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樣說,”謝頓道,“‘那將標示著銀河帝國衰亡的開始。’而事實真是那樣,鐸絲。”
鐸絲嘴唇緊繃,專心聆聽這番話。當初,她以接受每件事物的一貫態度——平靜,接受了謝頓的首相任命。她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他與他的心理史學。而她十分明白,他的新職位令這項任務更加艱巨。最佳的安全防範是不動聲色,反正,隻要帝國的標誌“星艦與太陽”仍映在謝頓身上,世上一切有形的屏障都無法令人滿意。
他們現在的生活十分豪華——對間諜波束以及有形的幹擾皆有完善的屏蔽;她還能運用幾乎無限的經費,對她自己的曆史研究有莫大的助益——但這些都無法令她滿足。她很樂意放棄這一切,隻求換回斯璀璘大學原來的那間宿舍,如果能在某個沒有熟人的不知名行政區,找一間無名的寓所則更好。
“這都非常有道理,哈裏吾愛,”她說,“但是還不夠。”
“什麽還不夠?”
“你提供給我的資訊。你說我們可能失去銀河外緣,如何失去?為何失去?”
謝頓淺淺一笑。“要是能知道該多好,鐸絲,但心理史學尚未達到能夠告訴我們答案的程度。”
“那麽,依你看,是不是那些遙遠的地方總督,他們有野心要宣布獨立?”
“當然,那是一項因素。曆史上發生過這種事——這點你比我清楚得多——但從未維持多久,也許這次會是永久性的。”
“因為帝國變弱了?”
“是的,因為貿易不像以前那麽順暢,因為溝通管道變得比過去僵硬,因為事實上,外緣的總督都比以往更接近獨立狀態。如果其中之一,懷著特殊的野心崛起……”
“你能判斷可能是哪個嗎?”
“絕對辦不到。在如今這個階段,我們能從心理史學榨出來的明確知識隻有一項,那就是若有哪個懷有非凡能力和野心的總督崛起,他將發現各種條件都比過去更為有利。但也可能還有其他事件:某些巨大的天然災害,或是兩個遙遠的外圍世界聯盟突然爆發內戰。目前為止,這些事件都還無法精確預測,但我們能斷言,若有任何這類事件發生,都會導致遠比一個世紀前嚴重許多的後果。”
“但如果你無法對外緣會發生什麽事知道得更精確些,又怎能確定你采取的行動會使外緣脫離,而不是使川陀崩潰?”
“我將同時密切注意兩者,並試著穩定川陀,而不幹涉外緣的變化。在對它的運作隻有這點了解的情況下,不能指望心理史學會自動指揮各個事件,所以我們必須不斷用手動控製,姑且這樣比方。在未來的日子裏,心理史學技術將精益求精,手動控製的需要就會逐年降低。”
“但是,”鐸絲說,“那是在未來,對不對?”
“沒錯,甚至這點也隻是個希望罷了。”
“假如我們死守外緣,究竟是什麽樣的不穩定在威脅川陀呢?”
“同樣的可能性:經濟和社會因素、天然災害、高級官員間的野心傾軋,此外還有別的。我曾對雨果打個比方,說帝國正處於過熱狀態,而川陀則是其中最熱的部分。它似乎即將瓦解,各種基礎公共設施——供水、暖氣、廢物處理、燃料管線,以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不尋常的問題。最近,我越來越將注意力轉移到這方麵。”
“皇帝駕崩又如何呢?”
謝頓攤開雙手。“那是無可避免的事,但克裏昂目前健康狀況良好。他和我同年,雖然我希望我們都更年輕些,但他並不算太老。他的兒子完全無法繼承皇位,可是排隊的人會很多,多到足以引起紛爭,而使他的駕崩成為危機。但就曆史的角度而言,它或許不至於釀成一場大禍。”
“那麽,談談萬一他遇刺吧。”
謝頓緊張兮兮地抬起頭來。“別那麽說,即使我們有屏蔽,也別用那樣的字眼。”
“哈裏,別傻了,那是必須考量的一個可能性。曾有那麽一段時間,九九派差點就取得政權,假使他們成功了,那麽大帝遲早……”
“或許不會,他當個傀儡會更有用。無論如何,忘掉這件事吧。久瑞南去年死在尼沙亞,一個相當可悲的人物。”
“他還有追隨者。”
“當然,每個人都有追隨者。你在研究川陀王國和銀河帝國早期曆史的過程中,有沒有讀到過我的故鄉赫利肯上的星球黨?”
“沒有,沒讀到過。我不想傷你的心,哈裏,但我不記得讀過任何和赫利肯有關的曆史事件。”
“我並不傷心,鐸絲。沒有曆史的世界是快樂的,我總是這麽說。言歸正傳,大約兩千四百年前,赫利肯上出現一群人,深信赫利肯是宇宙中唯一的住人星球;赫利肯就是整個宇宙,外麵就隻是固體球殼所構成的天空,點綴著許多微小的星辰。”
“他們怎能相信這種事?”鐸絲說,“我推測,他們當時已是帝國的一部分。”
“是的,但是星球黨人堅持,一切有關帝國的證據不是幻覺便是蓄意的欺騙,而帝國的使者和官員,則是赫利肯人基於某種原因所假扮的。他們完全不可理喻。”
“後來怎麽樣?”
“我想,認為你自己的世界是唯一的世界,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星球黨的全盛期,他們可能說動了全球百分之十的人口加入他們的運動。雖然隻有百分之十,但他們是狂熱的少數,因而淹沒了冷漠的多數,險些就要接掌政權。”
“但他們沒做到,對不對?”
“對,他們沒做到。後來的發展是星球主義導致帝國型貿易銳減,赫利肯的經濟滑落穀底。當信仰開始影響民眾的荷包時,便很快不再受歡迎了。當時許多人對這段大起大落十分不解,可是我確定,心理史學將會證明這是必然現象,根本沒有必要為它花任何心思。”
“我懂了。可是,哈裏,這個故事的意義何在?我推測它和我們剛才討論的題目有些關聯。”
“關聯就是,不論他們的主義在頭腦清醒的人看來多麽無稽,這樣的運動絕不會完全消失。直到現在,在赫利肯上,直、到、現、在,仍然有些星球黨人。為數不多,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七八十個這樣的人聚在一起,召開他們所謂的星球議會,彼此暢談星球主義,從中獲得極大的樂趣。好,短短十年之前,九九派運動對這個世界幾乎構成極大的威脅,如果今天仍有餘黨殘存,根本就不值得驚訝。即使在一千年後,仍舊可能有些殘餘的勢力。”
“這些餘黨難道不可能構成危險嗎?”
“我不大相信。當初是九九的領袖魅力,使那個運動變得危險,如今他已經死了。他甚至沒有死得轟轟烈烈,或有任何引人注目之處;他隻是逐漸凋零,死於潦倒落魄的放逐生涯。”
鐸絲站了起來,雙手緊握成拳,雙臂前後擺動,迅速走到房間另一端。然後她又踱回來,站在仍坐著的謝頓麵前。
“哈裏,”她說,“讓我說出心裏的話。假如心理史學指出川陀有發生嚴重動亂的可能,那麽若是九九派仍然存在,他們就可能仍在圖謀行刺大帝。”
謝頓神經質地笑了幾聲。“你在捕風捉影,鐸絲,放輕鬆點。”
可是他發現,自己卻不容易忘掉她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