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

第二十八章 尾声(1)

字体:16+-

(一)

这个冬天的雪似乎没下几场,空气十分干燥,喘口气都像是吸进了无数尖利的小刀,刺得肺叶生疼。就要过年了,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街道上寒风凛冽,行人稀少,街道两旁的树杈光秃秃的,如同一部部枯黄的落腮胡子。广胜几乎不想出门了,除了偶尔下楼买菜,整个人好象蛰伏起来。他的屋子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以至于他时常躺在被窝里,犹如一具僵尸,看着窗玻璃上朦胧的冰花,脑子似乎正在结冰,咔咔作响。

过了年我该干点什么?这个问题时时纠缠着广胜,令他心绪烦乱……眼见得公司支撑不下去了,彻底散伙?广胜似乎有点不大甘心。继续坚持?那么眼下指望什么生活?广胜看不到方向。有几次,广胜动了去关凯那里的念头,仔细想想又忍下了,我要是去了他那里能有好吗?备不住不出几天就得犯事,那里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想成了一根木头……索性就先这么过着吧,过了年再说,实在不行就按派出所金林说的,加盟连锁店卖肉去。

孙明的工作好象很顺心,每次下班回来都像小鸟一样地哼着歌。这让广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个大男人混得还不如一个女人!孙明跟他唠叨商场里的事情,广胜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支吾着,装做心不在焉。有一天孙明突然对广胜说,石小娇走了,被他爸爸派到南方去了,听说她在那边膀了一个大款,大款经常带她去香港玩儿呢……说这些的时候,孙明不时瞄瞄广胜,似乎要从广胜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广胜笑笑,你不会是瞎编的吧?那个大款兴许是我呢。孙明不吭声了,嘴巴撅得像含着一根胡萝卜。此时的广胜心如止水,往日的一切在他的心里如同一缕缈然飘过的轻烟。

“广胜,跟我回家见见我妈吧?”这天,孙明又这样问广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明明,我不是说了吗?过了年我一定去,现在去了那不是找事儿吗?上次那件事你妈还没消火呢。”说实话,广胜实在是不敢去见孙明她妈,曾经去她家闹事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广胜觉得自己现在混得这个样子,没脸去面对未来的岳母。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孙明喃喃地说,“别想那么多……这是早晚的事情。”

“我想哪么多?”广胜脆弱的神经被刺了一下,感觉很不舒服,“你才想多了呢。”

“看看看看,又来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好象我还得处处让着你……”

“不是谁让谁的问题,以前你妈对我那个样儿,我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呢!”广胜开始激动。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孙明的眼睛又泛出了泪花,“你做的就全对吗?你是怎么对待我家里人的?”

“别废话!我不就是打了你哥哥几下吗?”广胜不耐烦了。

“我是说这个吗?”孙明哇地哭出声来,嗓音也高了起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哥的店是被谁砸的?”

“别他妈胡说八道!谁砸你哥哥的店了?”广胜有些茫然。

“健平!难道你没指使健平去砸我哥哥的店吗?”

一提健平,广胜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一下子呆在那里。

“陈广胜,你好好想想吧!”孙明穿好衣服,忽地往门口扑去,“谁离了谁都照样过!”

“别走,你听我解释!”广胜起身过去拉她,孙明已经冲出门去。

广胜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孙明走了两步,回回头猛然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就开始跑,一下子就没影了。

刺骨的寒风扑打在广胜的脸上,广胜感觉自己的脸在一点一点的碎裂,疼痛难当。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谁伤害了我吗?是谁在掐着我的脖子,压迫我的神经吗?广胜在心里大声地质问自己,现在的我到底是谁?!寒风穿透广胜单薄的衣裳,刀子一样地猛扎他的胸膛,他没有感觉到寒冷,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无望的悲怆与羞耻,一种无以复加的孤独。站在寒风里,站的浪潮一样的空虚里,广胜欲哭无泪。

“广胜,站那里发什么楞?小心把鸡巴给你冻掉了!”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高声冲他嚷道。

“大亮!”广胜回过神来,疾步迎上去,“我操!你怎么来了?一年多没看见你了。”

大亮嘻嘻哈哈地往里推着广胜:“我来看看你不好吗?你瞧瞧,我要是不来,你站在门口兴许就冻死了。”

广胜进门披了一件大衣,把大亮按在沙发上:“哥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哈哈,聪明!”大亮摸起桌子上的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歪头看着广胜,“怎么,跟孙明又闹意见了?”

“你怎么知道的?”广胜忽然感觉有些冷,用力紧了紧大衣。

“刚才我在楼下看见孙明了,小姑娘跑着出去了,叫都叫不回来……唉,你呀。”

广胜的心蓦地痛了一下,皱皱眉压住了痛感,苦笑一声:“没事儿,她就那样,经常耍小孩子脾气。”

大亮撇撇嘴笑道:“广胜,不是我说你,人家比你小那么多,要让着人家点啊……”

“别说了哥哥,咱们说点正事吧……”广胜紧紧大衣坐在了大亮对面,“你来找我是不是为健平的事情?”

“这还用说吗?”大亮的表情很严肃,“我就这么一个表弟,他失踪了我不是得关心点儿?”

“哥哥,听我跟你说,”广胜咽了一口唾沫,嗓音有点颤抖,“你也知道我跟健平关系不错,可我真的不知道健平到底去了哪里……你先别着急插话,听我说完。上次健平来了我这里一趟,我俩还在一起喝了点酒,晚上他就走了……也怪我,我应该去送送他的,当时他喝多了点,我要去送他他不让,就那么一个人走了。后来我也没往心里去,我还以为他回歌厅了呢……这不,没几天你小姨就来找我,问我健平去了哪里,你想想我怎么知道?你小姨知道健平磕粉,念叨了几句就走了,临走说权算我没养这个儿子!去了那里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还安慰她,没事的,也许健平是跟人家做大买卖去了呢。”

“广胜,你说的都是实话?”大亮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定定地瞅着广胜。

“大亮,你还不了解我吗?”广胜尽量把语气放松一点,伸手拍了拍大亮的肩膀,“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不对吧?这几年他可一直跟你混,他要去办什么事情能不跟你打声招呼?”

“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广胜沉下心来,“我一直反对他磕粉,也许人家心里早烦我了……”

“唉……我是真没有咒念了,”大亮的目光黯淡下来,“你说他到底去了哪里?”

“别担心,健平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也许过年就回来了,说不定这次回来的是一个大款呢。”

“我倒是希望这样……”大亮站起来,“广胜,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一有健平的消息,马上通知我。”

广胜巴不得他赶紧走,伸手给他把包塞在手里:“哥哥,你就放心吧,健平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会不管的。”

大亮边往外走边回头说:“那就麻烦你了。哥哥再嘱咐你一句,对人家孙明好一点,小姑娘多可怜?”

“我操,这个你都挂心?好好过你的去吧,少搀和我的私事。”广胜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找到健平记得给我打电话啊!”外面,大亮驴鸣般叫了一声。

广胜倚在门边一声不响,内心深处似乎有一只手在紧紧地捏他。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广胜慢慢地走过去打开了手机,一个声音在那边大声喊:“胜哥吗?我是老七!”

(二)

“别慌!”广胜也很紧张,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老七,是不是有健平的消息了?!”

“胜哥,基本打听到了!可我还吃不准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你能不能出来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

“你在哪里?”广胜犹豫了一下,“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还能在哪里?”老七的口气有点不忿,“就我现在这个熊样,敢随便出去吗?我在家里。”

“要不,你到我家里来?”刚说完这话,广胜就后悔了,操,我让一个杂碎到我家里来干什么?看着曾经被枪击过的窗户,广胜一阵懊丧,口气立马变得生硬起来,“别来了!赶紧穿衣服,去云升餐馆等我!我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广胜在**闷坐了一气,忽地冲到厕所。

厕所一角的管子后面藏着关凯的那枝五连发。

广胜刚走上云升餐馆的小台阶,李老师就迎了上来:“哈哈!我的好学生啊,你可来了!这阵子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照顾老师的买卖?”

广胜笑着握了握李老师干巴巴的手:“呵呵,又转不动了?”

李老师尴尬地笑了:“转是转得动,不是你来了我能转得更滑溜一些?”

广胜站住了:“老牛把你的帐都结了吧?”

“嘿嘿,你还别说!”李老师眉开眼笑,“牛总这人还真不错呢,不但把帐结了,还经常领他手下那些干活的来吃饭呢。”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想赖帐呢……”

“哪能呢?牛总不是那样的人,”李老师说着,脸就搭拉下来了,“广胜你是来找人的吧?哪个叫老七的在我这儿等你呢,有句话我得跟你唠叨唠叨……这个叫老七的领着一个黑大个在我这里吃了好几次了,吃完了拔腿就走,连字都不签。”

“李老师,别跟他计较,他就是这样的人……”广胜掀开了门帘,“一会儿我替他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李老师的冬瓜脸又变成了西红柿脸,“不多,也就千儿八百的。”

“七哥!”广胜甩开李老师,冲里面吆喝了一句。

旁边的门打开了,老七探出头来冲广胜傻笑了一声:“胜哥,我在这儿呐。”

广胜回头对李老师说:“你去弄点简单的小菜,我跟兄弟说点事儿,没事你就不用进来了。”

李老师还想唠叨,老七大声咋呼道:“快他妈去!瞪着个鸡巴眼看你爹呀?”

广胜坐下,上下打量着老七,轻声道:“老七,你是越来越标致了,跟他妈唱歌的孙楠差不多。”

老七回身在墙上的镜子里扫了扫:“唔,这造型还行……”坐回来,用一根指头拨拉着耳环,不紧不慢地说,“胜哥,不是我说你的,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地道啊,像看一泡狗屎……唉,啥也别说了,我他妈混得也就是一泡臭狗屎了!别笑啊,你心里想什么我有数,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健平可能是真的出事了,估计是死了……”

广胜下意识地把手插到腰里,握紧了那把枪,眼睛开始泛红:“别急!慢慢说,你听谁说的?”

老七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广胜的手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老七,另一个很面熟,是一个铁塔一般的黑汉子。

广胜端相了一阵,冲老七摇摇头:“不认识。”

老七收起照片,暧昧地瞅着广胜:“再想想?”

广胜还是记不起来,又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你他妈别卖关子啦!快说,他是谁?跟健平有什么关系?”

“又着急了不是?”老七笑了,“还记得这个人在老杜店里闹事,被你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他妈的!是这个膘子!”广胜猛然记起来了,“他不是你的伙计吗?”

“就是他,”老七吐了个烟圈,用手扑拉着,忿忿地说,“你知道这个杂碎现在混成什么了?人家也是个人物呐……”

广胜觉得健平跟他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急急地打断老七:“你他妈说话怎么跟老太太拉屎似的?痛快点说!”

老七还是不紧不慢:“这个人以前跟我玩儿,胆子小的像兔子,当初我都不拿他当把牌出呢,谁知道跟了常青以后,这小子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猛张飞!关凯在后海跟常青开仗的时候,这小子冲在最前面,当时凯子也没拿他当人待,拉开衣服让他朝胸脯上开枪,谁知道这小子真的就开枪了,幸亏凯子反应快,一脚把枪给他踢歪了,结果这一枪就打在了旁边一个伙计的脑袋上,当场就他妈挂了!为这事儿公安到处抓人。这不,凯子跑了,后来公安调查清楚了,就开始抓这小子,上哪儿抓去?常青给他备足了银子,他一直流窜在外地!这次,常青把他给招呼回来了,为什么?给常青报仇!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叫什么了……老黑,你知道他叫老黑了吧?老黑一回来就领着一个叫玻璃花的独眼哥们儿,揣着枪到处找凯子,没找着,就朝你的朋友,就是那个叫胡里干的先下了家伙,让胡里干把健平给钓出来了,这事儿我不说你也清楚……”

“我知道了!照这么说,你跟他联系上了?”广胜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联系上了……”老七顿了顿,冲门口吆喝了一声,“老转!上菜!”把头转回来接着说,“上次咱们在凯子那里演完了戏,我就装做受了伤,在家里躺下了,正琢磨着怎么给你们完成任务呢,当天晚上就接了个电话,是老黑打来的!你说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人?全他妈劳改队里说的——点眼药的!拿着人家关凯的银子,替常青办事儿!呵呵,也难怪,这世道就他妈这样了……老黑在电话里先安慰了我一番,就开始骂凯子,我也跟着骂!然后他就约我出去喝点儿,我就去了。你知道,他以前跟着我玩儿,对我还有点感情……喝着喝着,我就套他的话,常青在哪里?这小子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主儿,楞是不说。喝完了酒,我就把他领到一个歌厅,好一顿拉拢他,结果拉拢得这小子认了我是个好人,以后经常跟我吃吃喝喝的。”

“老七,我基本知道了,”广胜的心情稳定了一些,把手放回桌子上,“别的先打住,你就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健平?”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老七接着说,“我俩在海景花园喝酒,我又开始套他的话,你们把那个吸毒的伙计弄到哪儿去了?你猜他说什么?他把眼一瞪,咣地摔了一个杯子——让我杀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胜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敢再问下去了,你知道,这种事情知道的多了等于引火上身……回家以后,我琢磨了一阵,感觉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你不知道,这小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脑子比常青还一根筋呢!你想想,常青对他那么好,这不是他报答常青的一个机会?我还隐约记得他说,等他把关凯也收拾了就走,永远也不在青岛呆了。这事儿我不敢跟凯子说……胜哥,其实我很害怕。”

李老师上菜的时候,广胜攥着汗淋淋的手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

外面开始下雪,雪花是很大的那种,一片一片地往下晃悠。

(三)

广胜的眼前老是飘忽着健平苍白的脸,这张脸时哭时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影影绰绰挥之不去。

难道健平真的死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也见不着他了吗?广胜看见了学生时代的健平,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满面阳光,笑嘻嘻地站在广胜的床前,胜哥,起床啦!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广胜拉着他坐在床头,兄弟,我再给你讲一个我在劳改队里蹲小号的故事……广胜还看见,烈日下健平呆呆地站在拘留所的院里,等着接广胜出来,阳光把他晒成了烫猪色;还看见健平蜷缩在一隅,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瞪着空洞的双眼大叫,我要磕粉,我要磕粉!哥哥快来……

一片很大的雪花忽地贴在眼前的玻璃上,这片雪花好象要拼命地钻进来,广胜往后退了两步,他看见这片雪花依稀变成了健平苍白的脸,表情僵直,目光黯淡,枯草一样的头发在空中飘舞,犹如一面被撕裂了的旗帜。

“胜哥,”老七端着一杯滚烫的黄酒,滋溜喝了一口,“你说我这算不算完成任务了?”

广胜一激灵,似乎还了魂,转回身来盯着老七看了一会,坐过来抓起老七的手拍了两下:“七哥,没找到常青这不算。”

老七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的……说吧,下一步我再干点什么?”

广胜把双臂抱在胸前想了一阵,轻声说:“你继续缠着老黑,直到他告诉你常青的去向。”

“饶了我吧哥哥,万一健平真的死了,你们通过我找到常青,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情来?”老七表情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变成了朗诵的状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抓住常青让他把健平交出来!他交不出来呢?你们就逼他!逼还逼不出来呢?就出人命!哥哥,别拿我当膘子耍了……万一你们出了事,我怎么办?陪你们坐牢去?我不想那样……胜哥,我也劝你一句,凯子那种人根本就靠不得,他现在也就是在你面前装装样子,他会因为健平去干犯法的事情?杀了我我也不信!所以呀,替健平报仇的只有你一个人!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再说,老黑也不是个膘子,你想想,他能告诉我吗?”

广胜听他絮叨完了,猛喝了一口酒:“听你这意思,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老七把嘴咧得像只蛤蟆:“我不是已经干完了吗?好好好,别瞪眼扒皮的,你接着吩咐。”

广胜的眼睛像两支阴冷的箭,直刺老七的心窝:“老七,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要给我打听到常青在哪里,我再给你两千!撇什么嘴?你他妈不是这样的人吗?操你妈的!再一个就是,我警告你,这事儿除了你、我和关凯,我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别害怕,广胜我是个什么人老七你也知道,我不会干很出格的事情的,你放心。”

老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是在放幻灯片:“胜哥,你算是把我给看透了……好了,既然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小人,那我就不跟你解释了。看我的吧,很快,我很快就把常青的消息给你!然后我就走,我不敢跟你们再搀和了……”

“呵呵,这就对了嘛,”广胜站起来敬了老七一杯,“七哥,尽管我现在很穷,但我守信用,你办事我给钱!”

“别提钱的事啦,”老七岔开了话题,“胜哥,你说这事儿我应不应该跟凯子说一下?”

跟他说个屁!广胜皱紧了眉头,老七说的一点不错,关凯也就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你能指望他干什么?不过,让他吐点血倒是真的,健平还不是因为你才出的事情?想到这里,广胜踢了踢老七:“给他打电话。”

“凯子,我是老七!”老七拨通了关凯的手机。

“那事儿办成了?”关凯很明白老七找他的意思。

广胜把脑袋凑到老七的手机旁边,老七说:“基本有点眉目了,健平好象被他们杀了……喂喂!你在听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广胜听得见关凯粗重的喘息声,老七又喂了几声,关凯才开始说话:“消息准确吗?”

“差不多,老黑告诉我的。”

“哦……广胜知道了吗?”

广胜直接把手机夺了过来:“凯子,我跟老七在一块儿!”

关凯嗔怪道:“你应该直接带他来找我!这小子哪有句实话?备不住又跟咱们玩心眼儿……”

又他妈来了!广胜不想跟他罗嗦了:“凯子,这事我有数!你借给我一万块钱,我应应急。一会我让老胡去拿。”

“咳!说什么借?”关凯好象松了一口气,“呵呵,来拿就是了,本来我就应该给你点钱的。”

“别这么说,有了我就还你。”广胜想,你他妈变得真快呀,这就想撤出来了?

“胜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好了,咱说点别的吧,”广胜压低了声音,“凯子,你也得注意点安全,那个叫老黑的可能在盯着你呢。”

“没事儿,我早防备着他了,”关凯不屑一顾,“他在我眼里跟他妈一个臭虫差不多!嘿嘿,胜哥很关心我嘛。”

“关心个屁!我还不是怕你被人杀了,我没有地方玩儿了?”广胜胡乱敷衍道。

“呵呵,杀我的还没生出来呢……”关凯好象犹豫了一下,“胜哥,我也得跟你说个事儿。”

“说吧,我听着。”广胜觉得他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那个玻璃花叫刘成德。”关凯说完就沉默下来。

“刘成德?”广胜的心猛地抽紧了,那不是阿德嘛!“凯子,刘成德怎么了?”

“他也在找你!”

“哦……我知道了!”没来由地,广胜出了一身冷汗,手机几乎被他攥裂了。

“胜哥,怎么不说话了?我跟你说,刘成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我一个朋友介绍他,说这伙计挺能干的,当时我也缺人手,就收留他在店里干服务生。我知道你跟他有点过节,我还不止一次地听他酒后说要杀了你。当初我不在意,以为那么个‘木逼’式的人物没什么可怕的,再说当时……你也明白当时我的想法,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哥哥,你得注意他点。”

“那么你跟他是怎么结的仇?”广胜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

“知道他的眼睛吗?那是被我砸的!这小子偷我的钱……好了胜哥,不说这些了。”

广胜的眼前又浮现出阿菊桃花般的脸来,心情蓦然开始恍惚。

“哎,最近四哥他们没联系你吧?”停了一阵,关凯忽然问。

广胜回过神来,是呀,老四怎么也不跟我联系了?按说他应该问问这件事情的结果呀……想到这里,黄三狰狞的脸又不请自来地在广胜的脑海里出现。广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黄三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眼前一花,广胜不敢再往下想了。顿了顿,笑道:“还联系什么?人家帮咱们把事情办好了就算完了,没时间跟咱们罗嗦。”

“呵呵,那倒也是,”关凯适时地打住,“我主要是想跟四哥他们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一起做点生意。”

“拉倒吧你,人家四哥他们现在做正经生意……”

“我操!胜哥你真他妈有意思,我的生意不正经吗?”

“正经,正经……以后再聊吧。”广胜心绪烦乱,一把关了电话。

老七喝得满头大汗,见广胜放下手机,连忙问:“凯子答应给钱了?”

广胜隔着桌子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他妈就知道钱钱钱!给了也没你的事,什么时候给我办完了事,我再给你!”

老七蔫了,怏怏地说:“我在你的眼里算是彻底完蛋了……财迷。”

广胜给朱胜利打通了电话,朱胜利一听心花怒放,扣上电话就奔了夜总会。

朱胜利找到广胜的时候,广胜正醉眼惺忪地抱着老七唱歌: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

惟有你最可爱

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

无比的新鲜——姑娘啊!

老七光秃秃的脑袋扎在广胜的怀里乱摇晃,像一只漂在水里的大白葫芦。

广胜唱得如痴如醉,不时用一把勺子挑着老七的假发套转两下,像东北二人转里的某个绝技。

这小子原来是个秃子啊……朱胜利大吃一惊,手里的钱哗啦啦散落一地。

(四)

夜色深沉,狂风呼号。起初还大如鹅毛的雪花,此时变成了一粒粒坚硬的沙子,随风穿越寂静的街道,犹如穿越无人的旷野,一阵阵呼啸而过。躺在**,广胜不敢入睡,他总担心一觉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健平迈着飘忽的步伐,不可阻挡地向他走来,面目逐渐清晰、变大,他在尖叫,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广胜全身热血奔涌,大步往后退去,兄弟别过来!你别靠近我!脚下是万丈深渊。广胜突然发觉自己是在做梦,发疯似的想要醒来,可他的全身仿佛被沉在一个幽深的峡谷中,无论如何动弹不了,他奋力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自己是在醒着,眼前是窗外那轮银盘一样的月亮。

心在阵阵紧缩。广胜摸索着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一口就开始剧烈咳嗽。他无力地挥舞着双手,烟上的火头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犹如不停跳动着的鬼火。窗外,狂风还在呼啸,天上的月亮似乎要被风刮下来,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健平真的死了吗?广胜不停地问自己,他厌倦这个世界了吗?他为什么要死呢?这个世界多么美妙啊,有明媚的阳光,有盛开的鲜花,有天仙一般艳丽迷人的美女……是谁让他死的?是谁?!是他自己吗?不是!是你——是你陈广胜让他走上了不归之路!广胜大汗淋漓,黑暗中,他看到健平忽隐忽现的眼睛在阴冷地注视着自己。他死了,我还活着,我还没心没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么理由不随他而去?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他报仇?广胜躺不住了,猛地将烟头摔向那轮半死不活的月亮,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捞过了手机:“老七!你马上过来一趟!”

“胜哥,又犯迷糊了?”老七好象还没有消酒,含含混混地嘟囔道,“哥哥哎,你可累死我了,把你弄回家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他娘的,假发套都被你给踩烂了呢……睡吧睡吧,我是不能再跟你纠缠了。”

“不听话?!”广胜赤身站在地上,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你还想不想要钱了?马上给我过来!”

“胜哥,你杀了我吧……”老七看样子是坚持不住了,“我都要散架子了,你还折腾我干什么?”

“老七你必须过来,”广胜缓和了一下口气,“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你。”

“哥哥,我不是都跟你交代明白了吗?你还要问什么?不去!要去我明天再去。”

“好吧,”广胜放弃了,“这样吧,你再帮我打听打听老黑住在什么地方……”

“我打听这个干什么?我的任务就是给你找出常青来,你知道老黑在哪里住有什么意思?”老七想扣电话。

“别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相信我是吧?你想跟他见个面是吧?”老七不乐意了,“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去找他!”

“七哥,对不起……”广胜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自己刚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太着急了啊。”

“谁不着急?”老七又蔫了,“睡吧,明天我去找你……说实话,你即便是找着老黑也没啥用处,你狠不过他的。”

广胜不再言语,轻轻关了手机。是啊,我这是要主动跟人家斗狠吗?就算找到了他,我敢杀了人家吗?我有那么大的胆量吗?再说,健平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不能光听老七的一面之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健平正躺在某个角落里,笑眯眯地抽着大烟呢……这样想了一阵,广胜感觉轻松了一点,随即又开始笑话自己,既然这样,你慌慌个鸡巴慌慌?

广胜把手撑在墙上,可能是隔壁取暖炉的烟道经过那里,这面墙很温暖。这样撑着墙壁呆立了一阵,广胜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大脑像深海的暗流一样,不停地旋转,而那个潜藏最深的痛处终于不可救药地被旋了上来——阿德!双耳蜂鸣,广胜有点站立不稳……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我要找到他,连同健平的事一起处理掉!

“老七,你醒醒!”广胜又拨通了老七的手机,虚弱的手几乎拿不稳听筒。

“我的亲哥哥……又怎么了这是?”老七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成德的南方人?”广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刘成德?不就是跟老黑在一起的那个玻璃花吗?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问问……原先给你跟班的那个光头是不是跟他很熟?”

“我明白了!”老七好象清醒了许多,“原来玻璃花就是前一阵子想杀你的阿德呀?我操!我还真不知道呢。”

“他一直跟老黑在一起?”广胜开始感觉到冷,把脊梁贴近了墙壁。

“不是,他跟常青在一起……”老七突然停住了,好象公鸡打鸣时被谁踢了一脚。

“哦,是这样……”广胜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嘬一下牙花子不说话了。

“问完了?”

“问完了。没什么,我就是好奇罢了。”

“呵呵,我见过那个人,基本属于‘缺一管子’那个级别,连个膘子都不如!早点睡吧哥哥。”

寒风从窗缝透进一缕,广胜打了一串冷战,扣上电话,哆嗦着钻进了被窝。

一股糊味钻入鼻孔,原来那个烟头正拼命地往被子里拱呢,广胜顺手抓起一杯水倒了上去。

仰望着窗外那块巴掌大的天空,广胜感觉自己很渺小,渺小的如同一粒灰尘。他开始相信命运,他相信一定有某种神秘而未知的力量在主宰着他的生命,在左右着他的灵魂……往事不堪回首,一切记忆仿佛都被眼前这块结满冰花的玻璃所阻隔,尽管清晰可辩,但广胜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些曾经走过的路程。收回目光,广胜把眼睛投向暗影浮动的天花板,头脑逐渐清晰,逐渐坚强起来……所有的一切如果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我只管迈开大步,奋勇向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一刻,广胜突然感到自己如烟一般升腾,飞翔着掠过往日的一切。

荒原,万木枯萎,虎狼穿行。咫尺处,阳光灿烂,花草葱茏。广胜大喊着冲向那块锦绣之地,突然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深壑,这道深壑骤然扩张,迅疾皱裂,无限扩大,直至无声坍塌……锦绣之地缓缓远去。阳光依然明媚,却可望而不可及。广胜横卧沙土,掩面而泣。风声骤起,黄沙扑面,野兽在干涸的原野上奔突。广胜想爬起来,却赫然看见一头无首猛兽站在他的面前!别过来,别过来!广胜拼命躲闪它,可它越靠越近,直到血红的喉管染红了广胜的眼睛……

噩梦!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快醒来!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啊——广胜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一声,猛地弹了起来。

绚丽的阳光像无数锋利的刀子,直刺广胜的双眼,广胜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妈的!我这是做了个什么鸡巴梦?怎么还差点让野兽给吃了?广胜闭紧眼睛,逐渐适应着光感,他奶奶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吃他爷爷!不要命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陈广胜爷爷!吃我?我他妈还想吃你呢……哦,不能随便吃野生动物的,国家保护呢。那它吃我干什么?我就没人保护吗?不行!你奶奶的,我还是要吃你!使不得哟哥哥,犯法的。

低着脑袋,用力揉了揉发木的眼皮,广胜睁眼推开了窗户。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街上阳光清冽,人们在阳光下流水般地穿梭。

(五)

不知道老七起床了没有?广胜穿好衣服傻忽忽地坐在床帮上想,老七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个办实事的?他真的联系上老黑了吗?万一他说的都是假话,我这里忙活的什么劲?慢慢回忆着老七以往的举动,广胜又觉得不太像,老七还不至于瞎编到如此地步。他应该清楚,拿了钱再瞎编得厉害了,起码关凯是不会饶过他的。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健平果真被老黑杀死了吗?什么时候杀的?在什么地方杀的?尸体在哪里?常青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阿德当时在干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地纠缠在广胜的脑子里,让他坐立不安……不行!我必须找到那个叫老黑的,我要追查个明白!

广胜下意识地把枪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看着乌黑油亮的枪筒,广胜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我要干什么?我要去杀人吗?!脑子里忽然幻化出这样的一幅场景: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老黑阴险地笑着,你来干什么?想杀人吗?不想?那么你是想知道那个大烟鬼在哪里是吧?告诉你,他死啦!是被我杀死的!不服气?来呀,来杀我呀!广胜猛地掏出枪,轰!眼前火光一闪,广胜轰然倒地!老黑笑得像一头恶狼,想杀我?我先杀了你吧!

我老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冷酷而从容地对付这些事情了……冷汗从广胜的脑袋上一层一层地沁出,广胜莫名地颤抖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根本不可能正面跟他们接触!一阵恶心从小腹猛然涌到嗓子眼,广胜哇地干呕了一口,嘴里冲出一股恶臭,仿佛吃了过量的咸鱼。一手擦着嘴巴,一手掂着枪,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么我应该怎么办?继续过我平淡的生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那样!那样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碎!想尽办法找到他们,然后像一条狗那样摇尾乞怜?最后趴在地下哀告,兄弟,告诉我,健平到底在哪里?死了?死了好哇,不关我的事啊,弟弟们请继续,继续杀,杀完了健平再杀我……啊?难道我也应该去死?不行!那不是我陈广胜的死法!对!我必须让关凯也牵扯进来!让他跟我一起来办这件事情!他妈的,不能让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消停下去!

蹲在厕所里刷牙的时候,广胜继续想这个问题……怎样才能把这跟绳索牢牢地套在关凯的脖子上呢?要知道现在的关凯,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了健平这个人!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根本不可能再来管这件事情。前些日子的表现无非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他知道我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因为我跟胡四他们的交情。胡四?对!继续找胡四!让胡四再压他一下!广胜猛地把牙刷摔在地下,疾步冲出厕所。刚抓起电话,广胜又一下子怔住了,我要干什么?黄三模糊不定的脸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不能再找胡四了,那样就彻底乱套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此刻是如此的刺耳,广胜啪地将它扣上了。

阳光将广胜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忽大忽小,飘忽不定。

广胜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天呐!谁来教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找金林!告诉他健平被常青绑架了,让派出所去找他!此念一起,广胜当即就蔫了……那是找死啊。

垂头丧气地闷坐了一阵,一个想法逐渐在广胜的脑子里清晰起来……找关凯!就说常青即将卷土重来!管你妈的是怎么想的呢,先刺挠你一家伙再说!说干就干!广胜顺手抄起关着的手机,开机迅速按开了关凯的号码。响了无数次,关凯就是不接电话,广胜以为是打错了,重新又拨了一遍,还是那样——不接!这小子又开始玩脑子了不成?换个号码继续给他打!广胜放下手机,转身来找电话,电话上面的红灯是亮着的,原来电话昨晚没有扣好。广胜骂了自己一声,抓起电话又拨了一遍,照旧!广胜发怒了,摔下电话,起身就走,我他妈找他去!

刚走到门口,手机就响了,广胜随手打开了手机:“谁?”

那边传来朱胜利忿忿地叫嚷:“广胜,忙晕了?两个电话都他妈占线!”

“唉!别提了……”广胜倒退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出事啦!”朱胜利的嗓音突然提高,像一只被夹住了的老鼠,“啤酒城的牌子让人家给拆了!”

“为什么?不是刚刚画上的吗?”广胜一楞。

“还他妈为什么呢,被人家那个公司发现了!幸亏赵玉明跟商广科的人熟悉,不然人家要告咱们呢!”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找老歪,趁韩国人还不知道,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拿个屁!老韩国贼精,早知道啦!这事还是他们通知老歪的呢。”

“我操他妈妈的……”广胜仰面躺到了**,一时间感觉万念俱灰。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喷绘公司的人到处找你呢,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别过来了,我要出去办个事儿……”

“还办个鸡巴事?这就是最大的事!搞不好人家要起诉你呐!等着,我马上过去!”

他娘的,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放下手机,广胜大睁着双眼看屋顶,那里有一挂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只干瘦的蜘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冬眠,粘在蛛网中间一动不动,偶尔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将它刮得一颤一颤的,像块晒干了的鸡巴皮。

管你妈的起不起诉呢,老子豁出去啦!广胜恼怒万分,我就是不给你钱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老子也没挣到钱呀!不管了,正经事我还没办完呢……这样想着就按开了老七的电话——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操!这小子还没起床吧?刚想再拨一下,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胜哥!你在家里吗?快说话!”一个急促的声音几乎刺穿广胜的耳膜。

“你是谁?毛楞什么毛楞?”广胜皱紧了眉头,他妈的,这都怎么了?说话像吃了枪药!

“我是老七!在家呆着,我马上过去!”老七的声音在发颤。

“出什么事了?!”广胜的头发扎煞起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哥哥,出大事啦!”老七好象是在路上跑着,“关凯被老黑砍了!老黑也被关凯的人打伤了,都在医院抢救呐!”

广胜一下子呆在那里,恍惚中看见关凯被老黑一刀砍翻在地,氲氖的晨雾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一阵寒风刷地吹开房门,几乎把广胜掀倒。

(六)

“不好了!”朱胜利脸色焦黄,进门就开始咋呼,“刚才我走在路上看见警车一辆接一辆的窜!听说凯子的夜总会出事了!”

“慌张什么慌张?坐下!”广胜将他拽进来,一脚踢关了门,“你他妈的就不能稳当点儿?”

“不是……广胜,除了警车,我还看见街上的小混混像他妈过年似的,涨潮一样往盛天夜总会跑呢……”

“他跑关你屁事!”广胜递给朱胜利一根烟,“老胡,不该你管的事你不要乱叨叨!自己还都顾不过来呢。”

朱胜利闷头抽了两口烟,情绪开始稳定:“你也别怪我慌张,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公安把他们都抓起来……”

广胜抬腿踢了他一脚:“还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

朱胜利疑惑地瞅了广胜一眼:“没你什么事你紧张什么?操,脸都他妈黄了。”

“是吗?”广胜凑到大衣橱镜子前,摸着下巴笑了,“嘿嘿,还真有点发黄呢……老胡,广告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朱胜利彻底平静下来,“唉!今天一大早老歪就跟我发火了,说是韩国人找过他了,人家说咱们是一帮骗子!我就知道这事儿完蛋了,立马去了老歪单位。老歪告诉我,人家韩国人本来想去验收验收,验收完了就跟咱们结帐。结果到了以后,正碰上一帮人在拆那个牌子!一打听,人家就明白了,扯身就走!我慌了,连忙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关着,电话占线!没办法我就和老歪一起去找赵玉明,赵玉明一听,赶紧领我们去了商广科,谁知道那家广告公司的人正在那里跟商广科的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说要起诉咱们呢。老赵就给人家赔礼,最后答应人家,好歹把这笔买卖做成了,钱对半分,人家也同意了。结果你猜怎么了?老赵给韩国人打电话,人家老韩国不干啦!人家死活不跟咱们合作啦!老歪也泄了气,一甩手走了!最后,那家公司的人扔下一句话,赔我们的损失!不然法庭上见!你说咱们咋办吧……”

朱胜利在唾沫横飞地连比划带说,广胜就在他面前不停地走动。此刻,他的精神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听朱胜利说话,一半飞到了盛天夜总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关凯怎么样了?老黑被抓住了吗?广胜的心阵阵紧缩。看样子这事已经惊动了公安部门,下一步将会如何呢?广胜依稀看到了前景——拘留关凯和老黑,然后展开大规模的调查……广胜的手心开始出汗。

“广胜,你老是在我眼前晃**什么?你在听我说话吗?”朱胜利说完,瞪眼看着广胜。

“在听在听,”广胜回过神来,尴尬地搓着脸,傻笑起来,“呵呵,这倒好!偷鸡不成反倒折了一把米……”

“还他妈笑呢,你说咱们怎么办?总不能把前期的投入全扔到大海里去吧?”朱胜利的脸黄得像泡屎。

“那你说怎么办?把韩国人绑架了?你他妈有那个胆量我叫你爷爷。”广胜不再想盛天的事了,等老七来了再说吧。

“少他妈废话!惹急了我,你以为我干不出来?”朱胜利把俩眼弄成了牛睾丸的样子。

“好好好,你厉害!你连白虎都敢操,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哈哈哈。”

“操他娘的白虎哟……”一听这个,朱胜利不说话了,指头掰得咔咔响。

广胜站起来,绕着屋子转了几圈,走过来靠近朱胜利坐下,慢慢说道:“老胡,我是没有办法啦,随他去!”

朱胜利好象不大愿意靠着广胜,皱着眉头往旁边移了移:“你这么说,我就更不管了!反正起诉又起诉不着我。”

广胜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呵呵,你真他妈好玩儿……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朱胜利恼怒地站起来,广胜以为他要走,想起来送送他,朱胜利嗖地闪到一边,姿势优美,像西班牙斗牛士的某个动作。

这是干什么?他以为我要跟他亲个嘴是吗?广胜苦笑一声:“又恼了……走吧走吧,有事电话联系。”

“不走!”朱胜利站着不动,“今天我无论如何得‘滚’你个酒喝!”

“我操!我真服你了……”广胜从裤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拍到他的手里,“下去随便买点,哥俩开喝!”

“就这么点呀?”朱胜利将钱丢到茶几上,“昨天我从关凯那里拿回来的一万块呢?拿出来,咱们喝点好的!”

广胜无奈,掀开褥子抽出那沓钱,刷刷地扳了两下:“老胡,你不知道,这钱有用呢,我要拿它去办件大事啊。”

朱胜利坐下,反着脑袋乜了广胜一眼:“办啥大事?挂马子?嫖娼?玩儿去吧你。”

广胜从那沓钱里拽出两张递给朱胜利:“我还有心思干那个?给,出去买点实惠的,一会咱三个喝个痛快!”

“三个?那个是谁?”朱胜利揣起钱,站起来问广胜。

“老七,老七呆会儿就来了。”

“操!你让他来干什么?我不愿意跟这个杂碎一起喝酒,没劲!”

“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喝呀?我是让他给我办事呢。去吧去吧,人家七哥可没你那么多毛病,他喜欢跟你喝呢。”

“广胜,”朱胜利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听我一就话,凯子那边出事了,你最好少搀和社会上的那些人。”

“废话什么废话?赶紧去!”广胜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朱胜利刚走了两步又折转回来:“广胜,老七领着不少人上来了!”

这就来抓我了?!广胜一楞,一把将朱胜利拽回来,关上门把脸贴到窗户上。

楼下,老七满头大汗地往楼上走,后面唧唧喳喳跟了四五个人。

广胜双目如炬,定定地瞅着这几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不是统一喷绘的老梁嘛!

广胜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朱胜利说:“操他妈,吓了我一大跳!没事,是来找我要工钱的。”

朱胜利推开广胜往下看了一眼,纳闷道:“要工钱还领那么多人来?来不及了这是?”

广胜关紧了房门,拽着朱胜利躲到了厕所:“嘿嘿,咱们给他来个不打听!老陈哥哥不在家!”

朱胜利一屁股坐在厕所里一条湿漉漉的凳子上:“就是!管他娘的怎么着呢,要钱没有!要命……他找不着!哎哟!怎么回事这是?”朱胜利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狗咬尾巴一样,转圈揪自己的屁股,“全他妈湿了!他娘的,这算怎么回事嘛……”

广胜想笑又怕惊动外面,捧着肚子蹲在了地下,嘿嘿,这小子吓尿裤子了。

外面,老七将门擂得山响:“胜哥,胜哥!来亲戚了!开门,开门!”

砸了足有十分钟,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老七嘟囔道:“奇怪,刚才还通过电话呢……对了,可能是让派出所给叫走了,你们不知道?盛天夜总会出事了,可能是我家老大赶去处理事情去了,各位还是下次再来吧,他现在顾不上你们了。”

那几个人嘀咕了一气,好象是在感谢老七的热心,闹哄哄地走了。

老七又在外面按了几下门铃,咣地朝门踢了一脚,转身就走:“真他妈会玩儿!人家一出事,他先颠道儿啦!”

广胜舒了一口气,轻轻推了朱胜利一把:“你从后窗看看他们走远了没有,走远了我给老七打电话。”

朱胜利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广胜苦笑了一声,操你妈的老七,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嘛。

朱胜利回来冲广胜摆摆手:“没影了。”

广胜边往外走,边拨通了老七的手机。

(七)

“胜哥,你到底在哪里?”刚拨通老七的手机,老七就在里面语无伦次地咋呼起来,“刚才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你说你不在家等我,到处乱窜什么?难道你被吓跑了吗?现在还不至于吧!要不你就着急,真找你了,你又不见个人影!你说你到底打的什么谱?笑什么笑?公安的人可能在找你呐!还有闲心乱出溜!你在哪里?赶紧来见我!”

“别慌!你在哪里?”广胜反问了一句。

“我在你们家后面的快餐厅门口!”老七好象很不满意,“我问你在哪里,你反倒问起我来了,防备我吗?嘁。”

“我防备你干什么?呵呵……”广胜推推朱胜利,让他到后窗去看看老七在不在那里。

朱胜利回来冲广胜点了点头,广胜接着问老七:“你刚才说什么?公安找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七好象在跺脚:“真他妈笨!哦,不是说你,我是在骂我自己呢……刚才我去你家找你,正巧碰上几个人打听你家在哪里,说是你亲戚,来找你办事的,我他妈也没有脑子!就领他们去了。刚才我才发现,那几个年轻的上了一辆警车!操他奶奶的,可能是市局的警察呢……我没敢走远,就在这儿等你。你到底在哪里?记着,这时候千万别回家!”

广胜的脑子一阵迷糊,市局的找我干什么?我干了什么违法的事了吗?转头看看朱胜利,这小子脸色蜡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煤球去。广胜下意识地推着他进了厕所,压低声音对老七说:“七哥,我知道了,你别在那儿站着了,你去云升餐馆等我,我马上过去。注意旁边的动静,别让人跟着……咳!你就别打听了,关凯的事我没参与!好好在那儿等我。”

广胜说着话,朱胜利就蹑手蹑脚地靠到后窗,看见老七像条狐狸那样,缩着脖子退进了快餐厅。

“广胜,老七是不是又玩脑子?他怎么进了餐厅?”朱胜利迎着出来的广胜,战战兢兢地说。

“没事,咱七哥脑子大着呢,”广胜开始穿衣服,“快餐厅有个后门,他是想从那里走呢。”

“广胜,你到底干了什么?我怎么有点害怕?”朱胜利的黄脸逐渐发紫,嘴唇似乎也像发海参那样膨胀起来。

“你怕什么?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广胜背对着他将五连发掖到腰里,顺手把钱揣进上衣口袋,“走吧,去外面喝。”

朱胜利一把拉住了广胜:“等等!就这么走啊?你不怕公安在哪个地方藏着等你?”

广胜迟疑了一下,冲朱胜利点点头:“原来你不膘啊,比我考虑的还周到呢。呵呵,那就走后门吧,后面是个花园,咱们从花园那儿出去……”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小拖吗?是这样,上次你给我设计的那个广告牌人家给钱了,你能不能到我家里来拿?哪个?就是韩国人在啤酒城旁边的那个呀……啊?我操!你都知道了?消息很灵通啊你……嘿嘿,别这么说,即便是没挣到钱你不也出力了?我不能让你白干活是吧?干你的活拿你的钱,这是天理,你管我挣没挣呢。好了,别罗嗦,赶紧过来!记得打个车,我出去办事正好需要打车,我昨天崴脚脖子了,没车不方便。来了你就把车停在后花园那里,我看见车到了就下去找你……快来呀,来晚了票子就没啦!”

朱胜利捏了捏广胜的胳膊:“好办法,让小拖来接咱们!哎,你真要给他工钱?这是何苦呢?咱们跟谁要钱去?”

广胜皱着眉头,抬手揉着有些发酸的鼻子,喃喃地说:“想起这些好兄弟,我心里就他妈难受……别说了。”

窗帘被风吹得呼扇了两下,广胜觉得那条窗帘像一条斑斓的蟒蛇,它似乎要扑过来将他吞啮。

朱胜利走里走外地嘟囔:“自己还顾不过来呢,管人家?操,给他是情谊,不给是公道!你也太大方了……”

“住口!”广胜让他絮叨得难受,抓起沙发上的一个垫子向他扔去,“你他妈就知道钱钱钱!人都快要死了,钱算个屁!”

朱胜利嗖地钻进厕所:“去你妈的!没钱你活个鸡巴,死了算完!”

广胜火不打一处来,跳起来追进厕所:“我他妈掐死你个鸡巴操的!”双手紧紧掐住朱胜利的脖子,“要钱还是要命?说!”

朱胜利被掐得像一只正在上吊的猴子,呕呕地说不出话来。

广胜撒了手,没趣地笑了:“要命就饶了你……呵呵,别害怕,等我死了,遗产全归你。”

朱胜利缓过劲来,手扒着洗手池嗷嗷地干呕起来。

广胜回头看看他,想要给他捶捶背,感觉没劲,摇摇头走出厕所,颓然倒在了**。

看来公安这是开始了……广胜瞪着空洞的双眼在想,一定是他们抓住了关凯和他的喽罗,然后一一审问他们。广胜有这个经验,一般牙口不好的伙计一进公安局的门就开始尿裤子,为了早点离开那里,逮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干净了以后,人家就开始找人对证,真正犯事的直接就留下吃“二两半”了。没事的呢?也不会让你消停了,隔三差五的提溜你,直到把你折腾成一个空壳,像清水一样透明这才拉倒……他们肯定是交代了我跟关凯接触过的一些事情,搞不好还说得云山雾罩,栩栩如生……我抗他们提溜吗?答案是否定的,尽管我个人没有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但我牵扯过多少内幕呢?不说?可能吗?我又不是没进去过,不抖搂干净了你就别想囫囵着出那个门!说?我说什么?我说我找人杀了黄三?!

我真的应该那么说吗?广胜猛然打了一个冷战,我他妈这是找死呀!

在黄三这件事情上,我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我没干什么呀!我无非就是花钱让人教训了他一下,谁知道他竟然死了呢?那么是谁杀死了他?我?胡四?卖蛤蜊的东北人?都不是?那么是谁?幽灵?妖精?水?草?空气?都不是……究竟是谁?是你!是你陈广胜!真的是我吗?……越往深处想,广胜的脑袋越大,最后轰地一声爆炸了!

朱胜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后窗那里,他好象看见了什么,猛扑过来:“赶紧走!小拖打车来了!”

广胜的魂猛地回到自己身上,一骨碌爬起来,拽着朱胜利冲出门去。

冲到楼梯口那里,广胜突然站住了,挺起胸膛走了回来,这个动作令他看起来很悲壮。

他默默地盯着锁眼看了一会儿,很沉稳地把钥匙伸进锁眼里,慢慢转了两下。

阳光肆意地在天地之间飘舞着,苍白而冰冷,如一把把雪亮的刀子。

“小拖,辛苦你了,哥哥我谢谢你。”坐在出租车里,广胜摸了一把小拖干瘦的脸,笑道。

“胜哥还是那个脾气,跟我客气什么?”小拖从广胜给他的一千块钱里抽出两张,递给广胜,“八百就够了。”

广胜又给他推了回去:“拿着,这二百算我给弟弟的嫖娼费,支援战斗在一线的光棍同志,嘿嘿。”

小拖装好钱,蔫蔫地笑了一声:“还嫖娼呢,蛋子都要饿瘪了。”

“小拖最近没找个工作啥的?”朱胜利在旁边问。

“找了,还是跟赵玉明干,给市政按路灯呢……跟艺术不搭边儿了这次,唉。”

“那也好啊,有活干就成。”广胜安慰他,“你没看见街上多少瞎逛悠的?”

“咱们还是别说这些了……胜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没事我先下车了,我得去工地看看。”

“我们也在忙碌啊,想去即墨找找机会。你到了吗?那就下车吧,别耽误工作。”广胜示意司机停车。

“胜哥,保重啊……”小拖犹豫了一下,甩头下了车,广胜隐约看到他的眼里闪动着一丝泪花。

“广胜,我想回家。”朱胜利看着小拖走远了,回头对广胜说。

“想当逃兵?”广胜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上次你犯那么大的错误,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呢。不准走!有事安排你。”

“……”朱胜利像一只鸡突然被人攥住了脖子,脸刷地红了,“绑架啊。”

云升餐馆的门紧闭着,李老师站在寒风里四处打量。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只血红的塑料袋,骨碌骨碌从门口滚过。

(八)

在餐馆门口停下车,广胜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几辆偶尔驶过的汽车,街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

一个老人佝偻着腰,脑袋一点一点地望前走,越走越小,小小的影子之外,整个世界显得如此荒凉,如此老谋深算。

广胜付好车钱,拽了还在盯着老头发呆的朱胜利一把,下车冲李老师打了个招呼:“老师站那里干吗?等买卖?”

“还等买卖呢,老师这个小餐馆快要倒闭啦!”李老师愁眉苦脸地往里让着广胜,“唉!那个叫老七的又在这里等你,不知道怎么了,一进门就硬逼着我出来等着你,凶神恶煞的,一点道理都不讲……你说,你怎么就交往了这么个人呢?”

“呵呵,别管他!他就那样……”广胜拉着李老师的手进入餐馆,“老七!出来!”

“你怎么才来?”老七幽灵一样从旁边的一个单间里闪出来,不满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我怕什么?怕你强奸了我?”广胜把他推进屋里,回头对李老师说,“整点好的,我跟七哥好好喝点。”

“还他妈喝呀?不喝了,不喝了!”老七冲李老师挥挥手,“你出去!站门口长点眼生,有穿警服的赶紧报告!”

“怎么了广胜?”李老师有些紧张,颤着嗓子问,“你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要是真那样,你们可千万别在我这里了,你老师干点小生意不容易,万一你们在这里闹事,我可惹不起这个麻烦……”

“没什么,是别人的事,我们在这里帮忙拿个主意。你就照老七说的办,呆会儿我们就走。”

“广胜,我没有别的意思,”李老师换了一种非常柔和的口气,“老师真的转不动了,你看这位七哥欠我的帐?”

广胜笑了笑:“好嘛,又转不动了……多少钱?”

老七神情暧昧地瞥了广胜一眼,啪地一拍桌子:“那点钱还叫钱吗?你怎么还让胜哥付帐?滚出去!老子……”

“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花钱呢!”朱胜利接口嚷道。

“我可没那么说,”老七偷偷扫了广胜一眼,“那是电影上说的。”

李老师拿着一个帐单回来了:“广胜,你看看,这不?两千多呢。”

广胜从口袋里拿出两千,抬手递给李老师:“就给你两千,零头就算了,我最近也困难。”

李老师的脸像突然盛开的鲜花:“好好!两千就够了!我的亲孩子哟……”

“你出去吧,有事赶紧过来说一声。”广胜站起来想推他出去,想了想又没好意思伸手,尴尬地站在那里。

“出去!你他妈拿了钱还不赶紧滚蛋?在那儿装什么爹?出去!”老七一脚踹关了门。

广胜坐回来,给老七点上一根烟,沉声问:“盛天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七说话像在放连珠炮:“今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呢,春明他们就跑我家去了,这帮小子吓得像他妈吃了枪子的兔子,站在那儿一个劲地哆嗦!我就问,什么事这么慌张?春明哭着说,老黑好象在外面等了凯子一夜,就等着他出来好干挺了他的呐!结果,天放亮的时候,凯子跟小韩他们下楼想回家睡觉,刚打开车门还没等上车呢,老黑就冲过来用一把手枪顶着他的头搂了机子!也他妈巧得狠,枪没响!凯子还在愣神呢,老黑就丢下枪,从怀里抽出一把砍刀把他砍翻了!凯子躺在地下想掏枪,没等掏出来脸上又挨了一下,当场就瘫那儿了!小韩反应过来,上去就跟老黑拼起来了,老黑这小子还真是条汉子,把小韩也砍倒了!大壮他们也是些小蛋子货,害怕挨刀,撒腿没影了……楼上的几个弟兄一看不好,拿着消防斧就冲了下来,老黑还在那里没命地砍凯子呢,就被他们一斧头砍倒了!听说膀子给卸掉了,就他妈连着一根筋……老黑搭拉着胳膊跳起来想跑,结果被冲下来的彬彬用猎枪把脑袋打碎了,现在死活不知。后来彬彬他们把凯子抬到车上想送医院,凯子倒是很冷静,怕公安去医院调查,让车往沧口医院开,你想想能行吗?开了几步远,凯子就不行了,直他妈翻白眼!他们干脆就把他送到了中心医院,然后个人窜个人的,都他妈颠道儿啦!”

“那么老黑呢?!”广胜听得心阵阵发紧,腿也像活塞那样簌簌地抖个不停。

“不知道,好象也被人送去了医院,”老七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估计是死了。”

单间里鸦雀无声,风吹打着窗台上的一棵君子兰,发出刷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