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劳模(全四册)

60、“投敌叛国分子”的儿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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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上,章小凤在厂里加班,突然接到郝建华的班主任王老师打来的电话,告诉她郝建华今天没有去学校:“什么?我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到学校……王老师,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章师傅,今天是星期天,但是,我们今天勤工俭学,要到工厂去参加劳动,郝建华是班长,他没有来,我们就到你家里去找,可是,你家里只有他弟弟郝祖国和骆子师傅,你女儿郝亭花也不在家。”

“王老师,你问祖国了没有?他们两个人去哪里了?”

“章师傅,我问了。骆子师傅说,他到家的时候,郝建华已经上学走了,郝亭花还帮着他干活呢。后来,骆子师傅就发现郝亭花不见了……现在,骆子师傅已经去找了,他说亭花应该知道她哥哥去哪里了。”

“王老师,我再有20分钟就下班了,下了班我马上就去找建华。你那里如果有消息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章师傅,你放心,我已经派学生到处找呢,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放下电话后,章小凤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最近几天建华总是怪怪的,不是和亭花吵,就是赌气不吃饭,不知道为什么闹脾气。这个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就聪明伶俐、乖巧听话,没怎么让家里操心。初中毕业后,他不仅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进了高中后还当了学生会干部。一句话,这个孩子非常的争气,无论到哪里都表现得非常优秀。年初他虽然说过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去农村插队的话,但班主任王老师跟他做了很多工作,劝他继续留下来学习,然后上大学,等获得了更多的知识后,才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章小凤也同意老师的意见,大家都劝郝建华至少读到高中后再做其他的打算。这之后,也就没再听他提这件事了。

章小凤突然想,该不会是他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吧?当初为了瞒过这件事,他们还特意搬了家。黑一海突然出国后,他的身份就被定成了“投敌叛国分子”。所以,章小凤处处小心不让别人知道郝建华是黑一海的儿子,如果现在这个时候这些事情被翻了出来,那郝建华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章小凤忧心忡忡,第一次在工作岗位上忘了手里的活,看到她愣愣怔怔地坐在那里,凌云山也觉得蹊跷,走过去问:“小风,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坐在这里,生病了吗?我早就说了,你要注意身体,革命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完的,你就是不听。现在出问题了吧?走,师傅带你去医院!”

章小凤好象没听到凌云山在说话,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风!”凌云山凑过去大叫一声。把出神的章小凤一下子惊醒了:“哦,师傅……”

凌云山担忧地看着自己这个徒弟,她的身体状况很让人担心:“小风啊,你怎么了?”

章小凤喃喃地说:“刚才建华的老师打电话来,说建华不见了……”

凌云山也吃了一惊:“建华出什么事了?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啊!”

章小凤勉强笑了笑:“师傅,我还没下班,再等等,说不定我闺女马上就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下班的事,你已经加了一个晚上的班了,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干活吗?快给我起来!”凌云山没好气地把章小凤从操作台上拉起来:“你赶快回家……哎,这件事情你们家老郝知道不?”

“我还没跟他说。”

“你啊你……好了,你快去找人,我去通知老郝。”

见章小凤还站着不动,凌云山摇了摇她的肩:“你也别慌,建华都那么大了,他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做什么傻事,应该是跑哪里去玩了,你再打电话去问问老师,看找到人没有。”

凌云山进办公室去打电话,章小凤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凌云山打完电话出来看见她还在哪里:“小风,你怎么还没走,我已经通知你们家老郝了,你还不回家在这里愣着干啥?”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我……”

“那你先进来坐一会儿,休息休息……看你这个样子……小风!”

章小凤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正从外面进来的军代表看见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章小凤同志!”

凌云山和军代表把章小凤从地上扶了起来,就见她额头已经磕破,血汩汩地往外流,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凌师傅,快叫救护车!”

一阵忙乱,章小凤被送去了医院。

61、为躲“爱情”,坐上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车

郝一湖那边得到通知,一听说建华不见了,工作服都顾不得换,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刚到家,又听到说章小凤晕倒进医院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去医院。可是,妻子就是因为建华不见了才摔倒住院的。如果没有建华的消息,去了医院又怎么给妻子说呢?这样一想,他就让在家的郝祖国马上去医院,他去找郝建华。

郝祖国临出门时问爸爸:“爸,你知道我大哥他到哪里去了吗?”

“有人看到他了。你快去看你妈,让她别着急,我就去把建华找回来。”

“哦,好!”

郝亭花呆呆地坐在医院急救室外面的长凳上,手中捏着一张已经被她揉得皱巴巴的信纸,那是她在大哥房里发现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我走了。你们不要着急,也不要找我,我到大有作为的宽阔天地——农村去安家落户去了。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有两个。一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是一个有朝气、有志向的知识青年,我一定要到农村去,去农村做一个新型的社会主义建设新农民……”

“大哥……”看到信的内容,郝亭花不能置信,大哥竟然一声不吭地就想离开这个家!我们大家,尤其是我郝亭花都那么的爱他,他为什毫不留恋的想逃离呢?

“第二个原因是你们对我太好了,就是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尤其是妹妹亭花那双火辣辣的大眼睛,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我妹妹对我的关心,已经超过了亲兄妹之间的关心。由此我断定,我妹妹决不是我的亲妹妹。否则,她不会那样对我的。我一定是爸妈领养的,这件事连妹妹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人。我说这样的话是有根据的,爸爸妈妈对两个弟弟,还有妹妹,都没有对我那样好……”

大哥离家出走,是因为她的原因吗?是为了躲避她吗?郝亭花把信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上面的内容她都几乎能够背下来了。但她依然不能相信,大哥是为了避开她才和爸爸妈妈才不告而别的,才离开这个家:“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在内心里疯狂呐喊的郝亭花,紧紧攥着大哥的信,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就连郝祖国走到她身边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姐!你怎么了?妈的情况怎么样了?”郝祖国弓下身,捉住郝亭花的肩膀,使劲摇她,这才把她从那股强烈的悲愤情绪中拉了出来。

“啊,祖国……”

“你先别哭啊,妈是不是在里面?”郝祖国指着急救室亮着的红灯,“妈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这突然的……”

“哇啊……”郝亭花扑到郝祖国身上,号啕大哭,郝祖国一时间手足失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姐,姐,你别哭……你这么哭我也难受……”

结果,郝祖国也跟着郝亭花一起哭了起来。姐弟俩正在那边抱头痛哭时,凌云山从外面进来了,看见他们姐弟两个哭成泪人儿似的,心里也不好受:“你们别急,你们妈妈肯定没事……”

正说话间,急救室的绿灯亮了。不一会儿,章小凤就被护士推了出来。

“妈!”“妈!”郝亭花和郝祖国连忙扑上去。主持抢救的医生对凌云山说:“没事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噢,那她是怎么了啊?”

“病人有严重的心力衰竭症状,虽然人是抢救过来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做进一步的检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凌云山握住医生的手使劲摇:“太谢谢你了,小风她可不能有事啊,她是我们辽海制造厂的劳动模范啊……”

章小凤被推进病房后,路一辛、吴芬兰夫妇以及厂长蔺周全得到军代表的通知也都赶来了,一群人围在章小凤的病床边,听医生说明情况。

辽海制造厂职工医院院长唐颖中听说厂里的劳模住进了医院,就亲自过来为章小凤做了诊断和检查。现在见厂领导、市领导来了,就马上汇报说:“章小凤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十几年来,由于她的身体经常超负荷运转,全身所有的零部件几乎都出现了问题,现在又遇到了强烈的刺激,这就造成了她身体机能的紊乱,导致了昏迷现象。更糟糕的是,她有可能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长眠不醒。”

“有这么严重?”路一辛吃惊地问。

“就算她能够醒过来,也有可能会因此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由于只是初步诊断,我们还不能最后下结论。她的身体会怎么样,只能等再次复诊后看最后的结果。不过以我的经验判断,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蔺周全着急地抓住唐颖中的手:“唐院长,不管怎么说,医院都要用最好的药,尽最大努力治好章小凤同志!”

路一辛沉吟了一下,也说:“如果有可能,就送她去北京的大医院治疗。”

唐颖中摇摇头:“市长,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她并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而是身体机能衰退,到哪里去都一个样。”

“那你说怎么办?”路一辛皱紧眉头:“你是专家,我们听你的。”

“我想,等复查结果出来后,再做决定吧。还有,如果要转院,我建议转去工人疗养院,那里的条件对病人的治疗和恢复会更好一些。”

路一辛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军代表也说:“路市长,我看应该把唐颖中院长也调到工人疗养院去,因为他对小风同志的病情比较熟悉。”

“也好……不过,我们还是先去院长办公室谈谈这件事吧,在这里会影响病人休息的。”

路一辛等人离开后,病房里就剩下了郝亭花、郝祖国和吴芬兰。

郝亭花趴在病床边,泪眼婆娑地望着罩着氧气罩的章小凤,她害怕地抱住吴芬兰的胳膊:“吴阿姨,我妈她,她……”

“你妈没事,别担心。”吴芬兰怜惜地摸着郝亭花的头:“你也乖,再别哭了啊,不然你妈听到了会难过。”

“呜……我哥他……”郝亭花将头埋进吴芬兰怀中呜咽,郝祖国站在另一边怔怔地看着躺在病**的母亲,听到郝亭花的哭泣,他抬起头:“姐,你别担心,爸已经去找大哥了。”

“祖国你说爸他……知道哥在哪里吗?”

“爸好象听人说,看到哥去哪了,一会儿爸肯定会打电话过来,你就别着急了。”

正说着,有护士进来:“请问,谁是病人家属,有个叫骆子的人……”

护士的话还没有说完,骆子就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扑到床边:“小风!”

“哎?你干什么!这可是特护病房,不准人随便进来——”

“没关系,他也是病人家属。”吴芬兰挡住了护士:“亭花,祖国,我们先出去吧。让你骆子叔在这陪陪你妈。”

在门外的走廊里,郝亭花轻轻的抽泣着,她拉住郝祖国的手:“祖国,你告诉我,大哥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爸没跟我说。”

“不行,我要去找大哥。”

“姐,你别冲动好不好,现在妈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添乱了。”

“呜……要是大哥他不回来了……我……”

“你放心,大哥一定会回来的,再怎么说,妈都为了他急病了,他不会那么没良心,他知道了一定会回来。”

郝亭花这才渐渐的停止了哭泣,她擦干了眼泪:“祖国,你在这边看着妈,我先回家一趟。”

郝祖国看着她,没有吭声。

“家里只有设华一个人在吧?我去看看他吃饭了没有?”突然间,郝亭花眼里的脆弱无助消失不见了,换上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毅然。

“好吧。”郝祖国顿了一下,回答:“姐,你小心点。”

“嗯,你放心。”郝亭花摸了摸弟弟的头,勉强笑了一下:“看好咱妈。”

郝亭花走后,吴芬兰安排的两个护工过来了:“你是章师傅的儿子郝祖国吧?吴主席说你们都要上学呢,就早点回家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进到病房,那两个护工一看见骆子,都站在门边不动了。

郝祖国走到骆子身边:“骆子叔,我妈她还没醒吗?”

骆子握着章小凤的手,摇摇头,没有说话。

“骆子叔,你别担心,我妈她只是太累了,现在在睡觉而已。”

“我知道……你妈她太累了……一直都……”骆子流下了泪。他身上的衣服很脏,看来是刚才还在什么地方拾垃圾,得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他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的灰尘和污渍,流出的眼泪湿了灰尘,把一张脸弄得更脏了。郝祖国默默地起身去拿了门边的毛巾,蘸了水,过去帮骆子擦脸。骆子也不躲闪,任由郝祖国为他擦掉了脸上的污渍。现在,骆子的脸总算变得干净一点了,郝祖国手中的毛巾却变得黑黑的了。他拿着毛巾走出病房时,那两个女护工还在门边低声的嘀咕……

“骆疯子怎么在这里啊?”

“怎么让疯子进医院啊,这里又不是精神病院。”

“真是的,万一发起疯来怎么办啊。”

“去叫人来把他赶走吧。”

郝祖国听了生气地将毛巾摔进了盆中,发出很响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个护工,她们惊讶地看着他:“祖国……”

“喂,你们来这里是干啥的!”

“是吴主席叫我们来看护章师傅的。”一个护工陪笑着说:“祖国啊,你能不能让那个疯子出去呀,他在这里,我们不敢进去。”

另一个护工也说:“是呀,赶紧叫疯子走吧。”

“说谁是疯子呢!他是我骆子叔!”

一个护工轻蔑地冷笑道:“谁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反革命……”

“说什么呢!你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病房里放一个疯子,我们可受不了!”两个护工嘴里说着,人却没有走开。

“都给我滚,滚远点!”祖国一把拉开门,冲着她们大吼,吓得两个护工捂着耳朵飞快地跑掉了。

郝祖国回头看时,两个女工的无礼丝毫没有影响到骆子的情绪。他还在痴痴的望着昏睡中的章小凤……郝祖国见状,掉头出门后将门轻轻掩上。然后,回家去了。

听到郝祖国离开了,骆子这才拉起了章小凤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小风……”

骆子泪流满面,向昏睡中的章小凤诉说衷肠……

小风啊,你的祖国很像当年刚进厂时的你啊……只不过,那时的你要瘦削纤弱许多。你快醒来看看你的儿子祖国,多像你啊……谁想到我骆子命运多舛,苦难深重啊……有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在梦里,我经常梦到我们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我们两个人坐在宿舍的窗边,一个人吹笛子,一个人静静倾听……月光如水,飘洒在了我们的身上……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你的眼睛又黑又亮,盛着快乐也装着幸福……每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一脸的满足……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占据了我这颗寂寞的心呢?

骆子小心翼翼的、柔情似水的用手轻抚着章小凤的脸颊……岁月真是无情啊,当年女扮男装的小小勤杂工,现在已经成为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岁月残酷的痕迹已经在你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了永恒的印记……但是,在我心中你依然美丽动人……小风啊小风,你还记得你刚刚换上女装时的模样吗?你一定不记得了,可我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你穿一件素白色的棉布上衣,着一条青色的裤子……那个时候的你,美极了!从头到脚,就像一根新剥的水葱儿一般……从你身边走过去的后生,都会忍不住的回头张望……你知道吗?你用美丽震撼了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啊……

小风啊,我骆子的命就是苦啊!虽然你近在咫尺,我却感觉我们相隔千里、万里……每次我们在一起时,我想但却不敢、不能伸手触摸您;每次看着你,我的心就会痛苦万分。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爱你,我没有能力给予你幸福……我心里一千次一万次想过放下你,但谈何容易啊?

就在这种艰难的无可奈何之中,我眼睁睁看着你成为了别人的新娘……那时的我,欲哭无泪,只能以苦为乐……

小风啊,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和一湖戴着大红花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彻底的绝望了。那时候,我有点恨你,也有点恨一湖夺走了你,当然更恨我自己残废了的身体……就在那一刻,我甚至都想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

可是,死也是需要勇气的,我没有死,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还有依恋,舍不得你,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当真正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对你的爱,已经深到无法自拔。上帝无情地剥夺了我爱你的权利,我只好用无尽的回忆来蔚籍自己这颗孤独的心了。

小风,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天天看着你,对你的情反而一天比一天深,对你的爱反而一天比一天浓。

哪怕受到迫害,被关进冰冷的牢狱里,被逼着交代自己根本就没做过的事,遭侮辱,挨打骂,身心伤痕累累,以至陷入疯狂之中,我也没有想过结束自己可悲的一生,让一切一了百了,那是因为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呀。在那么难以忍受的日子里、在那么黑暗的世界里,也只记得你的笑容,你的身影……能每时每刻看到你,就是我最奢侈、最美丽的期盼了……只要你幸福,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小风啊,我一直都想问你,你真的幸福吗?为什么,没人的时候,你总是露出寂寞又哀伤的样子,我都看到了啊,可是我又不敢问你。有时候,我就想,难道是因为你心里一直都放不下我吗……?我这样想是不是在自做多情呢?

看到你掩饰着真实的内心在苦苦挣扎,看到你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流露出过发自内心的快乐,看到你拼了命一样地工作,工作,似乎除了工作,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好心疼好心疼。你的世界里,真的是除了工作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小风啊,你真是太傻了,你是一个女人,那么重的工作量,就连男人都干不了,为什么你却要拼命的去干?还一个人干三个人的?而且没有人阻止得了你疯狂地工作?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拼命啊?你就真的那么想出人头地吗……?你呀,实在是太傻了,你看,现在不是累倒了吗?

如果你真的就这样睡着了,我也会追随你而去。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寂寞。所以,我的小风啊,你快醒来吧!我的爱人啊,我怎么才能将你从这深深的黑暗里唤醒……”

小风,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吹笛子吗?我今天也把笛子带来了,你想听什么?还是那曲《明月几时有》对吗?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这支曲子了,虽然你说只要是我吹的你都喜欢。我今天就吹这一首,我要吹到让你厌烦,让你生气,让你跳起来骂我……小风,你快醒过来吧,这样,你就又能听到我吹笛子了。

……

已经临近深夜了,辽海制造厂职工医院里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包括医院附近的住户,都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犹如天籁般的笛声。那笛声很美,也很伤感……奇怪的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止吹笛的人的“瞎胡闹”,连抱怨一声的人都没有……因为这若有若无的、缠缠绵绵的、幽怨的笛声,似乎带着某种力量,能够让人想起很多往事,然后悄悄地进入到追忆的梦境里……

62、爱情跟着伟人的号召追到了元房子公社

经过了半夜的长途跋涉,郝一湖和徒弟王东升终于站在了元房子公社李家村大队党支部书记李延年的办公室外。郝一湖恳求李延年书记,他要见他的儿子郝建华。

李延年是个五十几岁的农村大队干部。他不但非常的固执,而且态度也是非常的傲慢、强硬。他一边往烟斗里塞着烟丝,一边瞥着郝一湖说:“郝师傅,你的儿子确实在我这里,他很安全,你就放心的回去吧。”

郝一湖摸摸后脑勺:“那……”

王东升抢过师傅的话大声说:“那可不行!郝建华还在上高中呢,等上完高中以后再来你们这里安家落户吧。”

李延年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划着火柴,点着烟丝,狠狠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吐着烟雾说:“这话下午我们都对他说了,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们来之前,公社的知识青年点负责人也来过了。他们同意给你儿子补办手续,你们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去找公社谈吧。”

郝一湖低声下气地恳求:“李书记,让我,先,先见他一面吧。”

“那可不行!公社已经给我们大队党支部下了死命令,没有他们的批准,郝建华不能跟你们走!”

王东升年轻气盛,在一边早就看不惯李延年那副打官腔的做派了,他冲着这个不讲理的“土老冒”晃了晃拳头:“喂,我说你们还讲不讲理啊?郝建华是我们班长的儿子!哪有不让老子看儿子的!难道你们想滥用私权,随便绑架人吗?”

李延年上下打量着王东升,然后翻了个白眼:“你这年轻人,说话最好小心点,这里也没你说话的份。那啥,这个当爹的,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是你儿子他自己说的不想见你。我也已经答应他了,尤其不让家里的人来捣乱。再说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你们难道要反对毛主席、反对无产阶级**不成?呵呵,你们胆子不小啊!我看在郝建华的面子上,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你们快走吧。”

“李书记,你等等,我,我们也不是反对……是他妈……”

“你们不要再说了,回去吧。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人的。多好的年轻人啊,你应该为你的儿子感到骄傲。”

“你说这咋整哩……”看李延年摔手进了办公室,还把门给扣上了,郝一湖急得在原地直打转。王东升气得过去使劲拍门:“喂,开门啊!”

“别,别这样,会吵到别人的。”郝一湖连忙阻拦徒弟。

“我就是要吵得让你儿子也听见,他爹来找他了,他竟然敢躲着不出来!”

“那个……不好使,再想想别的办法。”

“师傅你啊,就是太老实了!”

“唉,就别说那些了。”

两人正说着,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到了院门口,郝亭花风风火火地从车上跳下来,冲到了郝一湖面前:“爸!找到大哥了吗?”

“哎?亭花……”

“大哥是不是跑到这里插队了?我都听人说了,大哥就在这里!”

“亭花你别急,你大哥他……”

“大哥他怎么了吗?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郝亭花一把抓住郝一湖的胳膊:“爸,你快说啊!”

“你哥他躲起来不见我们。”王东升在一旁说,还指了指办公室的门。郝亭花以为郝建华就在那屋里,扑上去疯狂拍门:“大哥!你快出来,你就算不想见我,难道你连妈都不见了吗?妈已经因为你的事气死了,现在住在医院里,人都还没有醒过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大哥……”

李延年打开了门:“丫头,你说的是真的?你妈……”

“我大哥呢?”郝亭花拉开门就往里面冲,但屋子里除了桌椅板凳,并没有郝建华。郝亭花回身就揪住了李延年:“说,你把我大哥藏哪了?”

“哎,丫头,你放开我,我这就去给你把你大哥带来。”

郝亭花松了手,郝一湖过来拉住她:“亭花,你妈情况咋样?”

“妈在职工医院里,路市长和吴阿姨都去了,医生说要住院。我妈她现在不知道醒了没有,我走的时候还没有醒来呢……”

“别着急,你妈她一定没事的。”郝一湖笨拙地给郝亭花擦眼泪,郝亭花倔强地拧开身去:“爸,我没事。”

“亭花,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是咋来的啊?”王东升吃惊地瞪着郝亭花,他奇怪的是,现在都凌晨差不多三、四点钟了吧,怎么会有路过的拖拉机呢……

“我拦了一辆拖拉机,那个好心的大爷就带我过来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大哥和我们在这里呀?”

“我打电话到我爸的车间,是一位大叔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的。”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还真有胆量呢。”王东升听了直咂舌头:“你一个女娃娃家的,到处乱跑,就不怕啊?”

“有啥好怕的,这世界上又没有妖魔鬼怪。”

“还有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哩,傻丫头!”

“哼!你少吓唬我了。”

王东升笑了起来:“班长,你家闺女也不是一般人啊。”

郝一湖摸着后脑勺,看着郝亭花嘿嘿地笑。

不一会儿,李延年带着郝建华匆匆忙忙过来了:“爸,亭花,我妈她……”

郝亭花一见郝建华,就扑了上去:“哥!”

“亭花……”郝建华推开郝亭花,焦急地问:“妈她真的住院啦?”

“我骗你干什么?妈听到你不见了,在厂里就昏死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呢……我来的时候,她还在医院急救室抢救呢!”

“是吗?”郝建华吓了一跳:“……亭花,你也别哭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李延年专门为他们叫了一辆拖拉机,把他们送回城去。在路上,郝亭花一直紧抓住郝建华不放,郝建华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也不忍心推开她,就默默地牵着她的手,听她在耳边轻声抽噎。

“哥,妈不会……丢下我们吧?”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妈她不会有事的。”

“哥,你真的要上山下乡,扎根农村啊?”

“是的,我的主意已定!”

“为什么啊?”

“我是新一代的知识青年,我要以实际行动向邢燕子学习。邢燕子也是一个知识青年,她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呢?”

“哥,那我也要向你学习,我也要上山下乡,我也要到农村去,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不允许!”

“哥,我是认真的。首先,我们家是四个小孩,按规定能留城招工的只有两个人。我们中间必须有两个得去农村插队,哥哥你一个,加上我正好是两个。”

“……那也不行!”郝建华生气地将郝亭花一把推开:“爸,你也说说亭花吧!她这个样子怎么行啊!”

“唉……回去再说吧。”郝一湖叹了口气。

63、忧伤的笛声,尴尬的位置

郝一湖和郝建华、郝亭花赶到医院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医院大门还没有开,门房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说了不少好话,费了半天劲,医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他们走进大门的同时,也听到了哀怨、悠扬的笛声。郝建华停住了脚步,望着住院部楼上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笛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熟悉的乐曲,哀伤的旋律,声声催人泪下。郝一湖没有管儿子和女儿,他轻轻地走上了楼梯……

郝建华侧耳倾听,这正是他和弟弟们从小听到大的的曲子《明月几时有》。过去,这首曲子总是在骆子叔的小屋里,或者偶尔也在他们的家里才能听到。前者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后者却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而现在,骆子叔奏出的却是安静、平和和意味深长。郝建华见亭花也破天荒的、认真的倾听时,他自言自语:这个骆子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吹这样的曲子呢?

他抬头看看天空,星星们已经下班回家了;再看看楼上那间亮着灯光的窗户,那韵味悠长的笛声越也来越悲切了……

笛声幽幽,爱意绵绵……

笛声打通了时空隧道:很久很久以前,那位写出《明月几时有》的古人,创作这首千古绝唱时的淡淡哀怨,和今天这奇特的笛声融合在了一起……

郝建华怔怔地望着那扇窗户,半天了没有挪动半步……直到郝亭花轻轻扯动他的衣袖叫“哥……”时,他才回过味来:“你走的时候,骆子叔就来了吗?”

“没有。”郝亭花也抬头望向了那扇窗户,她的眼中有泪影在闪动:“我听出骆子叔的心声了……”

“走,上去吧。”郝建华一把拉起郝亭花的手,快步走进了楼门。

打开病房的门后,骆子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到是郝建华他们,连忙站起来,手中握着的短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慌乱中,他藏在了身后:“建华,亭花,你们来啦……”

“骆子叔,我妈她怎么样了?”郝亭花轻声问。

骆子黯然地垂下头:“你妈她……她还没醒来。”

郝建华快步走到床边,拉起母亲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妈,我回来了……妈妈,对不起,都怪我……”

“哥……”郝亭花跟过去,扶住了床沿:“医生说其实妈是太累了……”

“我知道,可是我……”郝建华抚摸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是因为我的原因,妈妈才倒下的。”

“哥,妈不会怪你……”郝亭花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了郝建华的屁股下:“哥,你坐下……”

郝建华在昏迷不醒的母亲面前自责了半天后,看了旁边的骆子一眼,“骆子叔,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我妈?”

“嗯……”

“这样啊……骆子叔,你去休息吧,我妈就由我们照顾好了。”

“哦……”

骆子垂着头,无可奈何地走出了病房,坐到了走廊的长凳上。郝一湖跟着过去坐在了他旁边:“骆子哥,你别担心,小风没事。另外,我给孩子们说了,你不用走,你在医院陪着小风。”

骆子看着手中的短笛,没有出声。

“要不,骆子哥,我送你先回去?”

“不,我要留下来陪小风。”骆子使劲摇头,将手中的笛子抓得更紧:“小风不醒过来,我是不会走的。”

郝一湖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没吃饭吧?”

骆子摇摇头。郝一湖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到病房里把郝建华和郝亭花叫了出来:“祖国和设华都在家里等着,你们先回去,去做饭吃。然后给你骆子叔把饭送回来。”

“爸,你也回去吧。”郝亭花擦去了眼泪,幽幽的说。

“哦……”郝一湖习惯性的摸摸后脑勺:“我赶早得去供销社看看,看有没有鸡卖,你妈的身体这么差,该给她炖点鸡汤补一补。”

“爸,我妈还没醒呢。”郝亭花无奈地提醒自己这个有些笨拙的父亲。

“没关系,先炖着,等她醒了就可以喝了。”郝一湖温和地笑道。

“好吧,那哥咱们一起回去吧,别让祖国和设华他们等太久了,他们一定都很担心你。”郝亭花挽住郝建华的胳膊,郝建华犹豫地看了骆子一眼,准备跟着郝亭花回家。

“骆子叔,我们走了。”郝亭花给骆子打招呼,骆子向他们点了点头,见他们走远了,又默默地进了病房。

在回家的路上,郝建华终于沉不住气,问身后的父亲:“爸,你看这样……合适吗?”

“什么……合适?”

“让骆子叔……这样……”

郝一湖答非所问:“建华,你和亭花来的时候,给你骆子叔带些好吃的,他昨天晚上一定没有吃东西。”郝建华见父亲这样说,惭愧的低下了头:“爸……我知道了。”

64、痛楚的人心,老化的“机器”

早上刚到上班时间,郝建华和郝亭花就提着饭盒来到了职工医院。进了病房,见骆子依然坐在病床边。因为他一夜没睡,所以面容显得越发的憔悴。郝亭花把父亲让带来的一件干净外衣披在了骆子身上:“骆子叔,我们带了些稀饭来,你先吃点。”

骆子摇摇头:“你妈她还没吃饭……我也不吃。”

郝亭花怔了怔:“我妈……”

骆子又摇了摇头,继续望着章小凤的脸,突然,章小凤的眼睛动了一下:“小风!你醒了?”

骆子惊喜地站起来:“快叫医生来,亭花,快,你妈醒了!”

“我去叫!”郝建华飞快转身跑出去,郝亭花凑到母亲跟前,但没看到章小凤有醒来的迹象:“骆子叔,我妈她……,是不是您看花眼了”

“我刚看到了,你妈她真的动了一下!小风!你听到了吗?是我啊,你的骆子哥!你快醒醒啊!”

郝亭花连忙拉住激动的骆子:“骆子叔,你这样会吓着我妈的。”

骆子颓然地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小风……”

郝建华领着职工医院院长唐颖中推门进来:“亭花?怎么样,妈她……”

郝亭花摇摇头:“妈只是动了一下,还没醒。”

唐颖中过来检查了一遍章小凤的情况:“还很稳定,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郝建华和郝亭花都跟着唐颖中出了门:“大夫,我妈的病……”

唐颖中看了兄妹俩一眼,神色凝重地对他们说:“你们跟我到办公室来吧。”

唐颖中告诉郝建华兄妹,他们的母亲即使醒过来了,大概也不可能回到工作岗位去了。并且……”

郝建华听了后相当震惊:“你是说,我妈她……她丧失了劳动能力?”

“是这样,章师傅的情况非常严重,我们医院建议她住进疗养院,由专业护理人员来照顾她的生活。”

“这样……一辈子?”郝建华吃力地说出了这句话,郝亭花也被这个结果吓到了,半晌出不了声,紧张地瞪着郝建华。

“是的。如果治疗能起作用,恢复一般的行动能力应该没有问题。”

“那是什么意思?”郝亭花大声问:“我妈她……她那么喜欢工作,要她从此离开工作岗位,她怎么能受得了?”

“所以说,这个才是最大的问题。要让病人从心理上接受这个结果,恐怕会非常困难,你们做儿女的就要尽量安慰她,多给她做思想工作,多陪陪她,让她不要觉得孤独。”

“哥……”郝亭花没了主意,看着郝建华。郝建华咬着唇,没有吭声。

“我没办法跟妈说……这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等病人醒了,我们自然会给她解释,只是要你们预先做好心理准备,预防病人会出现意外状况,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明白。”郝亭花点点头:“哥,没问题,妈很坚强的。”

“哦。”郝建华似懂非懂的看着郝亭花。

回到病房,看见骆子正在给章小凤喂水,郝建华惊喜过望:“骆子叔,我妈醒了?”

“没有,我看她嘴在动,就给她喂点水。”

郝建华又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蔫了下去,怏怏地走到床边,怔怔的看着昏睡的母亲。

“骆子叔,我来。”郝亭花从骆子手中接过水杯:“骆子叔,你照看我妈一整夜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骆子轻轻摇头,低头看着章小凤:“你妈她马上就要醒了……”

65、为泄私愤,到病房抓人

章小凤生病住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辽海制造厂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传到了办公大楼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办公室。

越发肥胖的孙大峰整个身躯都陷在了沙发椅里,他吃着花生米,就着白酒,一嘴的碎屑。他的走狗姚少军也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旁边,手举毛主席语录,扯着公鸭嗓大声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对派都是纸老虎!司令,骆疯子仗着章小凤的庇护,越来越嚣张了!”

孙大峰也举起了红本子,大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扫帚不扫,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姚副司令!”

姚少军将肚子又使劲挺了一下:“到!”

“马上把反革命分子骆子给我抓起来!召开大会,斗争他!”

“请司令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慢!”孙大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身躯过于肥大,椅子的扶手卡在了他的屁股上,他使劲一扯,才把身体脱离出来,他若有所思地仰起头,一边咀嚼着花生米,一边在地上渡步。

“司令,还有什么指示?”走到门边的姚少军哈着腰问。

“让我再想一想。”孙大峰对姚少军挥了挥手:“那你先去办吧。”

“是!”姚少军得到命令后,走出了门,他冷笑了一声:“骆疯子,这回不把你整死我就不姓姚!”

姚少军立刻带了几个造反派来到了职工医院,他们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横冲直撞到了章小凤的病房前,一把将门搡开。屋里的郝建华、郝亭花和骆子都吃了一惊。

姚少军晃动着手中的红本子:“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骆疯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郝建华站起身,冷冷地问:“我骆子叔犯什么错了?”

姚少军瞥了一眼郝建华:“这跟你没关系。”

郝亭花也站起身,怒视着姚少军:“你们不能带走我骆子叔!”

姚少军盯着郝亭花,上下打量,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郝亭花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郝建华身边。郝建华护住了妹妹,气愤地怒斥姚少军:“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抓人,我要到蔺厂长那里去告你!”

“对,我还要给路市长叔叔打电话呢!”郝亭花也底气十足地说。

姚少军哈哈大笑了两声:“蔺厂长?路市长?你们去告吧,请便。”

“你……”

骆子挡在了郝建华前面,问姚少军:“请问,你们又给我安了个什么罪名?”

“现行反革命啊!怎么?1950年10月镇压反革命的时候,你就是反革命分子了。你难道忘记了吗?”

骆子冷冷一笑:“我没有忘记,那本来就是孙肉头给我安的莫须有的罪名。”

“哈哈,莫须有?还有呢,你还是日本人的特务,如今可是二罪合一、二罪俱罚啊!来人!把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日本狗特务给我抓起来!”

站在姚少军身后的几个造反派成员一拥而上,把骆子的胳膊扭到了身后,强迫他低下了头。

郝亭花扑上去想从那些人手中救出骆子,却被姚少军一把拧住了胳膊:“你是章小凤的女儿吧?要不是看你妈劳动模范的面子,把你也抓起来!”

郝亭花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就不管不顾地撒起了泼,对姚少军又是踢又是抓:“抓吧!你们把我也抓起来吧!我就是不让你们把骆子叔带走……快给我放开……”

“亭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就别管我这个‘罪人’了。”骆子悲痛地对郝亭花喊道,“替我好好照顾你妈,别让她担心……”

郝建华上去拉住了发狂的郝亭花:“亭花,别闹了,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哟,不愧为是劳动模范的儿子,觉悟就是高。”姚少军松开郝亭花,将她一把搡到了郝建华怀中,让手下把骆子带走,临出门时,还回头色色地盯了郝亭花一眼,吓得郝亭花一个冷颤,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哥……”

“亭花,别怕。我这就去给路叔叔打电话。”

郝建华正要出门,郝一湖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建华,亭花,你们没事吧?”

“爸!骆子叔让人给抓走了。”

“我刚才看见了,是姚少军那帮人。”

“爸,我去给路叔叔打电话吧,他一定可以救骆子叔的。”

“没用了。”郝一湖颓丧地垂下头:“你们路叔叔他也……”

“你说……路叔叔他……”郝建华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身体晃了晃:“怎么会这样……”

66、荒唐年代,不分青红皂白

下课后,郝祖国与郝设华一起去医院看母亲,经过人民广场时,那里围满了人。

“在干什么啊?”郝祖国喜欢凑热闹,见人群就想往里面钻。郝设华拉住他:“别去看了,还不是又在批斗谁了。”

“哎?哥!你看——”

哥俩从主席台那一溜儿脖子上挂着牌子的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一个他们熟悉的身影。

“不会吧……那不是路叔叔吗?”郝祖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郝设华也难以置信地盯着台上,那一溜挨批斗的人中,果然有一个是他们家的常客——辽海市市长路一辛,他胸前挂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路一辛”字样的牌子。

“是路叔叔……”

郝祖国开始拼命往人群里挤,郝设华也跟在他身后,他们很快就挤到了主席台前。这下已看得清清楚楚了,站在台上挨斗的人,的的确确是他们非常熟悉、非常亲切的路叔叔。他的脸被蓬乱的头发遮着,只露出流着血的青肿的鼻子……牌子上的铁丝已经勒进了脖子上的肉里,那里血乎乎一片,染红了衣服的领子。

在这对哥俩的印象里,路叔叔是一位干净利索、精明能干的人。可现在,他被人按着头,满身泥污、狼狈不堪……这样子,简直比疯了时候的骆子叔还要糟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样的情景让两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根本一时难以接受,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和蔼可亲的路叔叔突然就变成“坏人”了呢……

“哥……”郝祖国攥紧了哥哥的衣袖,郝设华回握住了弟弟的手。郝设华不但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而且还清晰的感觉到身边这个向来胆大妄为的弟弟也在瑟瑟颤抖。

“走吧,祖国。”郝设华这样说着,可怎么也挪不动脚窝……因为,主席台上两个并不比郝设华兄弟年长多少的红卫兵,竟然把路一辛推到了,这还不算,他们还把一只肮脏的臭脚踩在了路一辛的头上……他们在高喊着口号:“打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路一辛!”……台下群众也跟着高喊:“打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路一辛!”……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只需路一辛规规矩矩,不须路一辛乱说乱动!”

“只需路一辛规规矩矩,不须路一辛乱说乱动!”

……

郝设华惊愕地看着身边的弟弟,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双目圆瞪的郝祖国竟然也举起了手,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起了口号……

从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和颤栗看,郝设华相信郝祖国是愤怒的,只不过,他不明白,郝祖国是在为什么而愤怒……

“祖国,不要喊了。”

郝祖国摔开郝设华的手,继续跟着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

郝设华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路一辛几次想站起来,都没有成功,因为他不但受了重伤,而且双手还被牢牢地捆住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站起来……

“跟你说不要喊了!我们要去医院看妈!”

郝设华拉起郝祖国就走,虽然郝祖国的身体已经长得比他高比他壮,但还是被他拖出了人群。

“祖国!”

郝祖国将脸扭到了一边,不看郝设华。

郝设华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责怪弟弟,只是,郝祖国突然的跟着别人喊口号,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但不善言辞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弟弟说,那样做,是不对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郝设华见郝祖国不再那么气鼓鼓的了,才牵起郝祖国的手:“走吧,妈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呢。”

67、路一辛市长

姚少军走后,孙大峰就直接奔到了厂长办公室,他晃悠着肥胖的身体,在蔺周全宽敞的办公室里到处转着看,一边还发出赞叹之声,“啊呀,这厂长办公室就是不一样啊,啊?蔺厂长啊,这个地方好啊!”

蔺周全没有抬头,只是一个劲儿的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你有什么事快点说,说完了我还要去医院呢!”

孙大峰挑了挑眉:“好。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蔺厂长,我们要斗争骆子。”

蔺周全手中的动作略一停顿:“一个疯子,还值得你去斗?”

“疯子?你看你,官僚了吧?这一阵子他已经彻底好了!”

“对于骆子的问题,路市长早就指示过了,只要他……”

孙大峰走到蔺周全身边,凑近前去:“蔺厂长,还不知道吧?路一辛作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现在已经被辽海市造反派司令部抓起来了!”

蔺周全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你怎么知道?”

孙大峰晃了晃脑袋:“你真是孤陋寡闻啊!好,那我告诉你。我从现在起,已经是辽海制造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了。你说,市里的重大行动我能不知道吗?”

蔺周全大惊失色:“你说的是真的?路市长被你们抓起来了?”

“是啊。”孙大峰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不信,你可以问问。”

蔺周全抓起电话,拨通了路一辛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喂,路市长吗?”

电话里果然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这里是辽海市造反派司令部,路一辛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蔺厂长,我没有骗你吧?”孙大峰拍了拍蔺周全的肩膀,把他按回到了座位上:“蔺厂长,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不过,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们不会赶尽杀绝的,如果你还想继续当这个厂长,你面前还有一条路是可以走的。”

“什么路?”蔺周全脸色苍白地问。

“揭发章小凤和郝一湖。”

“揭发她什么?”

“揭发她是日本人的特务啊!”

“日本人的特务?”

“是啊!”

“你应该知道的吧,章小凤的姐姐让日本人害死了,她的一根手指头让日本人残忍的砍去了!”蔺周全呼地又一次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孙大峰的鼻子:“你竟然污蔑她是日本人的特务!真是岂有此理!孙大峰,你曾经和她是共过患难的战友,对吧?现在,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令人不耻的卑鄙的事情来!孙大峰,我告诉你!你不要做得太绝了!”

“蔺周全,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孙大峰肥胖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狰狞来,他慢慢地走到了蔺周全的跟前。

蔺周全厌恶地扭开了脸,轻蔑地说:“这样的脸,我宁可不要!”

“蔺厂长,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那好,路一辛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孙大峰,要抓要批随便你。但我要告诉你,别的人,包括我在内,你也许能为所欲为。可是,唯独她章小凤,你们不敢动!”

“为什么?”

“她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我们工人阶级树立的榜样。”

“有伟大领袖毛主席批示的证据吗?”

“有啊!”

“拿来我看看。”

“就在劳动模范楼院子里的纪念碑上,那个电焊枪和焊帽,你没有看到过吗?”

“你是说那个焊帽和焊枪?”

“没错。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送给章小凤同志的。还有照片可以做证。”

“蔺厂长,这么说,这个章小凤是太岁头上的土,是老虎的屁股,动不得摸不得了?”

“是的,你很聪明。”

孙大峰马上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不能动章小凤的,于是,他马上改变了态度:“哪里哪里,蔺厂长你才是聪明人啦,既有文化又有能力,也非常懂得把握时机和关键,我其实真的很欣赏你。你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辽海制造厂厂长,这个办公室呢,也还是你的。只不过,这就需要你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蔺厂长,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给我个答复。”

“不用想了,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

“很好很好,蔺厂长,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68、章小凤醒来了,“机器”零部件都坏了

章小凤在昏迷后的第23天,醒了过来。在她醒过来之前,医院早就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把她转到了辽海市工人疗养院。当然了,作为她的主治大夫辽海制造厂职工医院院长唐颖中,也一起被调到了疗养院任院长,继续负责对章小凤的治疗。

章小凤从郝一湖那里知道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一切,包括骆子再次被造反派带走的事。当她得知路一辛及辽海制造厂厂长蔺周全等领导也被赶下台,并被打成了走资派时,她相当的吃惊:“难道路市长、蔺厂长他们都是坏人吗?”

“你觉得路市长是坏人吗?”郝一湖不回答,反问她。

“他怎么可能是坏人?”章小凤瞪大了眼睛,且有些激动:“他虽然有时候是严肃了点,甚至有时候还有点霸道,可他是一个好领导啊!作为一个市长,能像他这样处处为咱老百姓考虑的,能有几个哩,他咋可能是坏人?他要是坏人,那这全天下就没一个好人了!”

“你小声点。”郝一湖连忙捂住了章小凤的嘴,本来她的嗓门就够大够响亮,一激动起来就更加了不得……郝一湖低声警告她:“小心隔墙有耳。”

“听见又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反革命言论。”

“唉,你这人真是……算了,你再这样我就啥都不跟你说了。”

“好啦,我小心就是了。”章小凤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世道是咋的了?就连好人坏人都不分了么?”

郝一湖打开了从家里刚带来的保温饭盒,默默地盛上了一碗熬得浓浓的香气诱人的鸡汤,端到了章小凤身前:“这是鸡汤,趁热喝吧。”

章小凤想要伸手去接过碗来,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皱起了眉头:“老郝,你老实告诉我,我到底是得了啥病?”

“你好好休息,其他事就别管了。”郝一湖舀起一勺汤,递到了章小凤嘴边,章小凤把脸扭开:“你不说,我就不吃。”

郝一湖顿了一下,放下碗,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展开,凑到眼前:“这是医生开的诊断书,写的是啥我也看不太懂。”

“给我,我自己看。”章小凤好不容易抬起了右手,从郝一湖手中拿过了那张纸,虽然捏得不太稳,但总算把它抓住了,她上下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把纸甩给了郝一湖:“整啥玩意儿啊,这些个当医生的,写字就是不想让人家认得是不?鬼画符似的,谁看得懂啊!算了,你也别在这里跟我忽悠了,快告诉我,我这身体咋这么不得劲呢?”

郝一湖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我听医生说了,你主要是劳累过度,身体的什么机器零部件全都坏了。”

“啥玩意儿?说我身体的零部件都坏了?有那么严重吗?还把我转到了这高干病房?”

“是很严重。这上面写着哩,你身上的毛病有一大堆,你看,这里写的是低血压,肝大,收缩期心脏杂音,浅表性萎缩性胃炎……还有这里,肾小球肾炎,植物神经紊乱,腱鞘炎,腰椎劳损,风湿性关节炎……”

“这么多毛病啊?”

“还有呐,附件炎,盆腔炎,腰椎尖盘突出,坐骨神经……”

“别念了!也许真的全都坏了,不然我这身体咋老是不得劲呢,可能赶着要给我提前退休啊,哎哟哟……正说着呢,这腰就痛起来了,哎哟……”

“要不要叫医生来啊?”

“不用,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郝一湖马上就给章小凤揉起腰来了……

章小凤还在絮絮叨叨:“你说这病啥时能好呀,厂里的活还紧张着呢,眼看今年的指标就完不成了。”

郝一湖一边帮她揉腰,一边说:“我看呀……不好使哩……都这么严重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你就好生养病吧,再别惦记其他事了。”

“你说的也对……啧啧……算了,反正这“机器”都已经坏掉了,这手别说是拿焊枪,连个水杯子都端不起来……就是成天价都呆在**,可真把人能活活的憋死呢。你说这人嘛,干活干得累得要死,就想早早儿上床睡觉,可真不干了吧,反而睡不着了,唉,我就这劳碌命啊……”

“嘿嘿,你知道就好。”郝一湖重新端起鸡汤:“来,喝鸡汤吧。”

“我端不稳,你喂我喝。”

“好,那你就多喝点。”

“我喝,有多少都能喝下去。鸡汤多补啊,我这得赶紧多吸收点营养,把身体补上去,不然怎么能够把病治好,再回厂里上班呢。就像住这个高干病房,本来我是不能住在这里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哪能享受这种待遇。可我的祖国说得好哇,他说不住高干病房,就没有好医生,就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他还说,妈,你不是想马上把病治好了重返工作岗位吗?那你就住高干病房,反正人家都安排你住了,肯定你住这里就合适!普通工人又咋了?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现在,你的身价不比省长市长低,工人阶级最光荣,也最伟大!啧啧……这个祖国,你说说,说起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怎么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子呢?”

“一模一样,说话做事活脱脱又一个章小凤啊!”

“那设华说话做事不也和你一模一样吗?三根大梁压不出个屁来!”

“对,你说的对。祖国像你,设华像我。”

夫妻俩说着话,章小凤很快将一碗鸡汤喝完了。郝一湖转身去添第二碗时,章小凤轻声问:“老郝,骆子哥他怎么样了?你见到他了吗?”

章小凤刚刚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叫骆子哥,没看到骆子就抓住身边的郝一湖问骆子在哪里,郝一湖不敢说太多,就说骆子出远门了。后来,被章小凤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才如实相告,骆子哥让姚少军他们给带走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章小凤愣了许久,没再继续追问,只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听到骆子哥在叫我呢……”

“自打你进了医院,骆子哥他就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可惜没等到你醒来啊……”

“我知道……”

因为骆子的事,章小凤一着急,这病情就有点反弹,只得又送去做检查、治疗。这样反复折腾了几天,精神状况看上去才好点了。为此,郝一湖还被院长叫去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再让章小凤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章小凤突然问到骆子,他盛汤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滚烫的鸡汤溢到了他的手上……他倒吸了一口气,被章小凤察觉到了:“老郝?你咋了?”

“烫手了,没事的。”郝一湖舔了舔被烫到的地方,憨憨一笑,坐回到了床边的位置,继续给章小凤喂鸡汤。

“你小心点啊,真没事儿?给我看看?”

“你看,真没事。”郝一湖把手摊给章小凤看,左手虎口处被鸡汤烫红了,但并不严重。章小凤这才放心了,才继续让郝一湖给她喂鸡汤。她喝了一口后,就摇摇头表示不想喝了。郝一湖问:“怎么了吗?”她叹了口气:“老郝,是不是骆子哥被他们抓去批斗了?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挺得住。”

“也没出啥大事,被带去几天就又放出来了。我也见过他了,看样子又被整疯了,病得比以前更厉害了!身上脏得就像是在泥里滚出来的一样,没人敢往他跟前走……他连我都不认得了,整天在大街上乱跑乱叫的,不懂事的娃儿们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那你就不管他啦?”章小凤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

“我能不管吗?我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管,就偷偷摸摸的,等天黑了,背着人给他送一些吃的,帮他换一身衣服。然后带他回宿舍去睡……这天眼看就越来越凉了,我也担心冻坏他的身体哩。”

“老郝,谢谢你……”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都多少年了,谁不知道谁啊。”

“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我嫁给你是我前生修来的福份……”

“咳,看你说的……快喝汤吧。”

“骆子哥就拜托你了,老郝,你的恩情这辈子我还不了,下辈子也会还你的。”

“越说越远了,说得好像我跟外人似的,什么恩情,什么还不还的,我们是一家人,别说那种见外的话。”郝一湖叹了口气,帮章小凤擦掉了落在腮边的泪水:“骆子哥也是我们的家人,照顾他是应该的,你就放心吧。”

“嗯……你看我这没出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章小凤想用手背去擦掉泪水,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郝一湖就替她轻轻地擦去了。她笑道:“我们这一家人让别人看了肯定想不通。老郝呐,你真的不怕被人说闲话?”

“咱过咱的日子,管不了别人的嘴。”

“对,咱过咱的,别人爱咋咋的!老郝,我发现啊,你这人话虽然不多,可是心里明白得很哩!”

“才知道啊。”

“哟,才夸你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追我都追到我家里去了,我才同意和你结婚的。”

“是,是,再说汤都凉了。”

……

老两口就这么说着话,很快就喝完了第二碗鸡汤。章小凤在郝一湖的搀扶下躺好后,才想起了郝建华插队落户的事儿:“建华还是去了那什么村插队啦?”

“是啊,他的手续早就办好了,你转院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他就马上走了。”

“你说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这么大的事……他根本不把我这个当妈的当回事儿哩!”

“孩子大了都一个样,你就别多想了。”

“那亭花呢?她不是也吵着要跟她哥去吗?还在我这里哭天抹泪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