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份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容易混过去的一段日子,因为桂卿还没感觉到什么呢,它便悄无声息地来到眼前了,像个虽然充满各种心机但是却并没有多少恶意的调皮鬼。唯有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朱自清的那篇《匆匆》写得有多么好。
“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偶尔得闲,他就会想起这篇有名的文章聊以自安,“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
然而,生活并不总是显得那么随性和惬意,或者总不是,因为总不是才是它的本来面目,才是其中隐隐包含着的永远不变的最大真谛。按照单位里的女头儿阎春竹的安排,五一长假第一天本来是该桂卿值班的,但是偏偏奇采这个小家伙竟然又生病了,她莫名其妙地发起热来,用了各种办法总是退不去那个热,这可急坏了寻柳和他。
桂卿是向来不主张动不动就给孩子吃药打针的,尤其是挂吊针,他是最反对的,除非情况非常紧急,不挂不可了。但是,寻柳正好和他完全相反,孩子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必然是针药齐上,一口气地给孩子治好她才放心。既然双方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那么只有一方主动屈服才能保持某种极不稳定的平衡,他便是那个主动屈服的人,也只能是他了。于是,孩子便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的小儿科,然后各种针药就一哄拉全都招呼上了,看着很正规的样子,也颇能让她感觉放心一些。
可是,一直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孩子的烧还是没彻底退下去,并且一点也没有要好转的迹象,孩子的小脸也憋得通红,整个精神状态也不大好。这中间当然也间歇性地退过几次烧,可惜维持的时间都不长。她就这个情况几次去问大夫,大夫虽然嘴上絮絮叨叨的,但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再观察观察,再观察观察,确实有些急人。
“市立医院小儿科不是有恁同学嘛,”她沉着脸道,一副心忧如焚的样子,恨不能亲自替孩子来受这个罪,不过依然掩盖不了眼神里那种种令人极为怜悯的并不确定的希冀之光,“咱转到那里去治,不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了,我看在这里治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小孩还受罪。”
“噢,你说梁光洲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他赶紧回道,看样子他是才想起来这个事的,就和如梦初醒一般,在她看来真是气人得很,这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咱找找他不行吗?”她继续说道,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带着希望和憧憬的光亮,这光亮顺便也鼓舞了他,给了他诸多额外的力量,“有熟人总比没熟人强吧,而且那里的条件总比这里强吧?”
“那行,”他回道,且觉得这个事比较靠谱,他对这里也没有多少信心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的话,咱明天一早就转过去。”
“嗤,什么叫我觉得有必要啊?”她显然是生气了,于是便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你觉得没必要吗?”
“你觉得耗在这里有意义吗?”她又接着追问道,“都打了四天的针了,烧也不见退下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法呀。”
“转,明天一早就转,”他咬牙说道,这个话虽然说得有点不好听了,根本就不入她的耳朵,但至少他的态度还是比较鲜明的,即完全同意她的想法,“我可不能在你这里落下什么抱怨。”
他心里清楚得很,她的话历来比最嚣张、最霸道、最唯我独尊的皇上的圣旨都厉害一万倍,无论她什么时候下达指示,他都必须立即、马上、顿时、赶紧、连忙地去执行,而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不然的话后果就会很严重,很严重,严重到完全不能想象和不可描述的地步。他是一贯都怕了她的,所谓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嘛,只是这个话应该反过来讲才符合实际,他才是她打倒的丈夫揉倒的面呢。
她又开始甩脸不理他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犹如一把很重的大铡刀,被一根细细的麻绳系着,悬挂在老式的粗木房梁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搞得铡刀下面的人血光四溅,小命不保。
他当然也明白,如果他现在敢甩脸离开病房的话,那么她就敢把给孩子输液的袋子拽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如果他胆敢把孩子扔**不问的话,那么她就敢把孩子使劲往地上摔,如果他胆敢拿自己的头去撞墙的话,那么她就敢直接从病房大楼的窗户上跳下去。
天下的事只要他敢做,就没有什么她不敢做的。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已经领教很久了,正所谓彪悍的人生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在没生孩子之前,有一次晚上他们两人闹别扭,他无意中说了一句气话把她给惹恼了,结果她竟然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小**一脱,接着就要往门外走去,嘴上还发狠道:“我就这样光着腚出去,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搁?”吓得他赶紧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拉来回来,好像他自己的光腚被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一样。然后,就是一通昏天暗地的痛心疾首的赔礼道歉外加发誓、赌咒和保证什么的,他才算勉强挽回了那一触即溃的险恶局面。从那以后,他可算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一个在深更半夜里就因为和丈夫怄点气,吵个架,闹点别扭什么的,就敢一个人光着个腚跑出去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上来的呢?
幸好此时的病房里没有其他小病号和家属,缺少足够多的热心观众,不然的话她的小暴躁脾气一定会当场发作起来的,而且一定会沿着不可预料的方向继续发展下去,那将会使他濒临应该崩溃而不敢崩溃,想死而不能,想生而不易的十分可怕的局面的。
“我也是希望孩子尽快好起来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又开始没说找话说了,大约是因为不能让嘴轻易闲着的缘故,“所以才想着转院的,这边的医疗水平确实不行,你看都把孩子治成什么样子了?”
“自然来了这里就得认这里,不然还能怎么着啊?”他尽量语气柔和地向她赔笑道,他可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反正就算医院的水平再低,再不行,他们也不会主动说自己不行的,而且要转院的话也只能是咱们提出来转院,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并且他们最后还会给咱记上一笔,说是患者家属强烈要求转院的,这样他们就没什么责任了。”
“行了,行了,你现在别给我叨叨这些破事了,”她突然间就这样恼怒道,连一丝一毫缓冲的过程都没有,中间连个转折或者过渡都没有,这令他感觉十分的不爽,但是他也只能忍着,“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小清音那边,恁娘那个人能给我照顾好孩子吗?”
“你既然都让她看孩子了,现在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桂卿耐心地劝道,并且接下来还引用了一句并不恰当的名言,尽管他并不喜欢寻柳对母亲在用词上的大不敬,“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我就是既要用她又要疑她,怎么了?”听他竟然敢这样讲,她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而且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他一看就知道情况有点不对,“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讨厌一个人的。”
“其实我最烦的就是这一点,”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之后她又愤愤地说道,“她仗着我必须得用她,就在那里倚风作邪,没好歹地作弄我,作弄这个家,一点好心眼子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了。
“你都不知道,”她接着抱怨道,小嘴一张一合的,那是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想说,如此恶性循环,“有好几回她都在那里有意念叨着,嫌我不会伺候孩子,嫌我干活干得不好,说什么恁有本事别用我呀,我这不好那不好的,恁最后不是还得指望我嘛。”
“张桂卿,你这个当儿子的也好好听听,她这是什么话?”她指名道姓地提示道,情绪越发激动了,“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他叹了口气,不便发声。
“真是的,”她继续发泄道,“我给你说啊,一提起来这个事我就心难受,我就觉得堵得慌。我不就是暂时用她看几天孩子嘛,她有必要拿这个来要挟我吗?”
“再说了,她看的难道不是她自己的亲孙女吗?”她连续发问道,问得很是合情合理,“难道不是恁老张家的孩子吗?”
他还是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以进行驳斥,他甚至连辩解的余路都没有。
“有些事我是说不能说,道不能道的,”她继续呱啦呱啦地宣泄道,如同被某个愣头青生气摔碎的一个大南瓜,淌得满地都是黄色的瓜瓤和白色的瓜米,“能把人给憋死的,就是不死也得少活好几年。有一回她还把一个事当笑话讲给听,说是以前有的老婆婆不想看孩子,就偷偷地使劲拧小孩的胳膊或腚,让小孩一看见老人就哭,这样老人就不用再看孩子了。你听听,这样的话她也能说出口,她还是个人吗?”
“她只是说,以前可能有这种情况,又不是说她一定要这样干。”他勉勉强强地解释着,估计她也不会接受。
“她作为一个老婆婆来讲,这样的话压根就不应该说,这样的事压根就不应该想,请问世界上有她这样的老婆婆吗?”她气鼓鼓地说道,仿佛两个女儿每次在春英怀里哭闹的时候,都是被这个可恶的老婆婆给偷偷地拧了一样,“噢,为了不看孩子就拧自己的孙子孙女,那还是人干的事吗?真难为她怎么好意思张嘴说这个事的,也不怕我多心。”
“她可能只是想把这个事当成笑话讲给你听,好解解闷,”虽然他如此这般地在她面前说着,但实际上他并不想替自己的亲娘进行什么辩护,因为她未必就能真正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其中的隔阂是早就有了的,也不是今天才产生的,“或者想在你跟前谝个能,好显得她有见识而已。她当然也是无心的,因为就凭她那个脑子,她其实是想不了那么多的。所以说,实际上她肯定不会那样干的,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能保证。她要真是敢使那个坏心眼子的话,那就太没人性了。”
“自从她说完这个事之后吧,”她竟然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让他觉得她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我心里就老是疙疙瘩瘩的,总觉得她要对孩子下黑手。你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可懂事了,每次只要她一抱,她们肯定会哭,而且哭得还特别厉害,就和吓破胆了一样,我看着都心疼,也觉得害怕,她那样一个人,我觉得凡事都不好说。”
“她不至于真下手吧?”他疑虑道。
“我刚才都说了,这个事难说,”她很自然地鄙夷道,并且越说越气恼,想来心中应该全是不尽的怨恨和气愤,“反正她是能不抱孩子就不抱孩子,一天到晚咳嗽痨病放虚屁的,※※※不是屙就是尿,不是吃就是喝,再不然就是拿个棉袄棉裤一缝就缝半天,就和有多大功劳似的。小孩躺在那里就是哭死,喊死,她就和个瞎子或聋子一样,既听不着也看不见,还是该干嘛干嘛。”
“就是非亲非故的别人家的孩子在那里哭喊,她也不能和个木头人一样不管不问吧?”她稍微换了口气后又赶紧说道,说话也是个挺累人的活,“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她说,俺妈,孩子都哭半天了,你也抱一抱呀。然后她赶口就给我来一句,小孩哭几声怕什么的?哪个小孩小时候不哭?就恁些※※※事多!”
“你说说,就她这个可恶的态度,叫我能不生气吗?”她高声问道,“世界上还有她这样骑在儿媳妇头上拉屎的老婆婆吗?”
“唉,她就是这样的人,你说我能怎么办啊?”他叹了口气后非常无奈地说道,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转,也不好直接流淌出来,“难道说我能和她打架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继续说道,心里也是感觉憋屈得要命,并不比她好受多少,“以前我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能大年初三跑到咱家里来骂我,还说要到单位里糟蹋我,去法院里告我,你说我能有什么法啊?我也只能干瞪眼,干鼓肚子呀,对吧?”
“唉,真难造化恁这一大家人啊!”她极为不屑地叹道,这其实和直接谩骂也差不多了,稍后她又主动地解释了一下,权当是一个天赐的缓和之举,“当然,这里边不包括你,你是恁家里的另类,出淤泥而不染,没受什么太大的影响,这真是难得啊。”
“我还是那句话,”他这样说着,语气几近于祈求她了,为此他放弃了作为丈夫和男人的全部尊严,“说多了我也觉得没意思,投胎就是个技术活,家庭出身是没法选择的,如果现实生活中连改变都不能改变的话,那就只有老实地忍受了。”
“其实这事我也是很无奈,很伤心的,”他又口吐心声道,“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了,你多少也得理解我才行啊。”
“我当然理解你了,不然咱俩早就散伙,各奔东西了。”她无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空空而又实实地说道,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和同情,他倘若细究起来其实也并不能完全确定。
“有时候我也烦,可是我不能说呀。”他诉苦道。
“我知道你不能说,所以我也不想让你说,”她如此说着,情绪似乎跟着变好了一点,尽管他还能看出来她那写在脸上的满腹委屈,“要得罪人就让我来得罪好了,反正在恁娘眼里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我的名声既然瞎了,那我也就不在乎这一点两点了。”
“你是不是好人,我心里有数。”他说了一句谎话。
“有时候我不让她吃东西,确实也是为了她好,”稍微平静了一点之后她又开始告状了,犹如大型演奏里不能缺少的余声和回音一般,也像是大震之后的余震,“她明明肚子不好,肠胃不行,还逮着什么都没命地吃,心里连一点熊数都没有,少一口不吃就和吃多大亏似的,结果每次都把肚子吃坏,然后一拉就拉好几天的稀,经常蹲个厕所里半天不出来,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听名不听声的,她是来咱家给咱看孩子的,”她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褒贬道,“其实老天爷知道,她到底给咱看了多大会的孩子。说句难听话,我看她纯粹就是来咱家养老的,享受的,根本就不是来伺候我这个孕妇,来照顾两个小月窝孩的,是我忙前忙后、辛辛苦苦地伺候她个老什么黄黄,结果她还一肚子的不满意……”
“唉,婆媳关系本来就特别地难相处嘛,”桂卿掏心掏肺外加苦口婆心地劝慰寻柳道,希望能获得一些温情的回报,尽管这种希望本就是极其渺茫的,“更何况是碰到这种情况呢。所以啊,有些事你确实得多担待担待,尽量别闹得太僵了,不然的话到最后还是咱倒霉。”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他又实事求是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咱没钱,请不起保姆嘛。再说了,就是请得起保姆,那个保姆也不见得就能尽心呀,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真心去疼呢?”
“所以说,”他总结道,重又回到主题上来了,“咱既然必须得用她,那就只能尽量地顺着她,无论什么事千万别和她撕开脸地说。另外啊,我觉得吧,什么事咱还得往前看,等孩子长大了或许就好了。”
“唉,要是俺妈还活着的话,她怎么着也得帮帮我呀,我至于受这样的气,犯这样的难为吗?”她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同时小声地哭了起来,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地可怜她,同情她,爱惜她,不管此前她说过什么难听的话,做过什么不对的事。
“她前一阵子才从市立二院里出来,”他接着劝慰道,话语尽量说得客观公正一些,好方便她理解和接受,“就主动要上咱家来看孩子,我觉得这怎么说也是一个好的信号,所以咱也不能要求太高了,毕竟她还是一个情况很不稳定的病人,有些事可能她自己也不当家,我估计她心里也不想那样,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嗨,你说她能有什么病啊?”她突然又厉声地回道,看来刚才的哭泣并没起多大的作用,他付出的同情心也是白白地浪费了,一点现实的意义都没有,“我看她是三分病七分装,有心带二意的,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人,所以八辈子也改不好了。”
“给你说吧,这下可好了,”她紧跟着说道,可算是灵光一现,终于想到另外一件值得她大为恼怒的事情了,“她老人家有幸沾了你的大光,光明正大地进了一回精神病院,她可有了护身符了,现在全家上下老的少的谁都不敢惹她了,她倒是真成了佘老太君了,哼。”
“她主要还是脑子里缺乏一种管兴奋的激素,”他慢慢地解释道,心里还想着为母亲挽回一点颜面,尽管这是一种异想天开的幻想,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切实际得很,“这种情况大夫也说了,要不然吃药打针之后情况怎么就变好了,而且还好得那么快呢?”
“行,你就别护得那么紧了,就和护秃子似的,”她非常不屑地说道,也不考虑这话到底有多伤他的心,要是反过来他这么说她的话,她肯定得疯,“真正的好人遇事都是替别人着想的,有时候宁可委屈自己也要善待别人,更别说对自己的亲人了。”
“你仔细想想,别说对我这个不惹人喜欢的儿媳妇了,就是对你,她的亲儿子,她有哪怕是一丁点爱惜你和关心你的意思吗?”她又仰着粉脸数落道,严格遵循着“家丑一定要在家里扬”的原则,“她现在恨不能把你当成银行,天天从你手里提款才好受呢,我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吗?我算是看明白了,农村人天生就是这个熊样,家里好不容易供你上完大学了,你又参加工作了,能挣钱了,她怎么能轻易地放过你,不从你身上收回点成果呢?”
“你等等,我想一下。”他出手示意道。
然后他就认真而严肃地想了想,觉得她的话虽然很难听,但是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正是属于话糙理不糙的情形。她在一气之下顺手揭示了生活的某种真相,但是他却没法完全认可和相信这种真相。
“她会问你过得怎么样,手里有没有钱吗?”她毫不留情地说到了他的痛处,这和一刀宰了他其实区别也不是太大,“实话告诉你吧,她才不管那一套呢,因为她心边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块。”
“在她眼里你就是她养的一头猪,”她说得更加直白了,简直就是拿他当牲口看了,“本来到了该杀猪卖钱的时候了,她怎么能让你这头她眼里的大肥猪跑到别人家的猪圈里去呢?”
“我肯定不是大肥猪,”他自嘲道,“甚至连猪都不如。”
这个定位倒是很准,显得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是连猪都不如,”她继续冷嘲热讽地说道,表面上看似乎还带着些夫妻之间的情分在里面,其实并不尽然,“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穷得※蛋精光的,就剩下一个不能当饭吃的虚名了。”
“可是,她知道你的难处吗?”她歪着头冷冰冰地质问道,又气鼓鼓地将锋利的矛头对准了万恶的老婆婆,仿佛她婚后全部不幸生活的根源都在那里了,“她理解你的心情吗?她问过她的亲儿子,你的手里还有钱了吗?每个月的贷款都还了吗?小孩的奶粉钱还够不够?水费、电费、煤气费等等都是怎么交的?你在单位里有没有受人家的气,是不是被人家欺负了?等等这些问题,她问过你一句吗?”
他直接愣住了,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没有,从来都没有!”她自己作答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恨她的原因。”她又表明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她又用稍微缓和点的语气感慨道,其实这句话她已经引用过好多回了,他的耳朵都听腻歪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原来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她这话说得他都心酸到顶点了,就像山楂做的冰糖葫芦吃得太多了,老是想吐,可是转了一圈后发现身边又没有可吐的地方,便只能使劲地憋着,憋得头都疼了,眼也黑了,连呼吸也不会了。
“还有一点我早就想说了,她但凡喘点人气的话,能无缘无故地要死要活的吗?”她不想随意地浪费掉这个夫妻间进行亲密沟通的大好机会,所以又**澎湃和义愤填膺地说道,“噢,我这边刚生了两个小月窝孩,正是需要人帮着带孩子的时候,她竟然给我玩这么一出,她还有点良心吗?”
他直接将脸转到一边去了,稍后又转过来了。
“她就算不为她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吧?”她继续指责道,心中的委屈和愤恨绝对比海还深,比山还高,“她没事的时候也拍着胸脯想想了吗?我一个人能带得了两个孩子吗?”
母亲想没想他不知道,但是媳妇能不能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他却清楚得很,那是绝对不能的事情,因为带孩子可不是什么好活。
“我既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她继续抱怨道,且觉得自己对老婆婆那尊大神早就忍无可忍了,“又不是超人,能白天黑夜地连轴转,也不觉得累。就算我是一块铁好吧,时间长了也被这两个孩子给磨明了吧?噢,人家城里人或者知识分子吃饱撑的,没事得个忧郁症,犯个神经病什么的,要死要活的,她一个农村妇女,儿女都过得好好的,也跟着闹这些事,她就不觉得害臊吗?”
他听着有点不对劲了。
“她就不觉得丢人现眼吗?”她把心里话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至于后果什么的也不管不问了,“她还能为儿女为子孙积点德行点善吗?她还能屙点好屎吗?”
他的头都炸了,可是还得耐心地听着。
都说山鸽拉子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原是不错的,并且长期以来他也坚定地认为,他肯定不会成为那种娶了媳妇之后就忘了娘的山鸽拉子的,可现实却给了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他连一个仅仅是拿来当幌子用的贞洁牌坊都立不成,无论在孝顺父母这个方面他究竟是不是个人人都唾弃万分的婊子。
母亲是一座伟大的丰碑,这原本该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应该无条件得到的莫大殊荣,可惜自打寻柳这个完全可以成为新丰碑的女人进了家门之后,他心中原来那座巍然屹立的丰碑便轰然倒塌了。
他仿佛只看见两只性情凶猛的恐龙在激烈地争斗,一只是咆哮在地面上的霸王龙,一只是飞翔在天上的翼龙,一只认为另一只侵犯了自己的领地,一只认为另一只侵犯了自己的领空,总之就是谁都不肯潇洒从容地或者理智儒雅地退让一下,以平息这场旷日持久的异常残酷的并且是毫无意义的纷争……
小奇采转入市立医院小儿科的当天下午,病情就基本稳定了,这更是进一步验证了寻柳的先见之明和伟大之处,从此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且高高在上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这种地位是历史形成的。对,是历史形成的,历史这家伙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