按照每逢桂卿有大事要办,寻柳都必然要找个由头和他大吵一架,一定要把他给憋个半死方才罢休的惯例,他在再一次去湖东区参加公考笔试的这天早上又被她狠狠地有恃无恐地给憋了一顿。
早上,忙得要死命的早上,是他给其中一个孩子喂的奶,另一个躺在**等着喂奶,就在喂奶的时候他无意中给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不巧被媳妇逮住了,当时媳妇阴风阳气地问了一句:“你喂完奶了?”言外之意便是,“你又和恁娘叨叨什么的?”
“怎么,喂奶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吗?”他直接堵她道。
他这回是动真气了,也不为别的,只为那点瘪果仅存的可怜尊严,其余的自然是早就灰飞烟灭,无从寻觅和回忆了,一如逝去的青春和岁月,即不堪回首,也不忍回首。
“你看着奶瓶了吗?”她凌空又刺过来一剑,带着耀眼的寒光,亮瞎了他的一对钛合金狗眼。
“我能一眼不错地一个劲地盯着奶瓶子看吗?”他赌气回道。
他的倔强劲不可名状地上来了,他决心要发泄一下,这自然是一个昏了头的可笑举动,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远不像平常的他,多少还有些理智,能考虑得多些。
“就是你,恐怕也做不到吧?”他接着讥讽道。
说完这话他便开始暗自庆幸起来,好在孩子没有呛奶,不然的话这事可就麻烦了,她绝不会只是刺挠他两下就结束的。
不过,他庆幸得太早了。
就在此时,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她人还在厨房里站着呢,就将那把浅绿色的一看就不怎么结实的塑料马勺随手摔在了淡绿色的洗刷盆里,听那动静应该是摔得不轻,这个动静既吓住了他,让他的心一阵狂跳,也吓住了吃奶的孩子,搞得孩子都没点声音了,至于是不是吓到她老婆婆了,他是不知道的。
她肯定是不管他的,也是不管孩子的,更不管该死的老婆婆的,他明白这一点,而且是再明白不过了,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于是他马上就变得沉默了,并且决心一直沉默下去,绝不再发一言,直到离开这里。这绝不是为了反抗,他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为了尽快平息眼前的战火,毕竟旁边还有母亲坐着,在那里木然地观战。
观战者像是一尊欧洲中世纪打造出来的著名雕像,颇具文物价值和审美价值,所有有幸见到它的人都必须得好好地保护它,谨慎地对待它,因为一旦失去了便永不可再生,并且要赔偿上一大笔钱,这笔钱当然是他付不起的,穷尽一生也付不起。雕像的眼神有一种怪怪的非常稀有的东西,它既非有机物,也非无机物,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样子,其中无喜亦无悲,无同情亦无怜悯,还不如一潭浑浊不堪的连水草都没法生长的死水显得亲切些。这种可怕的情形自然惊吓了他,让他心悸了许久,多年后回忆起来仍免不了胆战心惊,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这尊雕像是谁呀?
他温和地逃遁了,像懂事的猫儿一样,因为别无选择。
他在黯然地走下楼梯的时候,就如同走进了一个虽然显得比较幽暗和混沌,但却还略微有些温暖的地下世界,远离了地上那个被无边的秩序和规则紧紧包围着的世界,那个本该充满七彩光明但实际上却是黑暗无比和冷酷无情的世界。栏杆是铁的,还刷着暗红色的油漆,如久凝的鲜血,楼梯是灰白色的,亦或者是灰黑色的,有些地方还布满了斑斑痰迹。这些不知形成于何年何月何日的痰迹本应该是很恶心人的,但却不会无故地惹人伤心,因此倒还显得可亲一些,像是关系不远也不近的亲人,虽是可有可无的亲人,但毕竟是亲人,而不是仇人。
这世上有些醉汉会抱着树没命地亲,就是觉得树比人好,比人更可亲。醉汉的世界或许只有同为醉汉的人才能懂,没喝醉酒的旁人万万是理解不了的,也是极为鄙视和看不起这种行为的。他当然也曾做过可恶的醉汉,只是并未去抱着树亲,因为他醉得还不够彻底。
将来的他会不会沦为醉鬼,此刻的他是不知道的。
等到下午他按时回来的时候,寻柳已经悄然换了一副好看的新面孔,并且这副新面孔她竟然一直用到了晚上,用到了两人纵情地享受**之后很久很久。他当然觉得很意外,所以刚开始还有些愕然,像个初次见到女人真身的山沟老处男,但表面上看着依然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高兴得简直不要不要的。久违的幸福和浪漫,他不该错过,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个一定要错过这种好事的毅力和坚心。他也不敢错过,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以一直冷酷无情呢?
她也不允许他这样没有趣味。
因为有孩子在,也因为有老人在,他做那事便像和良家妇女在十分危险的地方**一样,欲遮欲掩,欲罢不能的,倒也别有一番乐趣值得珍惜和回味,不同往日里折腾死狗一般的疲沓感觉。唯一遗憾的是床的质量不好,摇动起来老是吱吱嘎嘎、吱吱嘎嘎地乱响,弄得他根本就不敢动得太厉害,从而坏了相当一部分兴致,不能完全地尽情,像想象中的那样进行。想象中的事情当然是最好的,也是等级最高的,尤其是夫妻间的这种事,可以发挥聪明才智的空间极大,就好比让大学生去做小学生的试卷,可谓容易极了,也轻松极了。
其实留些遗憾倒也好,下次再补上吧,他愉快地想。
因为又一次好好地通了她那实实在在的※道,所以又一次好好地通了她那高贵无比的灵魂,张爱玲就曾这样说过的,所以接下来便是貌似充满真心真意的无障碍交流了,因为少了几分敷衍和做作。
她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疯病,竟然这样好。
“你见看见恁娘身上穿的新衣裳了吗?”她微微笑道。
她的眼睛还是有些迷离和清纯,脱不了她天生的弱点和稚气,其中还颇有些自以为是和得意洋洋的痴与傻。她以为她定然能深深地感动他或者强烈地吸引他,从而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她走。
“噢,看见了,很好看。”他最恨说谎,却说了谎。
“真的吗?”她道,竟信以为真了。
“真的。”这倒是实话,他闭着眼睛也会如此回答,一副弓马娴熟的样子,像是久经沙场的一员老将了。
“哎,猜猜多少钱买的。”她道。
此时的她笑得更加灿烂辉煌了,让他不禁想起了灯影里看媳妇这句老话,她还是那么充满**力,就和没穿衣服一样。
“嗯,一百多吧。”他咬咬牙回道。
他知道,她也就肯花这个钱了。
“哎呀,真让你一屁给嗤准了!”她笑了,很开心的样子,果真感动了她自己。
“一百二,还行吧?”她随后就说了实话。
他是不相信这个价格的,因为他被骗过无数次了。
“中国人民,很行。”他照例应付着,如她从前偶尔讽刺他那样,拔了什么就无情的意味,只是程度上很轻很轻,属于完全可以饶恕的情况,所以她就顺便饶恕了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可爱样子。
“因为明天就是母亲节了,我想着也得让恁娘高兴高兴,给她个甜枣吃,也好让她看孩子多尽点心,所以抽空就去商场买了件衣服,事先前也没和你商量一下,很不好意思啊。”寻柳笑嘻嘻地说道。
她是在检讨吗?这怎么会呢?
“哎,我告诉你啊,这种事你可千万别和我商量,”桂卿直着脖子佯怒道,她看了都觉得怪可笑的,那自然就是行了呗的意思,“因为那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和看不起,家里的大事小事从来都是你当家做主,我既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能力管那么宽,管那么细,你要是真心关爱我,体贴我,那就别让我操那个心。”
“看你那个小熊样!”她随即嗔怒道。
她身上紧密笼罩着的女性魅力已经是一览无余了,这多多少少又一次感动了他,让他很自然地伸出胳膊又使劲揽了揽她,以示疼爱有加,情意绵绵。他以为这才是夫妻间应该有的良好状态,但又不十分确定,因此觉得有点云里雾里的,真真假假的不能分辨得清。
醒即是醉,醉即是醒,他已提前进入了醉鬼状态。
“再下个星期我的产假就要结束了,”她哀愁着嘟囔道,顺带着说起了一件烦心事,“嗯,我还得去上班,想想就烦得慌。”
“按规矩就得那样啊。”他不解风情地回道。
“唉,领那两个妻侄钱,还不够费事的功夫呢,”她终于肯带着一点点难能可贵的自知之明在他面前感叹道,这让他对她不禁刮目相看了,觉得她真的长大了一些,“连我自己都讨厌我!”
“嗨,你就当去学校玩了,”他投桃报李地劝道,仿佛刚刚吸了一根很惬意的香烟,而实际上并没有,一切都是他的想象罢了,“反正又不指望着你挣钱养家糊口,就是图个开心嘛。”
“你想那么多干嘛?”他又够着补充道。
当然,香烟这个曾经让他非常上瘾的玩意,他是早就戒了的,因为他主动地发过重誓,不离开现在的单位就绝不再吸一口,也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神经,抽的什么风,大概是因为在单位里受伤太深了,被挫得太碎了,便觉得除了戒烟明志之外无以平复内心的伤痛,那份无法言表的伤痛,似乎拥有那种伤痛就代表着某种无能和窝囊。
“就是呀,所谓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挣的钱都养不起媳妇和孩子的男人,那还是男人吗?”她开口笑道。
她笑得那么天真烂漫,自得其乐,直到把眼前的人给深深地惹恼了而不知。他虽然恼了,却不敢有所表示,只是在内心深处隆重地鄙视一下她而已,和从前的套路一模一样,不敢增加一点新意,因为她讨厌任何的新东西,除了新的钞票、新的衣服、新的房子等等之外。
“男人必须得做男人,不然就不是男人。”他较为无奈地说道,嘴角挂着一种她根本就不懂的笑容,心里还抱着一种坚决不让她迅速理解的浓浓恶意,因为有些事情他已经不怎么在乎了。
“男人的第一要务就是挣钱养家,其他的都是闲情。”她压根就不理会他话里的意思,仍然继续说自己的那一套,这让他身上的压力突然间减轻了一些,不再着急上火的了。
为了这个十分难得的感觉,他颇为感激她的言行,顺便觉得她又有些可爱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同时又是勾魂摄魄的可爱。他以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再和她来那么一次,以发善心,表爱意。
“哎呀,这么宏观而抽象的东西,又带有一定程度哲学的性质,我觉得还是不要在**讨论了,”他无可无不可地笑道,同时把一直都紧紧揽着她的胳膊又加了一把力,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她口中的所谓男人,既能挣钱养家又孔武有力的好男人,“正所谓到什么山唱什么调,干什么吆喝什么,在**就要说**的话,在台上就要说台上的话,而不是反过来。比如,你要是觉得实在无聊,也可以叫个床什么的,其实我老人家还是很愿意听的。”
“我叫,我叫恁※※※呀!”她含羞带笑地骂道,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且最幸福的女人了,尤其是在**,尤其是现在。
“刚才你怎么不叫的?”她又反问道,脑子转得还挺快,“你不是感觉很好吗?”
“请问公子,你刚才感觉怎么样啊?”她嘿嘿笑道,竟然开始反客为主了,“我嘴上的功夫还可以吧?”
“相当可以!”他意趣盎然地赞道。
“不比下边差多少吧?”她竟然如此说道,羞死人了。
“我是感觉很好,”他如实地承认了,同时感觉此时此刻就像小时候过年一样好玩,“而且你的动作也让我感觉很销魂,不过我是肯定不能叫的,因为恁老婆婆还在那屋呢。”
一想到所谓的过年,他又记起了关于闯王李自成的一个故事:据说李自成原本有18年皇帝运的,可惜他当了皇帝之后居然说要让天下的百姓天天都过年,于是他在当了18天皇帝之后就败了,因为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必须得落实到位才行。现在,他就是那个把日子当年过的糊涂人,是个既可怜又可悲的主,只是这事确实怨不得他,因为好事总不至于经常有,更何况又是完全可遇不可求的动。顺着这个稀奇古怪的线条,他继而又想到明朝第一猛将常遇春,据说这个人曾经当众夸下海口,说是有朝一日他做了皇帝,一定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姓常,于是老天便没让他做成皇帝,本来他是可以做皇帝的。
“哼,我就知道你不敢叫。”她放肆地笑道。
她抬头看着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搞笑样子,让他有些忍俊不禁。雪地里盛开的一朵娇艳无比的花,只为他一个人开放,他自然是不忍心去破坏的,连热一点的阳光都不许去照射这朵美丽的花。
他要做个护花使者,只要她是花,值得他护。
“你都不嫌我下面脏,愿意亲口伺候我,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如此这般地说着,慢慢地也学会哄媳妇了。
“其实这是我盼望很久的事情,”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似乎非要给她一个深刻而执着的印象,那就是男人终究还是比较理智的,特别是和容易冲动的女人相比,“你这样做确实让我很感动,但我还是要严肃地提醒你一下,你千万别把自己弄怀孕了。”
“嗤,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嘴上还硬着,内心却虚透了,只是架子还得撑着,“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一回就能弄上了?”
“好事不容易发生,坏事却很容易找上门来,这是万古不变的老规律,你还不明白吗?”他挺着一张乌鸦嘴说道,好像存心要刺挠她一番,如同硬要把一只苍蝇塞进她的嘴里,而她一向胃又浅。
“你给我闭嘴,不要说这样扫兴的话!”她立即呵斥道,天真地以为吓住了他嘴里的话,便能吓住了此刻就在她身体里不停游动的那些小蝌蚪,而不愿意去想那些想要尽快成人的蝌蚪们是听不懂人话的,别管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他身上喷出来的只含有半套染色体的细胞又不是他本人,怎么会任由她摆布和恐吓呢?这真是个笑话。
“哎,恁娘忒瞎了,”欢娱之后她又犯老毛病了,忘了此前发生的一切一切,真是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复女人心,“早上你走了之后吧,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都睡着了,她喊我吃饭的时候猛地叫了一嗓子,把两个孩子都给吓醒了。”
他都不愿意听下去了。
“然后我就说了她一句,俺妈,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她继续生着气说道,不知不觉中又干起了最拿手的活儿,“结果她直接就给我顶回来了,而且一脸的不高兴,她说小孩就那么胆小吗?就连一点动静都不能听?那等过年放炮的时候还不得把耳朵给堵起来啊?我说话声音就这样,反正恁不能把我的喉咙眼子扎起来,再让我说话吧?”
“老公,你说说,她气人不气人?”她接着抱怨道,其实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他此前也不是没听过,“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要不是看在她的神经病才刚好的份上,我真是没法叫她在这里过了,我恨不能这就让她赶紧地滚熊。”
“唉,我也是没法呀,你叫我怎么办呢?”桂卿重重地叹了口气后如此说道,依然还是别无良策。
他从前最为讨厌叹气的动作了,但是现在却叹得比谁都频繁,都深重,他当然不喜欢这种丧气和颓废状态,可是又无力改变什么,因为寻柳总是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逼迫他不停地叹气。她当然也不喜欢他做出这种没出息的样子,可还是有意无意地给他铸就叹气的条件和气氛,这也就怨不得他了。
“我也不是说就想给你抱怨什么,”她继续抱怨道,并且还是越说越生气,气得自己都不当家了,他顺理成章地都全盘接受了,“我真是受不了她这样的人了。她说是在这里伺候两个孩子,结果一天三顿饭都是我做,我还得伺候得她板正的,她这哪是来帮着我看孩子的呀,简直就是来当爹当老爷的,真是没治了。”
“她一天到晚地死在**,孩子再哭再闹,她都充耳不闻,装聋作哑,自己该怎么睡还是怎么睡,你说她怎么不睡着死过去的呢?”她气愤难平地咒骂道,看来和她老婆婆真是没有一点缘分,“一天总共就24个小时,除去小孩睡着那会,她真正抱孩子的时间全部加起来绝对不超过2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是我在照顾孩子,你说我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力啊?”
“唉,看孩子确实不容易。”他面色凝重地同情道。
“结果她还整天嫌我,”她接着气生拉死地控诉道,即使万恶的犯罪分子并不在眼前,也不耽误她这么干,“说我动不动就抱孩子,把孩子都给惯坏了,惯瞎了,以后都不好捋泛了。然后她还呆着个憨脸说什么,谁家的孩子不是睡着长大的,要都像我这样,孩子一哭就抱,一哭就抱,那大人还不得累死啊?”
他觉得这话应该没有添油加醋,基本上都是原汁原味。
“唉,我真没想到她这是这样的人,”她冷笑着叹道,一副早就看穿老婆婆嘴脸的寒心样子,“要早知道她这么毒,对孩子这么不上心,我才不会生呢,想想我真是犯贱,竟然上了鬼子的当……”
“行,能忍的还是忍忍吧,”他还是只能好言相劝,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了,“什么事要是撕开脸说就不好了,你犯不着和她计较得那么清楚,这种事真要是弄僵了,最后不还是咱倒霉吗?”
“我要是有钱的话,我早就花钱雇保姆了,我还用看她的死脸,受她的鸟气?”她愤愤地说道,脸也别到一边去了。
“嗨,这不就完了嘛,”他嘿嘿地笑道,企图让她也乐观或振作一些,别老是沉浸在悲观和压抑的氛围里出不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咱没钱,有钱谁都知道潇洒,谁都会享受。”
“再说了,”他又不失时机地劝道,当然也是祈求,“她都那么大年纪了,看孩子也确实不容易,凡事你就多担待担待她吧。”
“她现在就能告老了吗?”她冷笑着问道。
“告老倒还不至于,”他也冷笑着回道,只是不如她冷得厉害,“不过咱毕竟年轻些,所以咱多干点还是对的,凡是都不能太计较了。”
“嗤,恁爹还没告老呢,她告什么老呀?”她自以为非常有理有据地反驳道,“说起来恁爹的年纪也不小了,他不还是像老黄牛一样天天干活,一会也不敢闲着?”
“俺爹他一辈子就是出力的命。”他不禁叹道。
他心想,亏得她还知道他爹像老黄牛一样辛苦劳碌。
“我也看出来了,恁娘一辈子就是使唤恁爹的命,”她很轻松地就在他心口上又补了一刀,尽管这只是很小的一刀,但其威力却着实不小,扎得他一口气差点没顶上来,“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可怜,很让人同情,其实一个都不怨,他们当中一个太喜欢谝能了,一个又太老实了,而且恁爹这个人遇事还肉得要命,一点苗头都不会看,没点活动心眼子,就知道出憨力,埋头干活,从来都不知道抬头看路。”
“唉,别人也是这样说的,”他赶紧给她证明道,其实真也罢假也罢,现在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正所谓老的不正,拿来垫腚,这种腌臜话原本也是有的,想来她也知道,“而且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说俺达就知道出力干活,干活出力,别的什么心眼子也没有,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还有那天,恁娘刚到咱家,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恁爹一个电话就打到我手机上了,他张口就问我,恁娘到了吗?”她又十分生气地诉怨道,照样是冤屈得要命,憋咕得不叫招,“哎呦,他当时那个口气听着就恶了拐带的,而且还没头没脑的,可难听了,就和应当所顺地质问我什么似的,真是烦死我了。”
“然后我就说,到了呀,才刚到,再然后恁爹就又咋呼我,说那她怎么不给我说一声的?”她接着描述道,只有在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的头脑才是极为清晰的,她的思维才是极富逻辑的,“哎呀,当时把我给气的,我真想把手机给摔了,再也不认他这个老公公了。”
“你说说,恁娘已经到咱家了,她不知道打电话给恁爹说一声,他这个当老公公的朝我弄什么样呀?”她此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懂礼节的人都明白是这么回事,“再说了,我毕竟还是他儿媳妇,他怎么能摸起电话就用那个腔调问我呢?”
“你把电话给俺娘不就完了吗?”他腆着个脸笑道。
“你觉得他还是个人熊唻,”她极为鄙夷地冷笑道,也不加掩饰了,“不入路的货,一点人脑子都不长,不管到哪里还净充明白人!”
“行了,你就知足吧,”他将眼一闭,把头一歪,极不耐烦地接着劝道,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如同刚刚在街边吃了一大盘子用地沟油做的麻辣烫似的,“至少他还想着人到家了,要给他说一声,省得他挂心得慌呢,要是放在以前,他哪有这个心眼子,哪有这个习惯呀?这还不是咱硬教给他的吗?”
“他们这些人就是这个熊样,”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论到哪去,事先也不打个电话问问,直接就摸去了,你说人家要是不在家,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还有,他们不管是到哪了,从来也不知道给家里的人说一声,要真是出点什么事,死在外头了怎么办?”她接着数醒道,像这种破事她说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也不觉得是在咒骂人,“真是的,我都磨破嘴皮子说多少回了,还是不长记性,这头一回长记性了吧,结果恁爹又是这个熊样,真是憋死我了!”
“姑奶奶,你消消气吧。”他陪着笑脸劝道。
“恁娘以前还嘴嘴地给我谝呢,”接下来她开心地嘲弄道,开心是真的,嘲弄也是真的,“说人家好几个算命的都说她命好,一家人都指望着她旺家呢,不管是娘家也好,还是婆家也好。噢,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果然是一家人都靠着她旺家呢,你想想,要是没有她,这个日子还真就没法过了,你说是吧?”
“我坚决不说。”他逗她道。
“你看恁爹那个没出息的样,”她毫不吝惜地打击他道,“好像离了恁娘就不能过了似的,我最看不起他的就是这一点了。”
“还有,”她仅仅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就不得不停下来略微地歇一歇才能继续讲下去,因为一提起那个不入路的老公公,她的话似乎更多,气也似乎更大,“他每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从来都没问过一声孩子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乖不乖,从来都没有,你说他还是不是孩子的亲爷爷?奇采和清音还是不是他的亲孙女?”
他斗胆白了她一眼。
“我看他心里根本就没这一块,”她没理睬他的白眼,仍然态度坚决地说道,“他心心娘娘想的都是他媳妇,他老婆——”
“这个缺心眼子的货!”末了她又来了这么一句。
“有意思吗?”他又斗胆问了句。
“我就是看不惯!”她直接怼道。
“老婆婆你看不惯,老公公你也看不惯,那到底该怎么办呢?”他鄙夷不屑地戏弄她道,“你总不至于和我离婚再找一个吧?”
“嗤,我也不是没想过离婚的事,”她高傲地冷笑道,高傲得就像是一只没受过任何挫折和磨难的小公鸡,冷得就像是南极的山和北极的海,“等着吧,我早晚会离给他们看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的儿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别整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非常错误地以为我好欺负呢。”
“要离就真离,要不离就真不离,何必要离给他们看呢?”桂卿皱眉问道,觉得寻柳真是太好玩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打算演戏玩?”他又道,就知道她在演戏。
“你回头就去办个假离婚证。”她嘿嘿笑着安排道。
“嗤,你以为我是谁呀,”他夹枪带棒地刺挠她道,且觉得这个事一点都不好玩,“那个假证想办就能办来,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再说了,你明知道俺爹俺娘是这样一种人,又何必要用这种小伎俩来戏弄他们呢?”他又追弄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就是烦他们,烦恁娘,也烦恁爹!”她如实回道。
他当然知道了,他们家所有的人,除了姐姐桂芹能得以幸免之外,其余的全都是她心坎上的大仇人,是她的眼中钉或者肉中刺,或者既是眼中钉又是肉中刺,她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他不打算再说什么了,他唯恐控制不了自己的恶劣情绪。
此刻的他已然忘记了他这个人还有所谓的脾气,一种很古怪很稀奇的东西,和传说中贪官在另外一个家里放着的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的现金一样,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者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根本就记不清还有这档子事。
“你比如说那回吧,我随便举个例子就能说明问题,”她计较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完全不像她平时有意无意的笨拙表现,“恁本家那个什么黄子大爷去世,不是没地方埋嘛,大家在商量事的时候,人家张道盛就说了,实在不行就埋他家地里,结果恁爹这个缺货赶口就跟在人家张道盛的腚后边说,不行也可以埋俺家地里边,结果怎么样?结果恁那个什么黄子大娘一口就咬住说,那行,那就埋道武家地里边吧。”
他直接不吭声了,因为这个事他实在没法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呀?”她貌似心直口快地褒贬道,完全一副好心说坏话的样子,“恁爹这不是典型的缺心眼子吗?人家明摆着设好了套,就等着他往里边跳呢,结果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跳进去了,你说憋人不憋人?他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子啊?”
“嗨,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随后对她糊弄道,心里也是不好受,“又不是小学生,还能怎么着改正啊?”
他对张道盛这个人当然是比较了解的,这家伙是一贯的油嘴滑舌、巧舌如簧外加口蜜腹剑,并且还总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绝对属于机智超人的行列,挑拨离间和搬弄是非更是这个人的拿手好戏。这家伙说话从来都是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吊骚子味,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三岁小孩子皆知,可偏偏道武在关键时刻就是不识窍,一下子就上了他的套。
这个事真是让桂卿感觉颜面无光,很是下不来台,哪怕是在自己的老婆面前也是感觉如此的尴尬和无味。都说虎父无犬子,至于犬父会有什么子,那就可想而知了。
无趣地想了半天之后他索性不再想了,反正想了也没什么鸟用,也不会在她面前给家里人加分,这是注定的事情。可是呢,他越是不想想,就越是想得比往常更清楚,更恼火,他对此简直是烦透了。
他记得还有一次,就是本村张道建的二儿子张涛结婚,张道建按照老规矩喊本家户族的人去商量商量事情,本来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事情,大家走个过场随便说几句便罢了,大主意当然还是人主家拿,结果那次他爹又办了个瞎事,也是让人彻底无语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张涛的亲叔张道果和张道建本身就有矛盾,张道果就拿他哥准备在婚礼上用的香烟一事发了难,说用这种烟恐怕是拿不出手,有点掉价。然后张道建就解释说,这是给本家户族帮忙的人吸的烟,不是正式婚宴上用的烟,而且人家卖烟的人也说了,自己家的人用这种烟就行。结果张道果就指责他哥,说是他哥自己没说清楚这个事,所以才使他误会了,才说出用这种烟掉价的话。然后呢,他话锋又一转,接着就抱怨起他哥说话难听,反过头来就是不饶他,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张道建随后就带着很大的火气解释了一番,那意思大概就是他弟弟根本就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意思,就在那里瞎咋呼。然后张道果也针尖对麦芒地褒贬他哥,指责他哥说话肉头,于是两个人便大吵起来了。
大伙一看情况不妙便都跟着劝解,然后劝了好半天,他们弟兄两个人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当时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张道果也要完熊味了,也出完内毒了,也闹个差不多了,真没必要再落个闹自己哥哥家喜事的骂名,所以他就打算偃旗息鼓了。而张道建也忍气吞声地考虑到,这毕竟是他自己家的头条子喜事,他肯定不能和他弟弟这种人一般见识,所以到最后他也很不情愿地选择让步了。
就在大家都准备继续讨论酒席的事情时,道武突然和个人似的雾雾症症地插了句话:“我看还是用中华和玉溪吧。”
仰着头说完这句实际上可笑至极的场面话之后,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把自带的茶杯一端,把杯盖子拧紧,然后又把身子向后一仰,嘴巴一抿,便不再说话了,那架势好像就等着张道建和张道果接受他的高见了,他就如同能够一锤定音的德高望重的大法官一样。
“道武,你也看看我是什么样的家庭呀,还我用中华和玉溪!”张道建憋着一股子突如其来的窝囊气,对着道武就来了这么一句,一下子就把他的嘴给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能再说话了。
“道武他也是一片好心,俺哥你又生气咋呼什么的?”这边还没等道武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边张道果直接就指着他哥的鼻子教训道,“噢,是你叫大伙来商量事的,他怎么这边一张口,你那边就把他给堵回去了呢?”
“你气鼓鼓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追弄他哥道,一点也不嫌事大,“天底下有你这么商量事的吗?”
好家伙,一听弟弟又借机发难了,张道建又沉不住气了,便和对方当场又吵吵起来了。众人自然又是劝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人都给按住。张道建的媳妇就在旁边站着,那个小眼神恨不能一口吃了说话没窝没坑的道武。而对于张道果的不入路行为她反而不怎么恨了,因为他历来就是这样的人,本来和她家就有矛盾,她心里自然明白。
当时桂卿也在场,他自然也是气得浑身直打颤,可是又不好直接说什么,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在想了半天之后,又听着别人叨叨了一会子,他便向父亲问道:“俺达,你知道中华烟多少钱一盒吗?”
“我不知道。”道武说,他心虚了,脸色很难看。
“你既然不知道多少钱一盒,那你跟着说什么的?”桂卿不软不硬地刺挠了父亲一句,心里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我不过是说的气话。”道武说,真是错上加错。
“什么,你说的气话?”桂卿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沉着脸问道,如果他现在不当众好好地说说自己的父亲,替人主家稍微地出出气,只怕是大家恨他父亲恨得更厉害了,“这里边你和谁说气话呢?”
“再说了,这里轮得到你说气话吗?”他又当众批评父亲道,明知这样做显得不孝顺,但是也没别的办法了,“人家是喊你来商量事的,又不是让你来说什么气话的。”
“反正办喜事的这些规矩我也不大懂,”道武又说,他还知道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心里想到哪,我就说到哪。”
“你要是不知道现在的行情,那就少说话。”桂卿当众又补了一句,好平息大家心中的埋怨和鄙视之意。
关于这件事情他最最恼火的便是,其实在去人家张道建家商量事之前,他已经三番两次地告诫过父亲了,到时候一定不要多说话,多插言,人家要是出于礼貌问点什么,就说让主家拿主意就行了,结果一到了人多嘴杂的现场,父亲还是不出意外地丢人现眼了,惹得人家亲弟兄们之间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差点又打起来……
“我看他也是瘸腿就筋了,”寻柳故作正经地下了个不失公正的结论给桂卿,看起来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以示她说话是绝对负责和谨慎的,并不是信口开河,“好是肯定好不了了,人嘛倒是个标准的好人,就是脑子不大好用,不过呢,配恁娘这样的角倒是足够了。”
“你就好好地睡觉吧,我的小姑奶奶唻,”他不惜败了她的兴致也要提醒她该睡觉了,只是因为只有她的身子躺下了,他才能好好地想想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整个从地狱到天堂的过程,“一会孩子醒了咱还要喂奶呢,反正我是熬得不撑了,我得睡了。”
“哎呀,你都快娶兄弟媳妇了,你这个老大伯还能睡得着吗?”她突然笑着言道,很确信这话能给他的血管里注入大剂量的**物质,让他忘乎所以,重拾和她召开双边卧谈会的浓厚兴趣。
“哦,是真的吗?”他瞪起眼来问了句话,就像他父亲上张道盛的圈套一样上了她的圈套,傻得没边没沿的,惹得她很不高兴。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兴奋起来的!”她极为自信地调戏他道,一如从前官宦人家的大老婆故意对后边各位姨太太所表现出来的高姿态,那副做作的样子虽然令他感觉很不爽快,却也只得捏着鼻子并耐着性子装成看不见的架势。
“你是不是对叩婷婷也有所心动?”她继续调戏道,犹如大老鼠逗小花猫玩一般。
“嗯,说起来这也难怪嘛,”不待他有所表示,她便抢着评论道,似乎已然玩够了,“她这个人除了前胸不怎么大之外,长得确实是漂亮迷人,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唇红齿白、伶牙俐齿的,皮肤看着也挺白嫩细滑的,连我看了都要心动半天,更别说你这种人了,哼。”
“你接着说啊,我反正是什么都没说。”他戳喽道。
“嗤,你还要亲自说吗?”她像一个极为了解他平日里的做派和习惯的假智者一样肆意嘲讽着笑道,仿佛天下的破事都被她那双火眼金睛看穿了,都不再值得一提了,“你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你对她很感兴趣,这总没有假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冷笑道。
“我说到你心坎去了吧?”她“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动作在他眼里其实是很无耻的,也是相当低级和无趣的,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来讲,她怎么就能张得开口。
“唉,没事也让你给说出事来了。”他无奈地叹道。
“怎么,你还敢有事?”她斜着单薄的小身子,把仅有的一点体香也给挥发光了,然后冷冷地笑着问道,“你要是真敢有事,我就捏碎你的两个鸟蛋,让你永远成为太监,我急死你,你不是多心吗?”
“你的内心戏可真多啊,你怎么不去当演员的呢?”
“恁姑奶奶我懒得去,”她回道,“戏子,我是看不上的。”
“也罢,就随你去吧。”他道。
随后他就如释重负地躺下了,就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大山,又一次摇晃了几下身下的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哎,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恁兄弟媳妇她怀孕了?”她终于憋不住了,便把想吐露的心事吐出来了,然后整个人的心情就变得好多了,就像40度的高烧好不容易才退到39度了,虽然烧还是那个烧,但已经不在某个可怕的临界点那里徘徊不降了。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啊。”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并且因为替她说了这句她想说而未说的话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能在床笫之间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的,这至少代表着他还是想讨好她的,尽管无论他为她做什么都有些徒劳无功的意思。
“噢,你能等,我也能等吗?”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小叔子和她老公公说话时的那个语气,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把自己给笑死,只可惜并没有真笑死,“有些事是不能等的,你怎么还不明白的呢?”
他一时也没听懂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就从她的表情上面分析到正确答案了,然后就觉得弟弟这个人真是太好玩了。
“然后过了老半天恁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尽情笑过之后她又褒贬道,这个嘴可是够损的,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并甘拜下风,“而且还是在恁娘的亲自点拨下才弄明白的。”
“这种事搁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闻呀。”他尽量地淡化着她嘴里的恶意,善良的恶意,坏坏的恶意。
“这当然不是什么新闻了,”她虚晃了一枪,然后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没有新闻我是不会和你说这个事的。”
“就是有新闻,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新闻。”他故作厌恶地说道,然后就真的引起了某种程度的厌恶,那种令他烦不胜烦的厌恶又如永远都不会消散的阴魂一般始终绕来绕去的,就是不肯走。
“老公,情况是这样的,”她忍不住贱贱地笑道,带着些许他根本就不忍直视的龌龊和机灵,“那天我不是有事上恁娘家嘛,然后就到恁兄弟住的那间屋子去找什么东西,结果我发现他床前的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用过的那个东西,还有好多的卫生纸,可把我给笑死了。”
“真就那么好笑吗?”他板着个脸直直地问道,心里也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不便表现出来而已,他觉得自己至少在气势这一块上绝对不能输给她,因为这涉及到尊严之类的比较抽象而重要的东西,他可以在嘴上十分大方地说不需要它,但是灵魂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我不是笑话恁弟弟,因为他毕竟是个男人,我是笑话叩婷婷,”她开心地解释道,他从来没见她如此纯洁地笑过,“看着那么干净利索的一个女人,笑起来小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怎么就能允许恁弟弟干出来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呢?”
“她又不眼瞎,”她继续眉开眼笑地褒贬道,“看不见地上扔的烂东西,或者管不了他,真是的。”
“我觉得这两口子未免也太邋遢,太丢人现眼了吧?”她最后又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感叹道,“真是一对世间少有的活宝!”
“嗯,确实有点不像话。”即将上任的大伯哥终于发话了。
“所以啊,你以后见了恁兄弟媳妇一定要小心点,她可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啊。”她肆无忌惮地笑道,仿佛当时看见那些不能入人眼的东西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这个大伯哥一样。
“行了,你别拿我穷开心了。”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便对她如此讲道,并着手进入梦乡或者假装进入梦乡了……
叩婷婷既然有了身孕,那么她和桂明的婚期自然就不能拖延得太久,所以这个大喜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就在农历的四月十八,一个很好的双日子,此时石榴花开,桑葚正红,毛桃初结,麦子将熟,田野里的风光很能鼓舞人心,激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