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正源和何田来说他们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一万个反对,但是出于最起码的教养和素质他们最终还是默认了白郡和边雪山的交往。他们非常尊重女儿的选择,这是他们一贯的家庭作风,尤其是对白正源而言更是如此。而白郡恰恰是在小心翼翼地看清了爸妈的基本态度之后才放下了那颗一直都悬着的心。此前她总是害怕爸妈因为这事会伤心生气,甚至是大发雷霆从而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幸运的是爸妈从来都是最疼爱她的人,他们敏感地意识到了她和边雪山已然形成的关系,他们隐忍地选择了尊重她的想法这一做法,这令她极为震惊和感动。震惊和感动之余她也下决心要好好地维护她与边雪山之间的感情,无论这份感情有多少先天的缺陷,有多少不尴和不尬,她也不管这份感情最后会受到多少羡慕和嫉妒,多少的嘲笑和讽刺。
其实连白正源与何田都不知道的是,她和边雪山之间在最初的**与甜蜜过后也曾有过无数次激烈的争吵和攻击,但是每次冲突过后她都选择了认命。她是一朵在万众瞩目之下骄傲地盛开的白牡丹,她不允许别人看到她败落干枯的一面,她要在外人面前永远地保持艳丽多彩、富贵风流的模样。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一个好胜的女孩,一个永不言败且从不认输的女孩,她最终就是毁在这一点上,这就是她的宿命。
现在,边雪山在他爸所主管的地方工作,是一名正式人员。工作之后他更是以为他完全能配得上白郡,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还特别的门当户对,尽管从前的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有些抬不起头来,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卑感。那些唯唯诺诺、卑躬屈膝、曲意迎风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他狂喜,他骄傲,他曾经兴奋无比地在一次酒后大声地高喊:“我从此站起来了!”
白正源这对城里夫妇照常出去散步,正好在门洞里碰到了未来的女婿边雪山,他们在和他打过招呼之后就出门了,来者推着一辆崭新的大架子摩托车进了院里。那个摩托车的造型非常时髦拉风有个性,一看就是专业赛车改款的那种,或者说是模仿专业赛车生产的,绝不是农村干建筑队的人常骑的那种红色或蓝色的大摩托车,也不是城里人经常骑的那种大踏板摩托车或者小木兰之类的。
年轻的骑手很潇洒地支好摩托车后,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踏步地向客厅走来。他竟然没有按规定戴头盔,而且他的摩托车竟然也没有号牌,作为单位里一个有证的正式人员,他这样做显然非常有失职业素养。他上身套着一件暗纹黄白色短袖衬衣,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裤子,脚蹬一双橙黄色的皮凉鞋。他的个头比白正源高一些,但是又比桂卿矮一些,一头立立愣愣的短发由于好久没打理了显得有些凌乱和张扬,又或许是有意为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面色黄白微黑,瘦长脸,单眼皮,满脸自我陶醉式的傲慢和凑巧走了狗屎运之后的春风得意,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不言而喻的肤浅和庸俗透顶的气质。
白郡已经打开客厅的门在屋门口翘首以待他多时了,想不贱而不得不贱的样子看起来也煞是可怜。骑手坚信他的漂亮女友是在专心致志地恭迎他的圣驾,而不仅仅是做样子给旁人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偷来的这份别人难以模仿的自信,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追到了她?说来尤其好笑,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桂卿和晓樱两个外人也都站起来准备和来客打招呼说话,这既是基本的礼貌也是无奈之举,反正谁站起来谁知道。
“雪山,你来得正好,”大约是怕后来者不知道情况胡说八道,所以白郡没等男友张口发言便大声地解释道,“晓樱和咱的一个同学张桂卿都在屋里,我们刚吃完饭。”
边雪山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后,接着就鸟了呱唧地进屋了,就像一条很有主见的野狼进入了自己曾经用尿液标示过主权的地盘一样。同时,出于雄性动物的原始本能他还对进入此地的陌生男性格外敏感,在还未见到桂卿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已经充满了强烈的敌意,尽管这份敌意已经被它的主人刻意压制和掩饰了不少,他也是应该懂礼貌的。
桂卿凭借着突如其来的超强第六感隐隐地嗅到了一丝极不友好的特别气息。他知道狼来了,而且这头战斗力很强的狼应该在这个家里释放过自己的尿液用来宣示这是他的专属领地。他想,女朋友所谓的家从来在男朋友眼里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似乎比教堂还要庄严肃穆一万倍,但那都是在没得到女朋友之前,特别是在没得到女朋友妙曼的身体之前才有的事情。而在此后,在某些自以为比较强悍的侵略者眼里也就只剩下“不过如此”的意思了。凡事不过如此,得到就不值钱了,得不到的都是好的。
桂卿此前喝了一大罐啤酒,因而现在隐隐也有些尿意,可就算是憋得再难受他也不能在白郡家上厕所,因为这是极不礼貌的,他还没和人家熟悉到那个程度,他离做狼的水平还差得远着呢。
边雪山进屋后用凌利的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桂卿,甚至都不愿意多停留一秒钟,接着就把冷冷的目光对准了晓樱,他在勉强地说了句“呦,你来了”之后便又自言自语道:“夏天都过去了,怎么天还这么热,真受不了,幸亏我是骑摩托车来的,不然可就麻烦了。”
桂卿原本是留心盯着边雪山,等对方的眼睛一看过来便立即和对方打招呼并攀谈的,可惜人家压根就没给他留时间和机会,他不禁有些反感和郁闷,觉得对方未免过于摇骚了,但是此刻他又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厌烦来,于是就变得更加反感和郁闷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之间相处起来就是这样,哪怕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局面。
“雪山,这位就是张桂卿,”白郡等晓樱答应完之后便对边雪山道,“在县水利局上班,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其实咱们都是一级的同学,”她见边雪山依然毫无反应,便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强调道,同时把内心高涨起来的不满又往下压了压,想挤出其中的水分,“桂卿和我,还有晓樱,都是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只是文理分科后,桂卿去了理科班,我们去了文科班……”
桂卿觉得白郡后边的话实在有点多余,既然边雪山心里和脸上都没有什么礼貌性的反应,说明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人,白郡又何必再替他多说话呢?搞得好像他非得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一样,凭白无故地矮了几分,想想真是没意思得很,他又不指对方吃不指对方喝的。
“雪山也是咱同学,”白郡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作为中间人,特别是作为今天这个场合的主人,她还是要硬着头皮把互相介绍的程序走完的,所以她转过头来对桂卿道,“和我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毕业的,现在在交警队上班——”
边雪山仍然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脸硬硬地转向桂卿,就像有人拿枪逼着他这样做似的,要多立愣有多立愣。
“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他懒洋洋地拖着长腔问道,大洞死眼的样子虽然让人感觉非常可恶,但是也许他自己觉得这样说话显得幽默风趣,很别具一格呢,“咱们是同学吗?”
很明显,边雪山对白郡对他的介绍并不满意,他满以为她会说“这是我男朋友”,或者更干脆一点说“这是我对象”,可是她并没那样介绍,而说他是她的同学,前边还加了个很刺耳的“也”字,这让他感觉极度不舒服。他心想:“我都睡完她了,她竟然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不愿意痛痛快快地承认我和她的关系,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望望头,难道说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吗?煮熟的大米还能跑到别人锅里去吗?”
面对边雪山不加掩饰的冷淡与傲慢,桂卿当然也有些恼火了,他感到边雪山是在故意压制和藐视他,而且做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连演一下戏并适当地提高点难度系数都不愿意。他以为,不在一个班的人互相之间没印象也很正常,可是既然白郡已经着重介绍过了,这家伙还在那里阴风阳气地怀疑这事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可是,他现在还不至于因为对方的粗鄙和无礼就直接不顾及人家的面子从而表现出哪怕是一点不满的情绪来,那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他觉得他应该表现得比对方稍微有头脑一些才行。
其实作为旁观者的晓樱对眼前的情势早就看不下去了,但是她并不打算挺身而出来适当地教训或者提醒一下边雪山,她只是故作轻松地找个其他的话题绕开了边雪山的这个疑问。
“饭后吃点水果美容又养颜,”她对白郡微笑道,“何阿姨刚才洗好的苹果还没捞着吃呢。白郡,我先下手了,啊。”
说罢,她就拿起了水果刀开始削起苹果来。
白郡随后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又翻出另外一把陶瓷水果刀来,显得有些赌气。她把那把精致的小刀从精致的刀鞘里抽出后,随手便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也开始削起来。
“你上学的时候光顾着疯玩了,”她边削边幽幽地说,不满之意显而易见,“哪有功夫关注其他的同学啊,何况还不是一个班的。再说了,就算是你有心关注别的同学,你关注的也都是些女同学,要不然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动力来我们文科班啊?还不是文科班美女多的原因嘛。”
边雪山自顾自地坐在了白郡的旁边,并没有礼节性地让桂卿坐下,甚至也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要把另类的个性坚持到底,似乎也不为别的,就为先前他已经这样做了,他可不是个随意改变主意的人。
“白郡,我能把你的话理解成因为咱们关系好,所以你才这么褒贬我的吗?”他梗了梗脖子并扩了扩胸,然后又翻了一下那个略显厚重的单眼皮接着挑衅道,“就像打是亲骂是爱一样。”
桂卿见边雪山坐下了,他就不再客气也跟着坐下了,他坐在晓樱一侧,但是上身子离得比较远,远得有些夸张,然后冷冷地看着边雪山和白郡在那里暗暗地斗法。再恩爱的男女有时候也会在外人面前故意闹分裂,那是另外一种风格的秀恩爱,他能理解此时边雪山的心情。
“我那是褒贬吗?”白郡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后揶揄道,“我那是夸你啊,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分班的时候知道去文科班,这都是智商高、情商高、脑子好用的表现啊,难道不是吗?”
“你以为我听不出个好歹来啊?”边雪山面带愠色地回道,戏越来越精彩了,因为主角开始投入更大的感情和精力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下雨天往外跑那是傻子或疯子才干的事,我既不傻,又不疯,当然要往屋里跑了。另外,去文科班又怎么了?我天生就适合学文科,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学理科,这个也能怪我吗?再说了,向日葵围着太阳转,我围着你转,领导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说明我是一片红心向太阳嘛,又有什么不好的?”
他大概被自己最后这句漂亮话给感动了,所以刚开始产生的怒气竟然主动消除了不少,甚至都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了。他觉得这个向日葵的比喻充分表明了一点,那就是他不愧是文科班混出来的,关键时刻他还是能拽几带彩的句子的。
“你白郡阴不阴、阳不阳、明里暗里地显摆什么呀?”桂卿细细地琢磨着,也许边雪山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咱俩不都是上的专科嘛,谁又比谁强多少啊?要论起各方面的情况来,我哪里就比你差了?说到底你不就是地摊杂志比我读得多了点吗?哼,那玩意能当饭吃吗?你本事不大,小资情调倒不少!要不是看你那张烂脸长得比一般人俊点,我才懒得追你呢。”
边雪山也许意识到了桂卿的猜测,因为再蠢的人也有偶尔精明的时候,何况他是在有一个不知道究竟扮演什么角色的男同学活生生地坐在屋里的情况下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的。
终于,他拿出了一点男子汉本该具有的气概和风度出来,就像一头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的狗熊一样,对桂卿尴尬地笑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曾经和白郡通过信,是吧?”
桂卿觉得这家伙总算是良心发现了,知道和屋里唯一的另外一个男性聊天了,这也算是亡羊补牢的形式之一吧。于是他便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缓缓地回道:“白郡这样的女生,我估计在你们系里也应该是系花一级的人物,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和她通信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仰慕者众,仰慕者众啊,谁叫她那么有魅力,人缘又那么好的呢。”
“那是当然的了,”边雪山大言不惭地说道,他确实有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资格,因为白郡确实是个珍品,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认识还不够,“上学的时候白郡哪个星期都能收到不少信件,全国各地的都有。你不知道,文科班的那帮子同学最喜欢互相写信玩了,这样既能加强友谊又能锻炼写作能力,说不定顺便还能谈个恋爱呢,你说他们何乐而不为啊?”
言毕,他为自己又使用了一个好词而笑了。
“可惜我没去上大学,”晓樱此时趁机说道,虽是用的是惋惜的声调,话里却没有惋惜之意,“不然我也能和你们一样没事和同学写写信什么的锻炼锻炼文笔了。不过我相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想和白郡交往的人一定不少,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问题。”
“行了,行了,恁都饶了我吧。”白郡讨饶道,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必须得及时把握住刹车的机会,“晓樱,苹果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那个,你削好了吗?削好你就自己吃吧,把那个大苹果吃完后,补补脑子再说话,OK?”
说着,她把手里刚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桂卿。
此时,边雪山恰好已经伸出手想去接那个削完的苹果了,他满以为白郡会把那个苹果递给他的。他见伸手接到苹果的人竟然是桂卿,不由得愕然了一下,连忙把伸长的手又缩回去,并尴尬万分而又极不服气地嘲弄自己道:“我还觉着是给我的呢。”
“白郡,”他很快就想出来应对之策,“你递苹果之前也不说一声,到底是想给谁的,弄得我都误会了。”
桂卿忽如其来地脸红了一下,他也没想到白郡会把苹果递给自己,而且经边雪山这么直白地一说,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似的,很有些自责和不安起来,他并不想夹在中间受拿扭。
“桂卿你尝尝吧,”白郡如同桂卿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及时地知晓了他的真实感受,于是接着客气道,“正宗的烟台苹果,酸甜可口不腻人,刚才晓樱也说了,吃了它美容又养颜。”
“雪山,你难道不明白吗?”然后,她又拿起另外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这次她削得就没前边那么仔细和用心了,同时她嘴里还小声地嘀咕道,“越是先不给谁苹果,越是说明我和谁的关系近啊,难道这一点还要我来提示你吗?你们家吃东西的时候,难道不是先尽着客人吃吗?这应该是最起码的礼貌吧?”
边雪山顿时觉得白郡有些太过分了,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训导他这么大一个老爷们,因此心里烦得要命,也恨得要命,这更加强化了他一开始进家时就仓促形成的各种不良印象,这些印象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以为,今天就是发生天大的事,责任也不在他一个人。
而白郡则以为边雪山确实有些不明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客人争苹果呢?他刚才那个手根本就不应该伸出来,而且伸错了之后更不应该多此一举地来进行自我解嘲,结果他还自作聪明地问她到底是想把苹果给谁的,真是太幼稚了。总之,她是越想越烦,越烦越想。
桂卿却从白郡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即白郡还是和他在精神层面上更随意和更亲密一些,因为她的那些话很明显只能当着关系非常到底的朋友的面才能说得出口,而又不会被错误地理解成别的意思,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白郡也非常自信,以桂卿在这方面的悟性绝对不会误会她刚才的话。
那个苹果太大,大到晓樱一个人根本就吃不了的地步,所以她把削好的苹果又分切成了四份,然后她挑了其中最小巧的一份吃了几口。吃完之后她咽了一下唾沫,没事找事地刺激白郡道:“郡郡,我吃完苹果了,这下应该能说话了吧?”
“晓樱同学,我可没捂着你嘴啊。”白郡道。
“那就好,我开始说了啊。”晓樱格格地笑道,预示着她接下来的话值得屋里每个人都认真倾听,“我发现了,凡是给你写信的人总体上看呢,水平都很高,也都很有才华。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两把刷子,你说谁好意思腆着个大脸给你写信呢?那不是在你面前自我暴露缺点吗,对不对?所以说啊,你收到的每一封信,特别是那些男生写的长信,背后都不知道有多少望眼欲穿的深情和望穿秋水的厚爱在里面呢。”
“哼,望穿秋水,还忘穿秋裤呢!”边雪山冷笑一声后随即抢白道,充分显示了他才是这个屋里最有发言权和最有思想深度的男人,特别是在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依我看啊,他们也就是想想的份吧。我们家白郡在被男生追求的道路上也算是一位久经考验的老战士了,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引以为荣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不像有的人,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和别的男生说几句话打个招呼就气得不撑了,咱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平时还就最看不起那样的人。”
“要是自己的女朋友从小到大都没人搭理,”他把腮帮子向左右晃了晃,又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道,“走在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的话,那才会让她男朋友的脸上没光彩呢。你们想,那得丑到什么程度才会发生这样恐怖的事啊,对吧?”
他在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比划着的同时,居然还能抽空得意洋洋地朝旁人呲牙笑笑,搞得自己一副很轻松外兼很潇洒的样子,迅速感染了屋内全部没有感情的空气,那些无辜又可怜的空气,从这个人的鼻孔里呼出来又从那个人的鼻孔里吸进去的空气。
“我们家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桂卿一下子想起来了,高程就特别爱用这个词这么说他女朋友蒲艳萍。一想到高程,他心里就像吃了很多蹩脚厨师搞出来的红烧黑鱼一样腥腻追心,无比难受,恶心得很,从胃到嗓子眼都有一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强烈感觉。讨人喜欢的人都是相似的,惹人烦的人则是千奇百怪,什么样奇葩的都有。他突然想到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非常类似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白郡把削好的第二个苹果切开,拿了一块自己吃,然后又把盛苹果的小盘子往边雪山那边轻轻地一推,有些故意煞风景地说道:“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忘穿秋裤’这个词有多好笑。”
“你是想说我贫,是吧?”边雪山回敬道。
“你以为呢?”白郡伶牙俐齿地反问道。
“哼,我以为有用吗?”边雪山冷笑道。
“你们两人是不是故意在我们面前秀恩爱啊?”晓樱见他们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怕他们当场闹翻脸大家都不好看,便连忙笑嘻嘻地劝解道,虽然她也知道人家根本就打不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有多铁一样。放心吧,我的白雪公主,你们俩是典型的郎才女貌,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和桂卿都好羡慕啊,真的,好好羡慕啊,不信你们看看我的眼睛,像是说谎的意思吗?”
桂卿只好跟着点头微笑,表示赞成晓樱的意思,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怕引起边雪山更多的反感。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边雪山看起来对他依然没有什么好感,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在你们跟前秀恩爱?”白郡从与边雪山的暗暗争执中解脱出来之后便对晓樱反唇相讥道,好像她不会刹车一样,“好一个这么亲切的你们啊,来俺家吃了一顿饭就开始你们你们起来了?行,好有性格啊,本公主喜欢。”
“另外,”她继续刺挠道,根本就不给晓樱反击的机会,“你应该说,不信你们看看我们的眼睛才对呀,你怎么后边又改口了呢?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前后不一致让人听着有点别扭吗?”
桂卿当然不好接这话,可是晓樱不怕,她又开始借着这个话题对白郡发动了新一轮正面攻击。她知道,此刻她和白郡打得越是火热和胶着,白郡和边雪山闹僵的可能性就越小。后来,原本四个人的谈话逐渐就演变成她和白郡两人之间的谈话了,只有她们两人是亲密无间且没有任何隔阂的了,不愧是历史形成的铁杆闺密。
桂卿在想,四人之间有几道墙呢?他当然是猜不出的。
单身狗如果与情侣们在一起玩是很容易被他们的情绪和行为感染的,进而无形当中也会激发自己也要去谈恋爱的愿望。桂卿和晓樱都是很情绪化和很感性的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和白郡与边雪山的近距离接触当中他们两人显然已经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了。但是,他们两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刻意回避着可能引发类似讨论的话题,转而天南海北、没边没沿地闲扯起来,似乎并不明白扯得越远就越说明他们心虚的道理,欲盖弥彰的味道越来越浓厚了。
年轻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就像急着**的人去约会一样,这场既是计划当中又是计划之外的聚会很快就要到该分手的时候了。当然,时间之所以过得快也许是因为四个人各怀心思的原因。边雪山希望桂卿和晓樱赶快走,他好独享和白郡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白郡则希望桂卿和晓樱能多逗留一会,她要借此挫一挫边雪山一贯养成的锐气和狂妄;晓樱很聪明,她既要照顾白郡的想法又不能太惹怒了边雪山,所以她得把握好火候,选准撤离的最佳时机;桂卿既想和白郡、晓樱多聊一会,又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和边雪山在一个屋里呆着,所以他内心很矛盾,当然也不能多说话。
桂卿忽然想到他还不拥有在白郡家随意上厕所的资格,而此时他又很想上厕所。晓樱真是神人,她在最恰当的时候提出了回去的想法。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衷心拥护,虽然白、边二人口头上还在礼貌性地挽留着,那不过都是平日的习惯使然。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俺家,他凭什么尽说一些虚头巴脑的挽留人家的客套话啊?”白郡在挽留客人的同时心中还颇有些不悦,她非常反感边雪山替她出头说话,她心说,“搞得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似的,真是的。再说了,就算是以后我和他结婚了,这里也是我的娘家,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出面说送客的话呀。”
桂卿和晓樱都非常知趣地坚决表示要走,以彻底打消白雪山心中不必要的顾虑,满足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欲望。于是,桂卿、晓樱就和白郡、边雪山在大门口分别了,大概算是不欢而散。
现在虽不是英雄救美的时候,但却是英雄护美的时候,所以桂卿毫不犹豫地提出要送晓樱回家。谁知晓樱竟然不同意,她柔声地拒绝道,让他听着并不像是拒绝:“你家远,回去晚了肯定不安全,你今天就不要送我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就当你已经送我了,好不好?”
桂卿见状心中不禁柔情泛起、大为感动,从来没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女性如此这般地体贴和关心过他,这让他如何能承受得起啊?尽管是在人流熙攘到让人有些烦躁的城里的著名小区,但是在这个初秋的夜晚他仿佛仍能闻到醉人的果香气息在空中随意地飘**,其中还混着迷人的青草味,并和着不知名的秋虫的鸣叫,入脑入心,叫他沉醉,叫他欢快。想到老家那片美丽粗犷的田野,他现在非常渴望见到回家路上那成片成片的青纱帐,那浓绿浓绿的大豆秧子,那翠绿翠绿的花生秧子……无论他有多么浓烈的感情,也不管这种感情是委屈还是烦闷,是欣喜还是愁苦,老家那片可爱的庄稼地都能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安慰和希望,都会敞开怀抱接纳和容留他这个在爱情的世界里心无所依的人,这个在城乡的夹缝中混天撩日的人。
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他想。
他和晓樱在离开白郡家没多远就分开了。
他小腹里还憋着很大一汪尿呢,他两眼在回家的路边仔细地搜寻着路边厕所的踪迹,幸好很快就在小区附近找到了一个,他舒服地方便了一番。出得尿味扑鼻、尿碱布满墙壁的公共厕所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还没问晓樱家住哪里呢,而刚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却没把握住。
第31章又见白郡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大街上也是一片亮堂堂。
因为要参加一个培训班,所以桂卿早早地就来到某局三楼大会议室里签完到并领完有关的培训资料了。他在百无聊赖当中随意地环顾会场的时候看到,白郡竟然也出现在了拥挤着签到的人群中,这使他不禁眼前为之一亮,顿时来了特别的兴致,如年轻的蚂蟥见了刚流出来的鲜血一样。他突然觉得这个原本枯燥无聊的多半会流于形式的培训班立马多了几分精彩异常的内容和不可捉摸的神秘气氛。座位当然是随便坐的,并没有像有些会议那样板正地贴桌签,他本来可以招呼她和自己挨边坐的,或者主动跑过去和她坐一块,但是考虑到美女在绝大部分人眼里都是稀缺资源,也许来培训的人当中还有更多想和她坐一起的人呢,所以他就忍住没喊她。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他自然想当个君子,另外还想当个安静的旁观者。
等大家都稳定下来,咳嗽声大于说话声时,台上的主持人也开始讲话了,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他就坐在她前面隔着两排座位偏右一点的位置。他估计她已经稳稳地捕捉到自己的后脑壳之后便轻轻地回了一下头,对她柔和地笑了笑,传达了一下他早就知道她来了的意思,并在得到她肯定的回应之后又转过头去认真地听讲了,表现得好像事业远比女人更重要一样,而其实在他心里女人远比事业更重要。在当众装矜持这方面,他的修为也是颇为可观的。
因为是在城区搞短期培训,所以中午是不管饭的。培训期间短暂休息的时候他已经和她约好一起吃中午饭了,所以散会后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就出了某局的院子,向西边远一些的一个小饭店走去。征得他的正式同意后,她在刚下楼的时候又和晓樱通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吃饭,结果晓樱说没在青云,于是三人小聚的事就算了。
因为下午的培训两点钟才开始,所以中午他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要消磨掉,所以这顿饭大可以细嚼慢咽、缓缓进行。这回他坚持要请她并事先讲好了这一点,他不希望结账的时候再争争抢抢的,那样倒显得有些虚情假意了。她愉快地答应了,她向来都喜欢成人之美,像个女君子一样,这次也不例外。他们走进了一家名叫“咸丰米饭屋”的小店,她说她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吃,这里的口味还可以。他离小店老远就能很明显得感觉到这是那种典型的门面虽然不大但是生意却非常好的老店,她的眼光确实不俗,找饭店都比较可他的心。
点了一份玉米棒子炖排骨,一份山药豆子辣炒靠子鱼,外加两瓶啤酒两碗米饭之后,他们就开始正式进餐了。她倒了一杯啤酒在那里看着,实际上并不打算真喝,他也没硬劝她。他之所以要两瓶啤酒纯粹是觉得一瓶酒太孤单了,因为好事要成双嘛。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他们自然而然地边喝边聊,随意又轻松。她先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单位要安排她来参加培训的事,原来她是替别人来的。
“按理说我可没那个本事来参加这样的培训班,”因为她能在秋日和煦的时光里依然保持着春天般的微笑,所以就甜甜地说道,“别说写那种综合性的大材料了,就是写写信息稿这样的小活也不是我这种人能干得了的,所以我参加培训纯粹是来看热闹和凑数的。再说了,我对这个活真没什么兴趣,另外我也不想干这一块,既无聊繁琐又和狗皮膏药似的,沾身上就再扔不掉了。”
“听你那意思,好像我就能干得了,”他听后歪嘴笑道,心中些微有些寒意,“或者我就天生喜欢干这行似的,是不是?”
“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是不是?”她回敬道,小嘴也是巴巴的不肯饶人的架势,“你说我会那样想你吗?”
“当然不会了,这一点我能肯定。”他道,语气直接软了。
“这还差不多嘛,”她原谅得太快了,利索得让他有点不适应,如快刀斩乱麻一般,“我刚才就说过了,写材料这个事就像一块烂狗皮膏药一样,只要贴你身上,你就别想轻易地再把它揭下来了,除非你后来有很强的实力,能名正言顺或顺理成章地摆脱这个东西,否则的话,你要是硬揭下来这个膏药,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吧。”
“就和那个螃蟹或者龙虾夹住你一样。”她补了一句。
“这么说,我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他斜眼问道。
“不完全对,但是也差不多。”她肯定道。
“我很羡慕你。”他突然道,转了个大弯。
“你不是羡慕我长得俊吧?”她真能开玩笑。
“你严肃点好不好啊?”他冷着脸提醒道,意在强调下面的话,“我是在和你很认真地探讨人生和事业上的大事呢,你别嘻嘻哈哈的行吗?嗯,对,把脸板起来点,我觉得这样才是真的比较好看。”
“你想说,挑活干也得有资本,对不对?”她道。
“聪明!”他高兴地夸奖她道。
“你明明处在被人随意宰杀的位置上,”她直接点破道,看在他这么实诚的份上,“结果还幻想着不被人宰杀,那真是太难太难了。当然了,你完全可以把这些所谓的磨难和挫折当成人生成长路上的垫脚石来看待,化被动为主动,绝地反击并且出奇制胜,但是这里面的艰辛和痛苦却只能是你一个人默默地来承受,而且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也很难预料,除非有天降贵人来相助,否则的话下场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好多在这个行当里混的人,特别是那些靠写材料吃饭的人,就像是一头天真而善良的骆驼走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总是异想天开地期望着能碰上大片大片的绿洲,而实际上绝大多数骆驼最后都累死在沙漠里了,它们终其一生都没能碰上想象中的所谓绿洲……”
“唉,怎么说呢?”她叹道,“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
“你这哪是一句话啊,”他嘿嘿笑道,趁机多看了她两眼,就两眼,不多不少,恰好让他甜到心里,美到骨髓里,“这分明就是两句话嘛。说那话我真要是一个傻傻的情痴就好了,至少人家情痴是心甘情愿的,是具有奉献精神的。至于姜太公钓鱼的事,对于鱼来说至少还有上钩还是不上钩的选择权,可实际情况是人家拿个地笼来围捕你,根本就容不得你有什么选择啊。比如具体到我个人,在单位里我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这都不是我所能左右和掌控的。我不光只有服从的份而且还必须得服从得很好,态度要诚,动作要快,效率要高,几乎没有人会主动关心我干活的过程有多难,这中间有多苦,上边只要结果,同事只要清闲,他们才不管什么东西南北呢……”
“我非常同情你的处境!”她忽然睁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那眼神纯净得就像外面的天空,湛蓝如洗,清澈透明。
他的心头一酸,感觉眼窝一热,有几滴眼泪差点要从娘胎里“嘎嘣”一声跳将出来。他赶紧使劲眨了几下眼,使得那几滴多情多难的眼泪胎死腹中。那几滴眼泪也太没骨气了,或者太自以为是了,居然不征得主人的同意就要抛头露面。
“我非常欣赏你的同情!”他喝了一口酒,盯着她的额头道。
随后,两人都开心地笑了。
“遇到人和事怎么都看不破的人,是傻瓜;”他随后说了点和刚才的话题稍微有关的话,大有狗尾续貂之势,“看破后直接说破的人,是俗人;看破而不说破的人,是聪明人;明白看破不说破这个道理,在关键时刻仍然敢于说的人,是英雄;知道什么该看破,什么不该看破,从而有意识地选择睁眼或闭眼,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破,什么时候不该说破,从而有意识地选择张口和闭嘴的人,是智者和贤者……”
“像你这样刚毕业就上班的大学生在单位里其实是非常抢手的,你知道吗?”她微微地抿了一小口啤酒,在思绪上和刚才的交谈做了一下切割之后又问道,鲜红的嘴唇上还留着淡黄色酒液的痕迹。
“是不是有点像刚育肥的肉猪,就等待着被挑选后上线宰杀了?”他自以为是地问道,自己也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像话,因为缺乏足够的正能量和积极性,不怎么适合推而广之。
“其中有些像猪,”她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话道,充分体现了“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的道理,“但是更多的还是像马,这里边既可以是骏马,也可以是牛马,当然也可以是驸马,总而言之差不多算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吧。”
“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单身女孩。”他调侃道。
“但是对于有女孩的家庭来讲,”还是她说话更有逻辑性,问题考虑得也比较周全,总是让他不能不服气,“那些男生也是很好的战略资源呀,是不是?当然了,现在还你没有真正意识到你自身存在的潜在价值,因为你已经习惯于用你以前的眼光来估量你现在的情况。同学,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你已经大学毕业了,你已经参加工作了,你已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人了。”
“哎呀,真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他很佩服地说道,没有任何虚假的意思,全是发自肺腑的极为真实的声音,“真的,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不是吹捧你,我是很认真地在夸奖你,尽管可能夸得你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我想信,人的成长有时候就是瞬间的事,对不对?”她深沉地说道,眼里的话比嘴里的话还要多几倍,只是需要他认真地去解读,“就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某种以前怎么也理解不了的道理的那种情况。”
“你说得很对,”他立即高声地赞同道,竟然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看来真是拿她没当外人,“比如说现在,我就觉得自己突然间长大了好几岁,可以理直气壮地当你的大哥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敬意了,也可以心无杂念、平等自然地和你交流了。”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以前你在我面前心虚气短吗?”她有意这样连珠炮似的问他,更是有意连讥带讽地看着他,“难道以前你觉得有什么不平等的地方吗?难道以前你就有什么私心杂念吗?”
“同学,你别这样咄咄逼人,气焰过于嚣张好不好?”他真的着急了,于是讨饶搬地抗议道,同时更是为自己的头脑争取思考的时间,“你给我点喘息的时间行不行?”
她便只是笑,也不做别的动作。
“等等啊,”他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让我先在脑子里捋一下啊,别着急,嗯。这么说吧,或者说我再强调一遍吧,以前我对你是仰视,就像在地面上看埃菲尔铁塔一样,而不是平视,当然更不是俯视,你明白吗?这样说够直白的吧?其余的不用我再过多地解释了吧?”
“我是埃菲尔铁塔吗,你还需要仰视?”她笑得很厉害了,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当然他也很欢喜她这样反问。
“在我心里你可比埃菲尔铁塔高多了,”他嘻嘻嘡嘡地奉承道,也不怕干哕着旁人,“你是世界的烟囱珠穆朗玛峰,一峰凸起、高耸入云,海拔八千多米,山顶终年积雪覆盖,晶莹耀眼、光芒万丈,能让人望而却步、知难而退,尽管山下溪流淙淙、林草丰美、风光旖旎……”
“停,STOP!”她摆着典型的欧美式的手势制止道,心中却是乐得要命,“桂卿,咱能别这么低俗、恶俗、庸俗好不好啊?你不知道我喜欢听什么话,不喜欢听什么话吗?你用‘仰视’这个词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不尊重和不理解,我觉得你应该收回这个不恰当的词。”
说完,她把那红润诱人的嘴唇撒娇似的撅起来,不依不饶地等待着他答应她的合理要求,她认为她的这个要求是不能被拒绝的,实际上也是不能被拒绝的,他怎么能忍心拒绝她呢?
“好吧,我如你所愿地收回‘仰视’这个词,”他直接就扯起白旗拱手投降了,因为他对她的任何言行都没有任何的免疫力,“不过我打算换成另外一个词,比如用‘仰慕’怎么样?你不会那么残酷无情地把这个词也给否定了吧?当然,要是你还不能接受的话,那我只能再更换成‘爱慕’了。反正最后的选择权、决定权和评价权都在你手里,你就凭你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和喜好挑一个享用吧。”
“还是用‘欣赏’吧,”她颇为平静地说道,像是很公允很折中的样子,“这个词你刚才用过了,我欣然接受。”
“好,作为你的追随者之一,我欣然同意。”他道。
“又来了!”她似乎不甚满意,但却依然很开心,“你就不能省省吗?别学得和高峰一样,那样很不好,我真的是不喜欢。”
“要是我的表现能让你联想到高峰,你说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难过呢?”他提出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问题。
“算了,别提他了,”她真的不高兴了,这说明在这件事上她没说谎,“我知道你们两人关系不错,但是我也清楚,其实你和他从本质上来讲压根就不是一路人。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们两个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呢?你不介意给我八卦一下吧?”
“我怎么觉得一提到高峰你就有点小激动呢,”他自以为是地幽了她一默,也是顺带着试探了一下,看看会有什么好玩的反应,“你看看啊,你前边都说别提他了,后边又叫我给你讲讲我们之间伟大的友谊究竟是怎么来的,这很矛盾啊,是不是?”
“哦,是吗?”她可怜兮兮地疑问道,一看就是要耍赖的意思,这也是她惯用的手段之一,且是屡试不爽,“我觉得不矛盾啊,听着也很平常啊。你是知道的,一切事物都是在矛盾中发展变化的,生活中其实到处充满了矛盾,人类进化到今天就是在变与不变的矛盾中进行的,对不对?再说了,善变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之一,也是女人强大的魅力所在,只要是每次都变得比原来更好就行,对吧?”
“你所有的疑问句,”他很从容地表白道,坚信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好句子,“在我这里都能得到非常肯定的回答,我会无条件地认可你的意见和观点,这是我对你一贯的原则。不过有一点你得承认,你这次解释得真有点多余了。”
“我知道,我可以无理取闹,这是我在你跟前的特权。”
“很对,而且只有你配享有这个特权。”他强调道。
“既然如此,”她道,“你就不要再指责我话语当中的瑕疵了。”
“那是啊,”他笑道,高兴得不得了,像是风尘仆仆的二师兄又回到了高老庄,“我不过是想看你努力为自己辩解的可爱样子而已,你自己都不知道,无论你生气还是高兴,那都是一样的可爱。”
“好了,别贫嘴了,快说正题吧。”她适可而止道。
“我很荣幸,”他冠冕堂皇地拽道,有意地把声调拖长一些,并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既认识你又认识你最忠实的追求者之一高峰同学。我很愿意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向你做一个简要的汇报,不当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少废话,速度!”她要求道。
“嗯,马上,”他赶紧回道,“事情是这样的……”
借着消灭接近两瓶啤酒和那两个咸丰米饭屋招牌菜的空,他就把他眼里的高峰以及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经过删繁就简、由远及近地向她娓娓道来,她自然也听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并不时加上几句她对高峰的不同看法,让他也是开创了听觉方面的新境界。
从他的讲述中她郡知道了,他和高峰两人的友好关系基本上是由高峰主动发起并维护至今的,他大致是处于被动和配合的位置。另外,她还分析出他和高峰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关键还在于两人性格之间既有互补性又有共通性。互补性在于高峰家的经济条件一直都很好,而桂卿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共通性的地方则在于他们两人的性格都很直爽,因此比较对脾气,在很多方面都能谈得来。当然,这共通性当中也有细微的差异,比如桂卿相对来说更内敛和更低调一些,而高峰则更外向和更张扬一些。另外还有一点比较关键,就是在桂卿和高峰之间还有一个叫梁光洲的人充当了强力粘合剂的角色。这个人她也认识,对他并不是太陌生。
桂卿讲完之后觉得,在不自觉中他为了讨好她,在话语上已经基本把高峰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全盘扫描了一遍,几乎没遗漏下任何有价值的细节,完全算得上是推心置腹和毫无保留了。“讨好”这个词也许不是太恰当,但是他确实想要在她面前把高峰介绍得更精确、全面、客观一些,因为美貌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她的亲和力和影响力也是十分强大的,这足以使他非常主动地做到知无不言和言无不尽了。
可能是为了回报他的无私馈赠和慷慨解语,她决心也帮他一个小忙。这个主意说起来真是有点心血**,更是神来之笔。
“哎,桂卿,你给我说实话,”她大着胆子问道,一剑击中了他的要害之处,“你现在到底有女朋友没有?”
“到底有没有?”她接着又跟了一句。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他佯作嘻嘻哈哈的样子回道,把多少真话都埋在了假话里,同时又想到了一个关于是不是“到底了”的荤笑话,只是不好当面讲出来,“别的意思我猜不出来,至少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就是你肯定不会屈尊纡贵做我的女朋友,我没那么好的命。”
“知道就行了,又何必再说出来呢?”她非常干脆地回道,顺手又给了他一个酸酸的甜枣吃,“我真的特别欣赏你的坦率和诚恳,尽管你想用不合时宜的笑声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某种尴尬,但是现在我要郑重其事地宣布,你的这种想要掩饰自己真情实感的做法在我面目前根本就没有用,你已经失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我不得不老实地承认,”他真就当场失败了,充分证明了心理暗示的强大威力,“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才不会更折磨人,话说出来,人就解放了。我想,你还不至于想要我为此受尽这种折磨吧?”
“你曾经为此受过这种折磨吗?”她一步不舍地追问。
“你认为呢?”他大着胆子反问。
“我能回避这个问题吗?”她说得很严肃,也很巧妙,竟然有些不太像真的,这让他很是为难,“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难度有点太大了,而且也太残酷了。桂卿,必要的时候你得懂得怜香惜玉啊,不应该把皮球再踢给我,我毕竟是女孩子,有些事情是承受不了的。”
“我觉得我的坦率就是最大的怜香惜玉之举,你认为呢?”他如此这般狡辩道,满以为她能听懂并认可他的话,虽然他对最终的效果也难以把握,“就像说真话才是最大的正能量,直面现实才是最大的勇敢一样,而不是与此相反,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
“我认为是,谢谢你!”她咬了一下已经是淡红色的嘴唇,把低下的头颅重又扬起来回道,像是做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一样,“不过我还是愿意听听你自己的故事,或者听你讲讲你目前的情况,作为我最好的好朋友之一,你不会把我关心的事情对我封闭起来吧?”
“不会,永远都不会,这一点我能保证,你就放心吧!”他义正辞严地说道,庄重得有点过分,像是在老山里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人突然穿了件不合时宜的西装出门走亲戚一样,“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的情况,我们单位有人刚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名字叫徐荣,据说她在北沟乡从事那方面的工作——”
“等等,等等,”她连忙摆手道,心情比刚才明显轻松了很多,动作也快了许多,“徐荣,哦,我想起来了,她也是文科班的,长得白白净净的,还稍微有点胖,对不对?”
“你对她有印象?”他非常好奇地问她,不相信她会说出“胖”这个字眼,连自己的主要特点都不避讳点。
“当然有印象了,”她如实回道,语气甚是肯定,还有点急冲冲的样子,似乎在怪他不早点说这个事,“好像她叔叔就是县委那个部的一把手徐伟,她哥哥就是那个局的一把手徐繁。”
“哇,你是在英国军情六处干过,还是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干过?”他惊讶地问道,并且对她提到那两个人的职务有些不满。
“你干脆说我是克格勃算了。”她笑道。
“实际上你也不比克格勃差哪去,”他随口说了句不咸不淡、毫无意义的话来凑数,然后才提到了正经事,“你们都是文科班的,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吧?我觉得用女人的眼光和视角去看女人会比男人从异性的角度看女人能看得更准确一些,因为异性之间互相观察更容易出现失误和迷茫。你也知道的,影视剧上经常出现的那句话,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你。我希望你能借我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他说着说着就哼起了那英的歌曲《雾里看花》。
“歌词里不是已经说了嘛,”她也跟着笑道,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烦恼最是无情,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