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圈

貳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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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彎彎,細如發絲,掛在那條灰白扭曲的土路上麵。他左手提著父親常喝的西鳳酒、愛吃的臘牛肉,右手提著燒紙、紙錢、水果。

昨天,父親下去了。

黑棺木緩緩下落,沉底之後,又被抻進裏頭的方洞裏,隻剩他腳頭那扇棺木能看見了。方洞門兩邊貼著閃閃的白底帶圖案的瓷磚,一邊紅日落半邊,一邊白衣白胡老人駕鶴西去。

戴白孝帽的執事遞給他鐵鍁。他往墓穴裏鏟了三下土後,圍在上麵那圈穿白孝服戴白孝帽的人便紛紛揚起鐵鍁鏟土。金黃的新土灑進墓穴。土越來越厚,那扇棺木越來越小,擦擦擦擦,亂蹦的小土塊打著它、撞著它,漸漸模糊,成了一個小黑點,什麽也看不見了,方洞被填平,隆起一座新墳,緊挨著母親的。

他給父母碑前各放了三個蘋果。父親從不吃水果,卻唯吃蘋果。每次吃時他就像變了個人,咬一口,嚼幾下,停半天,癡癡呆呆,眼睛長久釘在床頭櫃他和母親年輕的黑白合影上。母親兩個麻花辮子搭在肩前,微笑著。有一回,父親說母親很愛吃蘋果,父親是在想母親吧?

他對著父母的碑,各磕了三個頭,上了香,灑了酒,拿起蘋果,吃起來……

白月光穿過兩墳中間的鬆樹,斑斑駁駁灑在墳上、碑上、地上。白色燒紙,白光粼粼,白紅相間的紙錢,紅光點點。

“別碰!”他耳邊回響著父親暴怒的聲音。

小時候,大年三十給母親上墳,他被那遝紅白圖畫的紙錢吸引,他知那是燒給母親的,想拿出來探個究竟,也要燒著玩。他手剛伸進袋子,父親大喝一聲,直瞪著他,他像是伸進開水裏似的縮回手。父親讓他退後對著母親的墳跪著。

火躥了起來。父親用木棍在火堆裏翻攪著沒燒完的紙。白紙全變成黑,煙氣也小了,父親還蹲在地上,盯著那堆黑灰,不說話。不一會兒,父親兩肩抖動,身子縮成刺蝟。從沒見父親這樣過,他怕起來,想跑了,可,又想過去看看,又不敢,不由伸長脖子偷偷瞧,噢!父親哭了,原來父親也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