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关乎我一生幸福的大事啊,”他又笑道,在她面前似乎只会如此傻笑,“白郡同志请你一定得认真点。”
“我是挺认真的啊!”她故作委屈地说道,把希望的曙光又点亮了一些,好把他照耀得更清晰,“我觉得刚才的歌词就能非常恰当地形容徐荣这个人,你自己难道感受不到吗?”
“我希望听到你内心里对徐荣这个人最真实的评价,”他随即在表面上并费力地解释道,虽然心里都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而不是用这些云里雾里的歌词来代替。你千万别不好意思啊,你说得越仔细越是对我负责任,越是显得关心我的人生之路能否走好。”
“别介呀,”她直接反对道,一点都不领他的情,就是要坚持走自己的路,“你这么一整,我就更不敢说实话了。你先不要给我这么大的压力嘛,我的肩膀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结实,还扛不起你的重托。我觉得我们还是随便聊聊吧,因为有些事情从细节入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那些盖棺定论的话我还真不敢随便乱说呢。这样吧,你先说说你对她的印象,这样好启发启发我,行不行?”
“我真是服了你了,刚才我给你说高峰的时候有这么难吗?”他再一次败下阵来,反正他赢的时候也不多,也就不在乎这一回两回了,尽管他心里也委屈得要命,“你现在这么不主动,可有点说不过去啊。不过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嘛,我就先说说我对徐荣的总体感受吧。”
“怎么说呢,”他接着就兑现诺言了,“我从她身上既感觉到一种平常少见的稳重和成熟,又体会到了一种被有意无意掩饰的活泼和任性。她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三四十岁中年妇女的结合体,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错综复杂、风格混合、各种界限都不是十分明朗的意味。说她像一杯茶吧,这杯茶我分不清陈旧;说她像一杯咖啡吧,这杯咖啡我品不出苦甜;要说她深沉吧,有时候她说话很直率,一下就能说到点子上;要说她开朗吧,有时候她又表现得很沉静,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反正我老是感觉以她的那种外表来看,她不该是现在这种性格,或者说她的表现和我的心理预期并不一致。”
“你的感觉很准确,”她先肯定道,然后又努力地掩饰住自己心里已经成型的评判结果在表情上的自然外露,同时用略带调戏性的口吻问他,“不过问题是,你更喜欢她的哪一面呢?”
“这个事情我可说不太准,”他老实地说道,如同想象中的爱因斯坦在阐述广义相对论一样谨慎和认真,他当然也顺带着也想起了七匹狼著名的广告词,“我觉得她的表现既是我所期待的,同时又是我所畏惧的。你比如说,一个未婚的女人表现得成熟一点到底好不好呢?”
“我觉得从通俗意义上来讲这当然是好事了,”他自问自答道,“这恐怕也是大众普遍的看法,这样的话我们和这种人交往起来就能省不少心。可是另一方面我们可能又会担心这种女人过于成熟以至于显得太老练了,所谓过犹不及就是这个意思。同样道理,对于活泼的个性也是如此,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活泼的人容易交往,也显得比较纯真和率直。可是呢,我们有时候又会怕这种人活泼过了头,说话太直,甚至不自觉地就带着刺,以至于一不小心刺伤了别人……”
“现在,”他最后带着一种祈求的眼神问道,“你应该能明白和体会我心里那种十分矛盾和纠结的感受了吧?”
“我明白,同时我也理解你的感受,”她直接挑明道,似乎在明示他不愧是她的蓝颜知己,“不过我要说的是你目前所有的这些感受,包括你的矛盾、困惑和担心等情绪,之所以会产生,归根到底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内心深处的不自信。因为你无法把握和掌控对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品性,你潜意识里感觉你根本就驾驭不了那些东西,所以你才会这样态度不明朗,这样进退维谷的。或者说,你其实就是缺乏一种真正的安全感。”
“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啊。”他颓然地笑道,虽然内心里觉得她说的也不过是大路边的话,但这些话又不是一般人能说出口的,因为这种认识还是具有相当水准的,绝非泛泛而谈。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下结论道,像个洞察一切的女神仙,“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看我也比我看我看得更清楚更透彻,只是你顾虑到我的面子而不好意思当面说罢了,是不是这样?”
“哪里,哪里,你这样讲可真是有点冤枉我了,”他随即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以示自己还是有很高的思维能力的,“我对你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比如刚才对高峰的评价,我可是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啊,一点都没有保留,真的。作为一种补偿和平衡,你赶快说说你对徐荣的评价吧,我正想听呢。”
“好吧,那我就试着谈谈我对她的看法吧,”她用虽然表面上看着白嫩柔软但实际却很筋道有力的右手作势在自己小心脏的位置轻轻地扇了扇,然后表情戏谑而又夸张地说道,“我还是头一回在人家背后这么严肃认真地评价一个女生呢,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恐怕自己说得不够客观公正。我之所以会紧张完全都是因为桂卿你,你的终身大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我心口都疼了。”
“不过算了,”她随即又解释道,看起来很是无所谓,“反正你也体会不了我的心情,我就豁出去了,扯舌头就扯这一回吧。”
“据我所知啊,”她稍事停顿了一下,饮了一大口跑了味道的啤酒以壮声色,然后接着道,“她以前在北沟乡谈过一次恋爱,我说的这种谈是指真刀真枪地谈,而不是那种暧昧的肤浅的一厢情愿的关系,你明白的。当然了,后来她和人家肯定是分手了,不然也沦落不到和你相亲的地步。她给你的那种双面甚至多面的独特感觉,其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她以往的那次恋爱经历,因为初恋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讲都是刻骨铭心和难以忘怀的,影响特别重大。当然了,我只是猜测那可能是她的初恋,其实我是没法严格确定的。据说,是男方的家长坚决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而这个时候那个男的态度又不坚决,总是犹犹豫豫、闪闪烁烁的,没有点主心骨,所以最后他们俩的感情就理所当然地挂掉了。”
“我知道,”她换了个姿势后又道,“我一旦把这些话说出来就等于是在你的心口上撒了一层土或者添了一层额外的烦恼,甚至可能是埋下了一种不可预测结果的重大隐患。不过对此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觉得你能正确理解我的意思。同时我还认为你这个人还不至于因为我的直白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误会或者委屈她,你肯定不是那种心胸狭隘想不开的人。另外就是她家虽然也是北沟乡的,但是她平时却很少住在自己家,她基本上是整个地住在徐部长家,平时没事了就帮他们干干家务什么的,也算是半个保姆吧,我只能这样讲了,也没怎么冤枉她。”
“要这么说的话,”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新问题,便脱口而出道,“那她每天上班都要从县城赶到北沟,而我每天上班都要从北沟赶到县城,我们两个其实是天天都在同一条路线上背道而驰,不过奇怪的是我倒是没怎么在路上碰见过她。”
“原因很简单啊,”她天真地解释道,并觉得这确实是个笑话,“肯定是你们之间有个时间差,一个来得早点,一个去得晚点。另外就是,你难道没发现吗,出了县城往东去北沟乡和去你家北樱村那个地方是一个三叉路口,你们两个至少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路段是不重合的。”
“等等,这回谁要说你不是克格勃,我就给谁急。”他道。
“你是说我适合做特工吗?”她再次无所谓地笑着问了一下,然后又道,“你真是太逗了,我只不过是稍微动脑子分析了一下事实而已,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是你自己对一些细节视而不见的。”
“你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么多,”他拍马屁道,“还分析得这么准确,那你要是沉下心来干一件事情,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她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就直白地说了出来,好让他知道知道,“你要是想继续听的话就闭上嘴巴张开耳朵好好地听,要不就算了。”
“想继续听。”他赶紧表示道。
“哎,对了,桂卿,我问你个小问题,你说一个单位里谁最聪明,谁最愚蠢啊?”她却转口说了另一件事,扫了他一次兴,“我是指一般而言,就是普通的单位,普通的人群。”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他一边迅速地开动脑筋想着怎么回答,一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甚至连往哪个方向思考都丝毫不得要领,他在她面前总是盲目的,不自信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愣了一会儿她终于揭秘道,也不知道她这么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把手最聪明,除非他不是一把手。职位最低的人最愚蠢,除非他升到了更高的级别,才能逐步摆脱自身的愚蠢。”
“此话怎讲?”他纯纯地问。
“一把手为什么聪明啊?”她自问自答道,“原因无外乎有以下两点:一是他占有的信息和资源多,因为想给他打小报告的人多了去了,好多人想接近一把手都还轮不上呢;二是因为他是一把手,所以他聪明,结果就是原因,原因就是结果。”
“你这第二个原因有点无赖吧?”他笑道。
“一点都不无赖啊,”她特别认真地反驳道,同时觉得他在个别问题上确实有点不太开窍,“这个问题也可以反过来论证,如果一把手不聪明的话,那么他是怎么当上一把手的呢?他既然能干到那个位置,这就足以说明他必然有过人之处,不然的话,你那么聪明你怎么没当上一把手呢?”
他听得有点发呆了,他必须得好好地消化一下她的这番诡辩,而不是仅凭她那充满自信与骄傲的强势语气就轻易地接受她的所谓高见或者是谬论。不过他沉思半天的最终结果却是,他坚定地认为她的逻辑无可挑剔,她说得很对。不用再问,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原因不外乎那两条,信息的闭塞加上资源的贫乏和既是原因也是结果的位置低下与人格卑微。同时他也明白了她突然讲起这个事情的原因,那就是要告诉他为什么她能知道那么多的事,特别是关于徐荣的情况,就像关于高峰的情况,他刚才不是热情主动地向她说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吗?可想而知,在她面前像他这种人该会多到什么程度,他觉得至少应该不输过江之鲫。这就是她的先天优势,他这辈子脱了裤子也追不上了。
“要按照你说的情况来看,”为了在她面前挽回点面子,他故作成熟地分析道,“徐荣既然要找对象,至少从她的内心来讲她必然要找一个比她原来谈的那个男的条件要好一些的人才行,不然的的话她一定会很郁闷的,就像吃完甜东西就不想再吃苦东西一样。”
“漂亮!”她用最简短的词直接赞美了他,“所以你也不用太看低了自己,你的条件肯定比她原来谈的那个人要强很多。”
本来她想说“她原来谈的男朋友”的,但是一想到用“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太绝情了,她当然不忍心再刺激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才用了“那个人”这三个字。她注意到,他也没用“男朋友”这三个字,而是酸酸地用了“那个男的”来指代。
“这么说,我还必须得很荣幸了?”他自嘲道。
“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荣幸’一下,”她又不失时机地鼓励了他一下,这也是她的强项之一,“而不用表现得这么酸酸的,这有失你一贯的绅士风度。这就好比你丝毫都不应该介意她曾经谈过恋爱一样,如果你不小心介意了,就说明你的胸怀不宽,你的气量不大,就说明你是个小心眼的人,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人。”
“那是世俗的主流的一般的看法,”他虽然反驳得不是太明显太激烈,但也是很认真地反驳了,对于她的某些观点他是不能苟同的,“我对这种看法保持中立,我不发表任何意见,我没有任何倾向性的感受,因为这种事太敏感了,可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蠢者见蠢。”
“桂卿,在我面前你就不要掩饰了,”她当头给了他一棒,当然也是为了帮他认清自己,“你不仅在意而且很在意,你是瞒不了我的,在这一点上我甚至比你都更清楚你的内心,你不相信女人的直觉吗?”
“我肯定不相信你的直觉,”他有意绕了一下弯,觉得这样很好玩,其实心里已经认输了,“因为你不是人,你是天上的神,神出鬼没的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神神秘秘的神。”
“骂我呢,是吧?”她当然知道好歹,于是反射般地笑道,“我给你一次机会,看你会不会改正。”
“你是哪里来的仙女啊,又何苦下凡来到人间,来折磨我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粗鄙浅薄的凡夫俗子呢?”他神神叨叨地说道,又是恭维又是调侃的意思,显得心浮气躁,“你确定你不是下来拿我这种人穷开心的吗?你确定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不合你的胃口而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感到无聊吗?”
“张桂卿同学,请好好地看着我!”她换了一种非常本地化的搞笑的腔调命令道,“请不要随便亵渎你心目中的仙女形象好不好?这是你当前最大的责任和义务,你必须得扎扎实实地履行好,毕竟本姑娘下凡一次也不容易,你必须得好好地珍惜。”
“阿弥陀佛,披萨保佑,我对你的敬仰苍天可鉴。”他道。
“我觉得吧,”她突然有点傻乎乎地说道,竟然没考虑到一些不好的后果,“要是把你身上的优点和高峰身上的优点结合起来的话,那将是一种完美无缺的理想状态。”
她的芳唇里冷不丁地甩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然后她整个人都好像沉浸在一种对三月春光之类场景的美好遐想当中,这令他颇为意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话并会错了意。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他“嗤”地笑了一声后,又类比道,“要是把我身上的缺点和高峰身上的缺点糅合在一起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状况呀。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寒而栗,每个毛孔里都感觉像是被塞满了三九天的寒冰,灌满了冷冷的西北风。无论谁和这种混合人接触起来都会感觉痛不欲生、难以忍受的。”
“白郡,你怎么会有这种不上档次的想法呢?”见她一时无语,他提高了声音以便把她从一种若有若无的沉思中拉回来,这也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呀。”
“再聪明的头脑有时候也会迸出来极其愚蠢的想法的,更何况我这样一个天资愚钝、有口无心的人呢?”她及时地自讽道,看来已经醒悟过来了,“你不会真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吧?你要是真想长长久久地和我做个知心朋友的话,就应该把我请下你心中所谓的神坛,如果你心中曾经有过,现在依然还有这么一座神坛的话。”
“同时,要把我看得更庸俗一点,甚至更愚蠢一点,”她刻意强调道,“只有这样,我在你面前才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活着,我才能轻松自如地展现一个完全真实的自我。一样道理,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一种彻底的解脱,我们都不是超市的塑料袋子,根本就用不着装,一点都用不着。所以呢,我有时候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你也不要感到特别吃惊或者意外,以为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什么的,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拿你没当外人。”
“你真的多想了,”他连忙解释道,唯恐她误会了,虽然也知道她压根就不会误会他什么,“我不仅不会感到吃惊和意外,想反我还特别喜欢你的这种‘无厘头’,因为本性和真面目都是留给最知近的人看的,而面具和伪装都是留给外人看的。关于这一点我很清楚,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来,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共识,我们干一杯吧!”
“希望我们两人永远都以最真诚的面目对待彼此!”她异常认真地缓缓说道,这不像是玩笑话。
“决不食言!”他回道,很义气的样子。
“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一饮而尽。
“你的耳鸣是不是还那样,一点都没改善?”虚无缥缈和难以把握的东西不仅谈起来费神费力,而且理解起来也容易出现偏差,所以他准备聊点实际的内容,于是他抓住她最烦恼的事情问起来。
“如你所想,一切照旧,”她很无奈地点点头道,就差眼里流下苦涩湿咸的泪水了,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没完没了地日夜响个不停,搞得我苦不堪言,烦得我都没法再烦了,有时候恨不能一头拾墙上去,不活了。我都看过不知道有多少家医院的耳鼻喉科了,绝大部分医生都说没什么好办法治疗,搞得我早就绝望了。他们老是让我脑子里不要总想着这事,多想点开心的事情,说是既然改变不了的东西又何必老是关注呢,这样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其实哪是我老想着这事啊,是耳朵它一直不停地响,我根本就没办法啊……”
“上次我给你说的酸枣子已经炒好了,”他问前边那句其实是为了说出下边这句话,却没想到又勾起了她那么多的痛苦,因此他觉得更有必要及时转移一下话题了,于是便道,“明天我带给你,你用开水泡着当茶喝,又酸又甜很好喝的,就算治不好你的耳朵,喝它应该也没什么坏处,据说是安神又补脑,我觉得应该有点效果。”
“太谢谢你了,真是太麻烦你了。”她本能地客气道,想要破涕为笑却做得不够好,不过倒是显得更有趣味了,让他又生欢喜心。
“咱俩还客气什么呀?”他回道,心里很想将这种酥麻的状态长留下来,“再说了,这玩意也不值钱,在俺家那片漫山遍野都是,花不了什么功夫就能采集不少,晒干之后略微一炒就行了。其实恁老家前后的松山柏山上也应该有不少酸枣子树,可能你没时间去摘。”
“有倒是有,就是总也不见结果,”她微笑着解释道,似乎很快就忘记了耳鸣的事,看来也是练出来的本领了,“不如恁家那边的山上结得多结得好,我觉得可能是这边的酸枣子离县城近,所以都变异了的原因,就像大棚里的菜永远不如露地的菜好吃一样。”
“野生的东西都比较怕人,”他信口开河道,打算说到哪里算哪里,或者根本就没什么打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说就行了,“就像山沟里的人乍一进大城市生活很不习惯一样。比如说我吧,我就特别喜欢在北樱村这样的山旮旯里面住,就是觉得在自己家里最踏实,最舒服,我哪里都不想去,外地再好我也不想去,离家越远我心里就越别扭。”
“嗯,能看出来,”她实话实说道,有点觉得他这样讲是没出息的家鸭子作风,“你的这种恋家情节还是挺浓的,就是故土难离的心理比较严重。不过一般人还是热衷于往外走的,特别是年轻人更是如此,你看那些出远门打工的,来来往往的总是络绎不绝。”
“可能是我没什么大出息头的原因吧,”他遂了她的心愿,果然承认了自己的没出息,他也不觉得掉价,“反正我是不喜欢到大城市去发展,甚至连鹿墟市我都不愿意在那里混。我只要离开青云县,离开北沟乡,甚至只是离开北樱村,我就觉得自己像一艘独自离开地球永远不再飞回来的宇宙飞船一样,感觉心里特别的茫然、荒凉、孤独和失望。你应该能想象得到,一棵长在石头缝里的酸枣子树被别人硬拔下来移栽到花园里的那种别扭的感受。”
“你虽然说得有点夸张,”她善解人意地笑道,似乎在生动地想着自己幻化成酸枣子树的情形,“但是我很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之所以能在县城生活下来,只不过是在恋旧方面比你稍微心狠了一点而已,或者说我对新鲜事务的渴望比你更强烈一点,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略胜你一筹而已。当然了,其实从前我们生在哪里和住在哪里,我们自己是当不了家的,我们只能是有想法而没办法。不过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们都长大了,已经有了一定的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的能力了。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完全实现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比过去完全被动地接受要强多了。比如说婚姻这件事吧,对于女人来讲那绝对是第二次投胎,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说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由不得人自主选择的话,那么找什么样的对象或者找什么样的家庭其实还是有很大选择余地的。所以我们在婚姻问题上都得要格外慎重些,不光女人要慎重,男人更要慎重,你说对吗?”
“男人女人都是人,”他从哲学的高度总结提炼道,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似乎是一种不良的癖好,纵然想改也改不掉,“是人就有好和坏,就有高和低,只要你擦亮眼睛就不会犯太大的错误,就算找不到心中最理想的那种人,最起码也不会差太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她有些颓废地说道,一改平日里的乐观和积极,不经意间又展现出了多面体中的另一面,“这事究竟谁能说得清呢?还是一切都随缘吧,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了,虽然我并不是一个严格的宿命论者。我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性格当中有很多坚韧和顽强的成分,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内心深处到底有多么的脆弱和无助。很少有人相信我也会有彷徨、沮丧、消沉或者手足无措的时候,因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我的内心世界。就像在一个惠风和畅、繁花似锦的艳阳天里,有谁会想到这里也有夏日的狂风暴雨和冬日的严寒肃杀呢?”
他想到了边雪山,他知道她的意思。
也许眼前这个光彩照人、鲜艳夺目的女同学已经对自己的男友心生倦意和懊悔了也不好说,他能看出来的是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至少是不太满意的,尽管还谈不到很厌烦的程度。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和推测的事情。从他知道边雪山所扮演的角色那一刻起,他就坚信她绝对选错了人。他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个居然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当中犯了一个最低级最不能饶恕且最不能被理解的错误的尖子生一样。对此,他曾一度把她在自己心目的地位给降低了不少,他觉得他心中那个洁白晶莹、高耸入云的珠穆朗玛峰顶峰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火山灰,而那层令人讨厌的灰烬会和它所覆盖的终年不化的冰雪一样长寿,在其有生之年都会使得山尖的冰雪难以重见天日。那种悲凉绝望的情景,他不愿意去想象。
“每个人的心灵里都有一片只能自己耕耘和照料的自留地不能轻易地向别人开放,”虽然此时沉默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但是也不能无休止地让谈话气氛陷入到逐渐弥漫扩张开来的抑郁和苦涩当中去,所以他还是最先开了口,他既像是在劝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超度自己,“你可以在这片自留地里种各种庄稼,也可以养各式各样的鲜花,甚至可以把它打造成一小片风景优美的绿色森林,或者干脆不去管它,任它自由自在地长满各种灌木和野草,从而成为一片苍茫的荒原,只要你愿意。这块自留地的风景越优美、层次越丰富、面积越辽阔、背景越深远,你的内心就会越强大、越高贵、越坚强,你对外界的依赖性就会越小。就算是有一种你暂时无法控制的外力把你强制性地放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当中,或者是迫使你处在一个常人难以忍受的逆境当中,你也依然能够活得很好,活得很有滋味,而不至于被漫无边际的重重无聊和苦闷折磨死或者被逼疯。其实从本质上来讲,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来建造这样一座内心的自留地,而不是舍本逐末地去追求一些看起来很实际但其实对塑造心灵之境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比如过多的物质享受,过高的肌体欲望等等。”
“人是分层次的,”他又道,不知不觉中似乎偏离了刚才的跑道,“聪明人往往能争会抢,智慧的人不争不抢,俗世中的修罗大仙则会悄没生息地把你想要的东西送到你跟前,而且还不要你感激,不会让你内疚,始终让你觉得如沐春风,他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她纯净如水的眸子里顿时闪现出迷人的光彩,她那均匀细致的额头也仿佛在突然间变得更加光洁明亮起来了,一种如温水般的暖流很快涌遍了她的全身。多年来,她在朦胧意识中所能忽明忽暗地体验到的一直以来时隐时现地萦绕在脑海中的感觉,被他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匹刚刚卸下背负已久的重担的骏马,既欢欣而舒畅又快慰而沉醉。嚼在嘴里的米饭也好像被心中的美好感觉发酵了一样,从而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周围嘈杂的人声好像也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烦人了。尽管她知道他的话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她还是爱听,由自己信任的朋友说出自己的切身感受绝对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
“如果有人能懂得欣赏你的那片自留地,”作为对他前边一番话语的一种深切赞同,她认真地补充道,而并没有回应他后边的话,想来是一心不能二用,“自然是很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值得庆幸的,但是如果碰不到懂你的人或者遇到了那些肆意践踏你心灵乐土的人,那么我觉得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通往这片自留地的大门紧紧关上,同时把篱笆墙牢牢地扎紧。如果是我,我宁可让它因为见不到阳光而荒芜,也不会任由我不认可的人来践踏其中一根草一棵苗的。”
“捍卫自己的心灵秘境,”他会意道,头上似乎闪烁着一种庄严神圣的光环,像是被某位高僧特别加持了一般,“就和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一样重要。有时候我宁可吃尽天下苦头,独守内心的宁静和充实,也绝不会因为贪图一时的繁华和虚荣而出售自留地里丰富物产。这片土地里所有的果实和风景都只能留给真心实意地欣赏它的人以及我自己,除此之外它不会也不应该向任何不相干的人开放。我不怕别人说我固执和迂腐,对于那些不喜欢的人,在内心深处我从来就不会迁就半分,尽管在表面上也许我会退让得很厉害,甚至看起来特别的软弱可欺,特别的窝囊无能。我心里越是鄙视的人,我越是不愿意搭理他们,越是不愿意和他们有什么交集或者发生什么争执,因为他们连和我争吵的待遇都不配享受。最深的鄙视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他又补充道。
“桂卿,你的某些品格就像宝石一样珍贵,”她说的都是心里话,也都是她从来都没说过的,他明白,“这也是我喜欢和你深入交往的根本原因所在。但是现在你已经彻底踏入这个现实而又残酷的社会了,社会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染缸,什么奇葩的人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希望你能永远保持现在的这种气质和秉性,而不要像大多数人那样在不知不觉变得庸俗和无聊起来。当然了,我并不是要你时刻保持着你的棱角和硬刺,那些东西确实不好,因为既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你自己,必须要尽快地将其磨平或剪掉,我是说要你始终保持你那颗最真最纯的初心,千万不要被外界的不良环境改变了它本来的颜色或者销蚀了它本来的光华。有时候为了实现这个最基本、最朴素、最宝贵的愿望,我们甚至要作出很大的牺牲和让步,这些都不要紧的。我们很多迫不得已的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背离了我们当初的本意的,但是没办法,我们有时候只能以退为进才能曲折地呵护住我们内心那羸弱不堪的一点点理想。这或许正是我们做人的悲哀所在。”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她苦笑了一下补充道,就像刚咽下一小撮新鲜黄连的样子。
“桂卿,你不会觉得我这样讲有些做作和虚伪吧?”随后她又多此一举地问道,小小地破坏了一下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石,“或者说是说教性太强了,有点好为人师和自以为是?我想你能明白我的内心的,我不应该有这个担心。”
“就像你明白我的内心一样。”他答道。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她笑得很灿烂很满足,当然也很安详,与她鲜嫩光洁的年龄有些不太相称,“这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它很难得,可遇而不可求,只发生在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
“和对的人,”他抢着再次补充道,相交甚好的样子溢于言表,“我们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的人,其出场顺序很重要,早了晚了都不行,必须要恰到好处才行。”
“是啊,恰到好处才行,”她喃喃地重复道,“就如同喝酒要喝到微醺的状态才行,太过清醒和太过糊涂了都不好。好了,谢谢你愿意耐着性子听我胡扯,我认为,你确实是一个好听众。”
“你要是胡扯,那我就是说梦话了,”他谦虚道,心中忽然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聊天嘛,又何必太在意说得好不好和对不对呢?如果一个人都不能正确地理解你的话,知晓你的真实意思,那你还有什么必要再和这种人多废话呢?懂你的人自然会懂你,对于不懂你的人你也没必要去和他再浪费那个口舌,对不对?”
“桂卿,我们谈点别的吧,”她随后提议道,面容和语气都有些疲倦的意味,“省得光说这些形而上学的东西太累脑子了,好不好?你们单位最近是不是要大调整了?”
“调整?”他傻乎乎地疑问道,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你消息灵通,你说说看怎么个调整法。”
“看来你真是不太关心这些事情啊,”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再次认可和确认了一种既成的事实,“县里准备撤销水利局改为水务局,同时把城乡供排水等其他涉水事务都纳入新单位统一管理。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单位的权力又大了不少。”
“这和我关系不大,”桂卿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就是有点不惹人喜,这次也不例外,“我充其量就是在写文字材料的时候增加些内容罢了,对于单位来讲无论是增加权力还是减少权力,真的和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再说了,我从来也不关心这些事。”
“你说得也对,”她不想和眼前这个年轻的肉头太较真了,便无所谓地附和他道,“对你来讲干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活就行了,谁爱干嘛就干嘛去吧,反正你也不想去趟这里边的水。”
“首先是我趟不进去,”他果然是个真正的肉头,此刻说起话来更肉了,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其次才是我不想趟的问题。当然了,以我的性格我是能趟也不趟。比如这次调整吧,我也就是负责把揭牌仪式上的讲话稿弄好就行,其他的事我连边都偎不上,所以我才懒得去打听具体的操作情况呢。你说这里边有我什么想想头啊?”
“其实你们单位每年运作的资金可不是小数,”她有意和他对着来,似乎要戏弄戏弄他,便这样说道,“说它是第二那个局一点都不过分,另外就是你们单位的人际关系比较复杂,人事斗争也很激烈,在县里比较出名,只是你这个外人不大了解而已。”
“别说是在第二那个局干了,”他就是这个德性,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了桌子,“就是在第一那个局干,我也不愿意接触那些狗撕猫咬的事情,我既没有那个本事也不是那种人,有时候我连个看热闹的旁观者都不愿意当,我就当好我自己就行了。”
“你这样做,”她好意地提醒他道,尽管有时候她自己也未必就能都做到位,“别人会说你故作清高假正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虽然你主观上不想参与其中的想法总体上来说是对的,因为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拔出来了,但是我还是想郑重地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这样时间长了有可能会被别人孤立的。当然了,也许这种孤立恰恰就特别地适合你也不好说,反正也不是人人都热衷于争名夺利的,有时候吃亏说不定也是一种福。”
“还有一点,”她又灵光一闪地提醒道,“你现在是在办公室工作,离主要领导很近,这是一种天然的优势,其实你完全可以稍微用点心好好地把握一下,然后就能混得不错的,至少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欺负得很厉害。我说这个意思既是提醒你,让你注意到你的优势所在,同时也是告诉你,要你留心一下你身边潜在的危险性,省得到时候受到不必要的伤害,那就不好了。”
“愿闻其详。”他说得有些心虚,似乎头上正悬着的一把利剑马上就要落下来刺穿他的头颅和身体了。
“换句话说就是,”她更加深入地说道,听起来很在理的样子,“你现在其实是处在矛盾斗争的漩涡里面,处在暴风眼的位置,你明白吗?你目前之所以感到风平浪静,一切都很寻常,就是这个原因。其实呢,现在恁单位里的各种力量都在暗地里互相较量,唯独风暴的中心看起来最平稳,最祥和,最平安无事。”
“不过俺局长这阵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啊。”他道,是在说单位里的一把手姜月照,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人。
“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他的喜好和意图,”还好,她没直接说他是个天生的傻子,总算是留了点面子给他,“那他就不是一把手了。我这不是说你缺乏足够的洞察力和敏感性,而是说你们局长太擅于调和各种矛盾了。你想想,他光干一把手就干多少年了,他其实早就成精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他了,”他这个恋旧的家伙竟然莫名其妙地为姜月照辩护起来了,就因为对其有不少好感,“他好像不太热心局里的这些杂事,整天一副超然世外的悠闲样子,整个一甩手掌柜啊,大事小事都不怎么往心里放。”
“我承认他确实是那种性格,”她还是想再帮他进步进步,拓展一下他的思路,毕竟她还是很在意他的成长的,于是便道,“而且他也确实不会主动干预一些事情,但是桂卿你要明白,他的放任自流和他的不管不问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影响,别人利用的也正是他的这种态度和影响。他在玩太极推手,别人也在玩他,一切都在较量当中,只有你天天稀里糊涂地干活,不抬头看看方向。”
“那照你这么说的话,”他这样说就有点抬杠的意思了,因为他其实已经接近理屈词穷的地步了,“不管一把手是积极作为还是消极躲避,都能深刻地影响一个单位的利益纷争?”
“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她很大度地说道,并不在意他的反驳之意,似乎她早就适应他的坏习惯了,“只要你处在那个位置上你就会深刻地影响到别人的切身利益,无论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你想躲都躲不了,就算是你辞职不干了,你这个辞职的举动都有可能深刻地影响到某些人的重大利益,明白吗?”
“噢,这就是无官一身轻的来历吧?”他调侃道。
“所以说,处在那样的位置上而又不会做事,”她说出了她以为的真相,也是她多年来的心得体会,她从来都不轻易说出口的东西,“其实是一件既折损自己的阳寿又增加戾气的很不好的事情。哪怕是再好的人也会在无形当中损害其他某些人的切身利益的,也是会遭人忌恨的,所以也就很难有一个好的结果了。有句古话说得好,一辈子当官,七辈子做马,就是这个意思。当然,那些让大家好特别痛恨的家伙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当中真正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个呢?他们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得来的钱,最后也不过是被用来变相地扶危济困罢了。”
“哦,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的。”他确实孤陋寡闻。
“你想啊,”她继续指点迷津道,俨然一个大彻大悟了高人,“大坏人干坏事弄来的钱如果他不花出去,那就是一堆废纸啊,对不对?如果他花出去的话,那么他花在谁身上就等于是支援谁,对不对?生活中有时候往往会出现这样奇葩的生态链,大坏人拿钱去包养小情人,小情人再拿钱养小白脸,小白脸再拿钱去找小妹,是不是?”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生态链的说法实在有趣。
“你不觉得这事很可笑吗?”她直指他心道,也是对自己一番说辞的进一步肯定,“但实际上还真有这种情况发生,虽然其比例并不高。当然,我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坏人的钱最终是会花出去的,到头来也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罢了。他们这些人看起来很富有,很风光,敞面得要命,其实他们的内心很贫乏,精神也很空虚,思想负担也很重。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自身其实也很可悲和可怜。又当然,对大家伙来讲他们也是很可恨的,你知道,大家伙最恨这种人了,虽然这种恨往往带有很强的肤浅和无理的意味。”
“你说得很对,”面对她逻辑严密、用词精当的论证,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这个话题有点太沉重了,我觉得还是等过一段时间我在单位干上个一年半载的再来探讨它似乎更合适一些,现在来讲我还没有资本和你平等深入地讨论这个问题。”
“好啊,我随时可以接受你的召唤和邀请,”她热切地回应道,好像对他的任何话都感兴趣,在极端情况下甚至都可以牺牲作为女生的尊严,“只要你有兴趣听我瞎叨叨,本人绝对乐善好施、毁人不倦。不过呢,有一点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太迷信本姑娘啊。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这都是我个人的一点非常肤浅幼稚的看法,仅供你参考。俗话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嘛,希望不会误导和扭曲你的三观。我只是你生活中的好朋友之一,我可不想当你职业中的教唆犯。”
“白郡,你多虑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表白或者澄清一下,以便使当前的情况变得更加精确和明朗,也好使稍显笨拙的他理解得更顺畅一些,“我的三观目前还没完全成型,还有很强的可塑性,你有足够多的机会对我施加各种影响。虽然我已经不再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白纸了,但是你依然可以在上面书写最新最美的画图。在我漫长的人生记忆里能够烙上你的独特标记,我感到非常荣幸。”
她听完这话嘴里的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她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好像抹了最新鲜醇厚的蜂蜜一样甜美。
“桂卿,我觉得你一定能和晓樱聊到一块去的,”余笑未了,她又斗胆半开玩笑道,确实有点不像话,“因为你们两人都属于那种表面看起来文文静静、沉默寡言,但实际上遇到合适的场合又特别会说的人,而且平日里能够有机会欣赏你们说话的人并不多。”
他暗暗自我嘲笑了一下,他想她大约是想用“闷骚”这个词,只不过是碍于面子还没好意思直接使用它而已,她闲着没事可做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呢,这都是可以想象的事情,毕竟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的人心里明白,听的人头脑清楚就行了,要知道,嘴上说出来的东西和心里想的东西绝对是可以不一致的,而且,实际上,要想做到一致也是非常困难的,或者根本就办不到。
“你干脆说我和她像兄妹得了,”他凑趣道,觉得这样说应该比较恰当,就像是一种极贴切的比喻,“这样多直接啊,而且还很形象。当然了,这首先得人家晓樱愿意认鄙人当大哥才行,不然的话那可就是我心里没数,自作多情了。”
“她是我的死党兼闺密,”她恰如其分地出卖了晓樱,充分体现了闺密兼死党的价值所在,“我当然最了解她了。这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做她的兄长,你绝对够格。”
“够格?”他笑道,“我差点听成了狗哥。”
“你要是狗哥,那她岂不是成猫妹了吗?”她开怀大笑道,一时间都忘了捂嘴遮羞,其实她笑起来不如不笑好看,“我看你是东西的耳朵南北听,横竖都是听不清啊,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
“听不清不要紧,好歹我不耳鸣,比你要幸福点。”他道。
“桂卿,你也太坏了吧?”她满脸的不高兴,很好的兴致被他一句话就给败坏了,犹如晴空里突然来了场携裹着大量沙石和树叶的暴雨,“我刚刚把耳鸣的事忘掉了,你这会子就又提起来了,你存心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你把我们一对俊男靓女硬说成狗哥猫妹,我小打小闹地戳戳你的弱点怎么了?”他针锋相对道,嘴上虽然还在硬皮,心里其实已经在道歉了,他知道那种滋味并很不好受,他并不是存心要和她过不去,“再说了,你的耳鸣一直就存在,和我说不说的又没有直接关系,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事你不应该赖我头上啊,是吧?”
“哼,还狡辩,真是的!”她说这话时显得真有些生气了,于是那些生气的表情当然就是假的来,连傻子都明白这一点,她这次装得太不像了,她本来就不善于弄虚作假,“你不提这个事我就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就相当于没发生,没发生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平静的。而现在呢,是你打破了我原本非常难得的平静,这就相当于揭我的伤疤,你自己想想,你怎么就不是罪魁祸首呢?”
“好吧,我承认,”他就喜欢承认错误和坦白事实,尤其是在美女面前,只要有这等好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他以为这是他历经艰辛才获得的荣耀和光彩,“我不光有罪,而且还罪不容赦,让别人想想就气得慌,所以,现在,要杀要剐就任凭你发落吧,我要是眨一下眼睛都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好汉,都不配做你的好朋友。”
“嗯,这还差不多,我暂且记下你的过,”她瞬间便宽容了他,就和闹着玩似的,“等我哪天想好了再仔细地惩罚惩罚你。”
“全世界有好几十亿人,”他逞能道,也是变着法地讨好她,“能得到你亲自惩罚的人该有几个啊?仔细想想我真是太幸福了,今天果真是不虚此行啊,这个培训班看来是没白上,对我来讲意义十分重大。”
“我看就贫死你算了,”她满足了他的欲望,开口教训道,“上学那会我怎么愣是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人呢?”
“你这么博学多才、聪明伶俐、机智过人,怎么就没听说过那句话呢?”他调戏她道,智商跟着兴致大幅度地提升,“叫跟着好人学做人,跟着巫婆跳假神,我也是见了你才表现得这样的,要是换成别人的话就是打死我,我都懒得说这么多,本公子可没那个雅兴陪无聊、无趣、无知的人多说话,一句也不想说。”
“闹了半天你在这里给我绕圈子转弯子,到头来还是怪我喽?”她总算明白过来了,于是更加严厉地教训他道,把自己拥有的特权行使到了极点,“行,算你厉害,回头看我怎么给你算账,我要老账新账一起算,把你给算破产,让你变成彻底的无产阶级。”
“对于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你还能从我身上剥削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他玩世不恭地说道,很好地融进了眼前良好的气氛中,“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点心吧,你从我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好,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她咬了咬嘴唇,不胜娇羞地说道,好像是他女朋友一样。
“以前只有山沟里边交通特别不方便的地方,新媳妇出嫁的时候才骑驴呢,怎么,你也想骑驴吗?”他刺激她道。
“桂卿,说认真的,”她气得把杏眼一闭小嘴一抿,用精巧的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大一会才半喜半怒地说道,“我认为你需要一个人好好地****你,要让你真正知道厉害了,你才会老实点。现在的你就像是一头倔强顽皮的小毛驴,虽然浑身都是蛮劲,看着也挺富有生机的,同时也很招人喜欢,但是还没经过深度的打磨和训练,所以还不是一头上好的毛驴,没有太大的社会价值。”
“如果我这头小毛驴能背着你走一圈或者走一路,我不介意任何艰苦的打磨和训练。”他说得越来越不堪了,水准也大为降低,因为他迅速地失去了客观看待和评价自己的能力,“咱不是经常在电视里听到这句话吗?我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对不对?我很乐意当牛做马地伺候你啊,你相信吗?”
“不管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也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你的好意我都领了——谢谢你,桂卿。”她眼睛有些红红地说道,确实是很认真的样子,一看就是动了真感情。
这令他很是感动,心中也同样激起了异样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我还真没那个资格来让你当牛做马地伺候我,而且你也不需要当牛做马,这话有些眼肿了。”她又说道,眼圈里的那一抹红晕扩散得越发厉害了,“承蒙你看得起我,你只要把我永远当成你最好的朋友就行了,别的我可不敢奢求。”
“咱什么都别说了,喝起吧!”他非常大度地倡议道,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词语了,尽管他的内心早已是沸水滚滚来。
随后,顺着“当牛做马”这个早已把他的玻璃内心搅和得不成体统的常用成语,他又雾雾症症讲起了一个从来都是套路得人心的小笑话卖弄给她听:“说古时候逢有男子上门提亲,若是此人长得好看,姑娘很满意,就会一脸娇羞地说,孩儿的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如果男子长得丑,姑娘不满意,她就会说,女儿还想再孝敬父母两年。古时候若是英雄救了美女,如果这位英雄长得很帅,美女就会一脸娇羞地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果英雄长得不帅,她就会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但如果女的长得好看,英雄就会说,姑娘此话当真?如果女的长得难看,英雄就会说,姑娘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