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帝國4:基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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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來到衛荷的第五天早上,鐸絲正在幫芮奇穿上一件正式服裝,兩人對這種裝束都不怎麽熟悉。

芮奇以懷疑的眼神望著全息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個準確麵對著他的反射影像,模仿著他所有的動作,卻沒有任何左右反轉。芮奇以前從未用過全息鏡,忍不住試著伸手摸了摸。當他的手穿過那麵鏡子,而影像的手刺入他的真實身軀時,他突然哈哈大笑,幾乎有點不好意思。

最後他終於說:“我看來很可笑。”

他打量著身上的短袖袍,那是用非常柔軟的質料裁製的,附有一條纏繞金絲的細皮帶。然後,他用雙手順了順硬邦邦的衣領,它像個杯子那樣豎在他的耳朵兩旁。

“我的頭好像是放在碗裏的球。”

鐸絲說:“但衛荷富家子弟穿的就是這種東西。凡是看到你的人都會讚美你、羨慕你。”

“我的頭發得全部趴下嗎?”

“這還用說,你要戴著這頂小圓帽。”

“它會讓我的頭更像個球。”

“那就注意別讓人踢它。好,記住我告訴你的話。你要隨時保持警覺,別表現得像個孩子。”

“但我就是個孩子啊。”他一麵說,一麵張大眼睛抬頭望著她,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聽你這樣講令我很驚訝。”鐸絲說,“我確定你自認是個十二歲的成年人。”

芮奇咧嘴笑了笑。“好吧,我會做個好間諜。”

“那可不是我叫你做的事。別冒任何險,別躲在門後偷聽。假如被當場抓到,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尤其是對你自己。”

“喔,得了吧,姑奶奶,你以為我是什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你剛剛正是這麽說的,芮奇,有沒有?你隻要注意聽別人說的每句話,但不要表現得像是在這樣做。記住你所聽到的一切,然後告訴我們,就是那麽簡單。”

“凡納比裏姑奶奶,你說得很簡單,”芮奇又咧嘴一笑,“而我做起來也很簡單。”

“要小心點。”

芮奇眨了眨眼。“一定。”

一名仆役來接芮奇(從未見過那麽傲慢自大、那麽不客氣的仆役),帶他去見正在等他的芮喜爾。

謝頓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他也許不會看到什麽動物,但他會非常仔細地偷聽。把一個孩子推進那樣的險境,我不確定這樣做對不對。”

“險境?我可不相信。芮奇是在臍眼的貧民窟長大的,記得吧。我猜想他的生存能力比你我加起來還要強。此外,芮喜爾喜歡他,會把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好處想──可憐的女人。”

“鐸絲,你真的覺得她可憐嗎?”

“你的意思是她不值得同情,因為她是區長的女兒,而且自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區長,還因為她打算毀掉帝國?也許你是對的,但即使如此,她也有某些方麵值得我們表現些許同情。比如說,她曾有一段悲劇收場的戀情,那十分明顯。毫無疑問,她的心碎了──至少有那麽一陣子。”

謝頓說:“你曾有過一段悲劇收場的戀情嗎,鐸絲?”

鐸絲考慮了一兩秒鍾,然後說:“不能算有。我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沒時間心碎。”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為何還要問?”

“我有可能猜錯。”

“你自己呢?”

謝頓顯得很不自在。“事實上,的確有。我曾花了些時間來修補一顆破碎的心。至少,它裂得很嚴重。”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又為何還要問?”

“並非因為我認為自己有可能猜錯,我不騙你。我隻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說謊。你說了實話,令我很高興。”

頓了一下之後,謝頓又說:“五天過去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我們一直受到良好待遇,哈裏。”

“如果家畜有思想,它們也會認為受到良好待遇,雖然養肥它們隻是為了屠宰罷了。”

“我承認她正在養肥帝國以待屠宰。”

“可是什麽時候呢?”

“我猜是當她準備妥當後。”

“她誇口說能在一天之內完成政變,而我所得到的印象,是她能在任何一天進行。”

“即使她有這個能力,她還得確定能夠消弭帝國的反擊,那可能需要些時間。”

“多少時間?她計劃利用我來消弭那些反擊,可是她並未進行這方麵的努力。沒有跡象顯示她試圖宣傳我的重要性。我在衛荷不論走到哪裏,都沒有任何人認識我。衛荷的群眾不會聚過來向我歡呼,全息新聞裏也什麽都沒有。”

鐸絲微微一笑。“別人幾乎會以為你是因為沒能出名而感到難過。你太天真了,哈裏。或者應該說你並非曆史學家,而這是同一回事。研究心理史學必定會使你成為一位曆史學家,相較之下拯救帝國的機會倒沒有那麽大,對於這個事實,我認為你最好更滿意點。如果所有的人類都了解曆史,他們或許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樣愚蠢的錯誤。”

“我哪裏天真了?”謝頓揚起頭來,視線往下射向她。

“別生氣,哈裏。其實,我認為那是你迷人的特點之一。”

“我知道。它激起了你的母性本能,何況你曾經受托照顧我。可是我哪裏天真了?”

“你認為芮喜爾會試圖對帝國民眾做全麵性宣傳,讓大家接受你是個先知。那樣做她必將一無所獲,萬兆民眾並不容易很快被打動。除了有形的慣性之外,還有社會上和心理上的慣性。而且,假如那樣公然行事,她等於是在警告丹莫刺爾。”

“那她正在做什麽呢?”

“我的猜想是,有關你的消息──經過適度的誇大和美化──正在傳給關鍵的少數人;傳給她覺得對她友善,或是厭惡帝國的星區總督、艦隊司令,以及具有影響力的人士。一百多個這樣的人若是站在她那邊,就能令忠貞之士困惑好一陣子,足以讓芮喜爾一世穩穩建立起她的新秩序,並擊敗任何可能發展出的反抗力量。至少,我猜她心中是那樣盤算的。”

“但我們還沒有夫銘的消息。”

“我確信他一定已經在做些什麽,他不會忽略這麽重要的事。”

“你有沒有想到過他可能死了?”

“那是可能性之一,但我不那麽想,否則我會得到消息。”

“在這裏?”

“即使在這裏。”

謝頓揚起眉毛,但沒有再說什麽。

芮奇在接近傍晚時分回來,他既高興又興奮,不停地敘述著猴子與巴卡鶴的種種。而在晚餐時,從頭到尾也都是他主導著談話。

直到晚餐結束,他們回到自己的寢室,鐸絲才說:“好啦,芮奇,告訴我區長女士發生了些什麽事。無論她所做的或所說的任何事,你認為我們該知道的通通告訴我。”

“有一件事,”芮奇變得滿麵春風,“我敢打賭,那就是她沒出席晚餐的原因。”

“是什麽事?”

“你知道嗎,動物園今天關閉,隻對我們開放。我們有許多人──我和芮喜爾和穿製服的各種哥兒們和穿著拉風衣裳的各種娘兒們等等。然後一個穿製服的哥兒們──另一個哥兒們,他原來不在那裏──在快結束的時候走進來。他低聲說了些什麽,芮喜爾就轉向大家,做了一個好像他們不該動的手勢,於是他們就不動了。然後,她和這個新來的哥兒們走開些,這樣她就能和他說話,別人卻聽不到她說什麽。不過我繼續裝得心不在焉,繼續逛著各個籠子,就這樣湊近了芮喜爾,所以我能聽到她講的話。

“她說:‘他們怎麽敢?’像是她真的火了。那個穿製服的哥兒們,他看來很緊張──我隻是很快看了一眼,因為我試著裝得像是在觀看動物,所以大多數時間我隻是聽到那些對話。他說某個人,我不記得名字,但他是個將軍什麽的。他說這個將軍說,軍官都曾經對芮喜爾的老頭宣誓教宗……”

“宣誓效忠。”鐸絲說。

“反正差不多,而他們對於服從一個娘兒們感到不對勁。他說他們要那個老頭,或者,如果他生了病之類的,他應該挑個哥兒們做區長,而不是一個娘兒們。”

“不是一個娘兒們?你確定嗎?”

“他就是那麽說的,他說的差不多是悄悄話。他是那麽緊張,芮喜爾又是那麽惱火,幾乎說不出話來。她說:‘我要他的腦袋。明天他們通通要對我宣誓效忠,不論誰拒絕,不出一小時他就會後悔。’她就是這樣說的,一字不差。她解散了整個活動,我們就全部回來了。她一直沒對我說半句話,隻是坐在那裏,看來有點兒又急又氣。”

鐸絲說:“很好。芮奇,你可別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當然不會。這就是你要的嗎?”

“正是我要的,芮奇,你做得很好。好啦,回到你的房間,把整件事忘掉,甚至不要再回想。”

他離開之後,鐸絲立刻轉向謝頓說:“這非常有意思。過去有許許多多的例子,是女兒繼父親或母親之後,接掌區長職位或其他高位。過去甚至有些君臨天下的女皇,你無疑也知道這件事。而我想不起來在帝國曆史上,有哪個女皇的領導曾經引起嚴重問題。這不禁令人納悶,如今在衛荷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謝頓說:“有何不可?我們最近才在麥曲生待過,那裏的女人完全不受尊重,不可能掌握任何的權力,不論多麽低微。”

“當然沒錯,但那是個例外。也有一些地方,是由女性主宰一切。不過,大多數的情況,則是政治和權力多少都是兩性平等的。若說掌握高位的男性較多,通常是因為女性受子女的牽絆較重──就生物觀點而言。”

“但衛荷的情況又如何呢?”

“據我所知,是兩性平等。芮喜爾並未猶豫僭取區長的權力,我猜想老曼尼克斯也未曾猶豫讓她接手。在男性的反彈出現之際,她感到驚訝和狂怒,因為她萬萬沒有料到。”

謝頓說:“你顯然因此感到高興。為什麽?”

“因為它既然如此不尋常,就一定是人為策動的結果,而我猜想幕後策動者正是夫銘。”

謝頓意味深長地說:“你這麽想嗎?”

“我這麽想。”鐸絲道。

“你可知道,”謝頓說,“我也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