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產辦公室正在裝修,除了四個大字氣派逼人以外,門店到處是雜物。
一個三十來歲的馬臉漢子叉著腰,大聲挑剔裝修工人的安裝質量。他見到兩人進屋,道:“你們找誰?”
侯滄海自我介紹道:“我是侯滄海。”
馬臉穿著西服,西服上戴著老式袖籠子。他聽到來者自報一個不知道的名字,又問道:“你找誰?”
侯滄海繼續道:“我是侯滄海。”
馬臉漢子見來者衣著還行,卻在這裏夾雜不清,臉色冷了下來,道:“我沒有問你是誰?我請問的是你找誰?這裏是裝修場所,閑人莫進。”
侯滄海自嘲地笑道:“看來這個名字不好使,說出去沒效果。張小蘭在不在?”
馬臉漢子聽說找張小蘭,拍了拍袖籠子,道:“她剛剛都在,估計到後院去了。後麵有個門,可以進院子。”
侯滄海從馬臉漢子言行舉止、穿著打扮及其氣質來判斷,應該是屬於從張躍武以前公司調過來的實權派,最大可能性是財務人員,便散了一枝煙,道:“你是江南地產財務負責人,財務科科長。”
馬臉漢子驚訝地道:“你怎麽知道。”
侯滄海打燃火機,遞到了馬臉漢子麵前,笑道:“我當然知道。”
猛然間,馬臉漢子想起了張小蘭在中午說起的“侯子”,道:“你是侯總?哎呀,腦子笨,沒有反應過來。我馬上給張總打電話。”
“不用,我到後院找她。”穿後門,走進小區後院。後院栽了不少樹木,樹木都是沒有長起來的小苗,稀稀拉拉。院內設計了小溪,溪水流速緩慢,溪水裏飄著不少白色垃圾。
侯滄海如今要進入房地產行業,觀看小區景觀便有了不同感受。他正掃視整個小區時,張小蘭跳進了瞳孔。
張小蘭雙手抱在胸前,獨自在中庭亭子走來走去,如一個孤獨的沉思者。
陳傑原本以為老板是一個大腹便便中年人,未料到老板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驚得眼睛都要掉下來,道:“怎麽老板是個大學生?我有點麵熟啊。”
侯滄海道:“他爸是企業家,出資人。他爸給我說得很明確,這個房地產就是他女兒的,所以,張小蘭是貨真價實的老板。至於麵熟的原因更簡單,她也是山島俱樂部的成員,你進入的時候,她來得少了。或者你們也遇到過,隻是沒有深入交流。”
侯滄海中庭,張小蘭哼了一聲,故意把頭扭了過去。
侯滄海道:“還在為中午的事情生氣?你現在是老板,肚子裏要學會撐船。”
張小蘭白淨臉上略為緋紅,氣乎乎地道:“肚子裏撐船,我有這麽胖嗎?你今天中午不來,害得我多喝了好幾杯。”
張小蘭的說話方式以及表情動作讓曾經的警察很吃驚,陳傑暗道:“莫非,我來到一家夫妻店。。”
侯滄海正式介紹道:“這是陳傑,準備入職江南地產。”
“歡迎你加入江南地產,這是一個草創期間的公司,希望各位鼎力支持。我也是山島俱樂部的成員,以前聽海哥談起你在最危機時刻開槍,我們都挺佩服。” 張小蘭與陳傑談話時雍容大度,沒有小女兒態。
陳傑客氣地道:“我到山島俱樂部的時間很短,去的次數也少,沒有見過張總。還請張總多多關照。”
侯滄海笑道:“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根繩子的蚱蜢,這麽客氣真的見外了。張總,搞裝修的那個人應該是財務負責人。很明顯啊,他頭到腳的氣質已經凝結成財務科長四個字,是典型的財務科長氣質。”
張小蘭道:“梁期羅一年四季都戴袖籠子,名字有點古怪,為人有時也古怪,死認財務製度,為了財務製度六親不認,我媽最討厭他,我爸挺認可他,專門抽過來做財務科長的。”
正說著話,梁期羅走了過來,手裏捧著三個礦泉水。走過小溪時,礦泉水瓶子掉了一個,他趴在水溝邊,彎腰撿起礦泉水。掉進溪溝的礦泉水外表有點髒,他就拿到附近水籠頭衝洗。
衝洗完畢後,梁期羅將礦泉水瓶子依次給三人,張小蘭和侯滄海是沒有掉進小溪的幹淨礦泉水瓶子,掉進水溝裏的那瓶礦泉水給了陳傑。梁期羅憤憤不平地道:“這個小區管理得太差勁了,自來水隨便用,浪費。”
三個拿著礦泉水的人一起看著梁期羅,都覺是張小蘭父親太有才了,給新成立的小公司派來了一個認死理的財務科長。
侯滄海心裏非常清楚,江南地產從本質上是一個家族企業,這人實際上就是張躍武留在江南地產的一隻眼睛。他覺得有必要跟張小蘭長談一次,盡量少讓張家親戚進入公司,否則牽手扯腳,公司難以經營得好。
四人回到裝修場所,討論辦公室裝修。
晚上,四人在公司旁邊小飯館吃飯。吃了一會兒,楊兵趕了過來。又吃了一會兒,江莉和任巧也加入。這一桌人以青年人居多,很快熱鬧起來,喝了不少啤酒。這又讓梁期羅很是心疼。
飯後,梁期羅找到張小蘭,道:“今天二七公司來了四個人,加上陳傑就是五個,我們才兩個,應該由二七公司結賬。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
這個觀點弄得張小蘭苦笑不得。作為富二代,她哪裏會在這些地方小家子氣,道:“江莉、任巧和楊兵都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侯總請客,你付錢就行了。”
晚上九點半,侯滄海接到了吳小璐電話:“剛才我接到我爸的電話,給一個叫吳建軍的當說客,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吳字,能幫一點算一點。我記得吳建軍是你的朋友吧,怎麽回事?”
侯滄海聽得莫名其妙,道:“我沒有聽得太明白,你爸在給吳建軍當說客?吳建軍確實是我的朋友,以前也在不管部。新老板來了後,他調到其他部門,和我的部門沒有關係民。”
“今天晚上,吳建軍在江州請我爸吃飯。我爸肯定喝多了,說話顛三倒四,要我去給我媽和老公說,讓幾個醫院都繼續用吳建軍的藥。這個吳建軍未免太損了吧,我爸和醫院毫不搭界,現在把他當槍使,不太好吧。” 吳小璐想起父親噴著酒氣的樣子,挺氣憤。
吳建軍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精神倒很適合當醫藥代表,隻是這樣做弄得侯滄海很尷尬,急忙道歉。
吳小璐緩和了口氣,道:“我不是針對你啊,是對吳建軍不滿意,這種操作手法太過了。馬忠剛剛給劉副院長重新講了政策,現在我爸又提要求,弄得我不知道怎麽開口。你的事,馬忠辦起來沒有任何意見。這個吳建軍不一樣,他與我爸估計有一麵之交,馬忠為人精明,未必肯再聽我的。”
這事涉及到吳培國,侯滄海比較謹慎,道:“等你爸爸酒醒以後,再問問前因後果。打電話時有可能是在酒桌上,正喝在興頭上。吳建軍辦事糊塗,我代表他向你道歉。”
“你道什麽歉,這事和你沒有關係。我窩著口氣,打電話說出來就舒服了。吳建軍太功利了,這種人,我和你都得防著點。我爸頭腦簡單,吃人嘴軟,自然要給吳建軍說好話。”吳小璐長期跟著馬忠,眼界提高得很快,一語道破天機。
侯滄海不願意在吳小璐麵前多批評吳建軍,聊了兩句其他閑話,掛斷電話。
與張小蘭等人分手以後,侯滄海將陳傑送到羅馬皇宮宿舍,安頓下來。他和楊兵回到新區宿舍,聊起吳建軍,大搖其頭。
楊兵道:“賤貨真是賤貨,這次居然繞過你,直接找吳小璐的父親。他這樣亂整,得罪了吳小璐,如今連回旋餘地都沒有了。”
侯滄海道:“這原本是我和蘇鬆莉的事,與吳建軍無關,他也是挺精明的人,為什麽一頭跳進漩渦裏。”
楊兵道:“很簡單啊,為利益蒙住了眼睛。朱穎肯定也出了些爛點子。”
侯滄海道:“前些天大偉哥給我打過電話,大偉哥說總部其實早就同意了那筆十五萬的開發獎金,交給蘇鬆莉具體處理。蘇鬆莉上嘴唇和下嘴唇這麽輕輕一碰,就將以前偉哥千方百計從總部爭取到開發獎金否掉了。所以我對蘇鬆莉有意見。這次賤貨亂來,有可能斷掉進二院的路。算了,睡覺吧,我們管不了南州的事,把高州業務做好才是老正經。”
天亮時分,一陣鈴聲將侯滄海吵醒。
吳小璐聲音很急,道:“不好了,我爸出事了?”
侯滄海安慰道:“別急,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吳小璐道:“昨天晚上,江州公安掃黃,在一家夜總會將我爸抓了,還有那個吳建軍。江州早間新聞播放了掃黃鏡頭,我爸穿了一條短褲,用手遮臉。我馬上要回江州,你能不能跟著過來一趟,幫我把人弄出來。我爸這麽大一把年齡,關在拘留所裏也不是那麽一回事。我們交罰款,多交點都無所謂,關鍵不能把人關在拘留所。”
“你趕緊回江州吧,我跟著也回去。” 侯滄海放下電話,到對麵敲楊兵的門。
楊兵被敲醒後,道:“侯子,拜托,你就不要學半夜雞叫了,還沒有到九點。” 他得知了吳培國被關進了拘留所,頓時清醒過來,拉開門,道:“我靠,賤貨做的是什麽爛事啊。”
安排了二七公司的事情,侯滄海想到昨天與張小蘭約定上午去新區看現場,頓時一陣牙痛,他決定實話實說,這樣以後交往起來更輕鬆。
“太早了吧,今天有霧,視線不好,十點半鍾來接我,估計霧氣會散。”張小蘭慵懶地躺在**,床邊還丟著《笑傲江湖》第一部。
侯滄海道:“今天上午沒時間了,我得趕緊回江州一趟。你別吼,今天有特殊事,我有個姓吳的棋友昨天被掃黃了,我要回江州撈他。”
“吳培國?”
“你認識?”
“他是挺忠厚正統的一個人,怎麽會嫖娼,肯定搞錯了。”
“隻要是男人,都有可能嫖娼,何況老吳還是單身,解決生理問題,這很正常。”
“你無恥,嫖娼還有理了。還有,你剛才說什麽,我是聲音大了一點,不是吼,會不會說話啊。”
與侯滄海打電話,張小蘭又生了一肚子氣,徹底清醒,睡不成懶覺了。她在客廳意外地見到正在喝茶的父親,發牢騷道:“爸,你給公司請的什麽人啊,不懂業務,雜事多得要命,脾氣還不好。”
“你說誰?”
“還能說誰,就是那個上竄下跳的侯子。明明說好今天去看現場。結果又要回江州撈人。你應該認識的,江州體委吳培國,昨夜嫖娼,被公安掃黃了。”
張躍武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喘不過氣來,道:“我怎麽不認識吳培國?江州圍棋界和象棋界的大功臣,圍棋水平比我高,象棋不如我。你媽總是把他當成好男人的榜樣,結果他和大家差不多。話又說回來,他獨自一人將女兒帶大,沒有再找女人,確實了不起。”
“這些臭男人,我爸也是。”張小蘭見爸爸也是這個反應,氣得夠嗆,轉身回屋。
侯滄海關係網中有三個撈人的人選:一是周水平,他在檢察院工作以後,關係網越來越寬,是撈人的第一人選;其次是楊亮,楊亮雖然是基層民警,活動能量卻遠超普通民警,也可以撈人。如果這兩人都失敗,還得去找一找老領導楊定和。楊定和在政法委任副書記也有一段時間了,與公安聯係得挺多,應該有撈人的能力。
由於母親生病,侯滄海和熊小梅買房計劃落空,且黑河房子賣出,這導致侯滄海回到江州城裏以後,無處可去。他開車來到江州,將車停在拘留所外麵,先給周水平打電話。
周水平此時遠在千裏之外出差,無法直接處理此事。他沒有把此事看成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開玩笑道:“吳小璐的事,你挺熱心啊。”
“賤貨聯係你沒有?”
“沒有,這事和他有關。”
“就是吳建軍惹的禍,他和吳培國一起被掃黃,具體來說,是賤貨請吳培國吃喝玩樂惹出來的事情。”
周水平很清楚三人之間的糾葛,道:“我給公安朋友打電話,然後你再去找人。”
侯滄海道:“遙控指揮很麻煩。我先找另一個朋友,如果解決不了,再來找你。”
派出所民警楊亮接到電話後,道:“昨天確實是有大行動,我也參加了。撈人很簡單啊,交罰款就行了。這些事情我操作得很多。”
這一段時間,侯滄海進錢少,花錢多,錢包迅速癟了下去。當他將吳培國和吳建軍撈了出來以後,菏包已經完全癟了下去。
吳建軍請吳培國到夜總會,原本以為徹底搞定了吳小璐的爸爸,沒有料到會遇上大掃黃,讓勝利從指尖滑走。他神情沮喪地道:“我走了,朱穎絕對要找我麻煩。老吳,下次想玩,給我打電話。”
吳培國垂頭喪氣地道:“玩了一次,弄出這麽大一攤禍事,誰還敢玩啊。”
“這是天災人禍,我也沒法。我先走了,回家打架。” 吳建軍嘴裏咕噥著,攔了一輛出租車,回世安廠。
吳培國在侯滄海麵前一臉尷尬,道:“謝謝你。你若不來,他們就要通知家裏或者單位來交罰款。若真通知到單位上,我這張老臉怎麽擱。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的事?”
侯滄海道:“小吳給我打了電話。她在電視看到了你的鏡頭。江州電視台的錄的,被省電采用。”
“完了,完了。讓我怎麽有臉見小璐,以後也沒有臉皮到單位了。”吳培國捂著臉,難過得淚水直流。
侯滄海勸解道:“這事在以前算是破事,現在根本不算事,如今男人有兩種,一種是進過派出所的,另一種是沒有進過派出所的,你別太在意。應該沒有驚動單位,趁著大家不知道,悄悄回去,別聲張。小吳坐車快要進城了,我們回你家等她。”
越野車直奔體委家屬院,下車剛進院子就遇到一個精瘦家夥。精瘦家夥見到吳培國後,大笑道:“沒有料到老吳還好這一口啊。昨天電視放一個大衛星啊。”
吳培國緊張地道:“大家都知道了。”
精瘦家夥笑嬉嬉地道:“電視台剛剛抓了你一個鏡頭,是特寫,省台轉播了。院子裏的人全知道了,都在議論。你別往心裏去啊,這個年頭,笑貧不笑娼,何況玩一把。不好辦的是單位知道這事,肯定要給你處分。”
往回走時,望著大媽大嬸異樣眼光,吳培國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回到家裏,他躲進衛生間,用水衝刷身體。正在洗時,聽到女兒進門聲,便開始磨蹭起來,久久地不願意走出衛生間。他將耳朵貼在衛生間的門口,想聽女兒說些什麽。這道門是用了很久的老門,不隔音。
侯滄海勸解吳小璐,道:“是男人都有正常生理需要。你爸是身體正常的中年男人,以前為了消耗多餘能量,天天泡在象棋圍棋上。你要理解他的難處,別責怪他。”
吳小璐不停擦眼睛,道:“我太自私了,根本沒有想到爸爸也有生理和心理需要。從小到大,他為了我,都在克製自己。”
侯滄海道:“你爸才五十多,身體挺好,應該重組家庭。你在南州成了家,他一個人在江州,難免空虛、寂寞。”
吳小璐接受了這個觀點,抹掉眼淚,神情堅定地道:“我爸麵子觀念強,肯定在江州呆不住。我讓馬忠給他在醫院安排一個崗位,搞搞工會活動,這是我爸老本行。我要在南州給我爸買一套房子,然後介紹一個年輕女子,讓我爸重新活一回,給我生個弟弟或者妹妹最好。”
侯滄海沒有想到吳小璐說出這一番話,半天合不攏嘴。
躲在門後麵的吳培國慢慢挺直了腰。他百感交集,用力抓扯自己的頭發,感慨萬千。自己傾盡所有養育了一個乖巧的女兒,如今獲得了豐厚回報,女兒孝心足以抵擋以前的勞累。
他多年沒有接觸過女人,昨天克服了恐懼和慌亂後,抱著那個年輕妹兒時的感覺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舒服到了極點。在那一刹那間,他明白這一次酒後行動打開了潘多拉盒子,從此,他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因為,他需要女人,需要彌補二十來年的寂寞人生。
吳培國在衛生間抓頭發時,吳小璐拿出錢包,將五千塊罰款交給侯滄海。此時,吳小璐從激動中完全平靜了下來,道:“我以為吳建軍隻是請我爸吃飯,沒有料到會使用這麽下作的方法,以後鴻賓醫院和山南二院,絕對不進二七公司的藥,除非你重回南州。”
她打開冰箱瞧了瞧,道:“我去買菜,中午給你和我爸煮飯。”
侯滄海搖頭道:“中午,我要請幫忙的公安朋友吃飯。你不用參加,免得尷尬。”
吳小璐將侯滄海送到門口,叮囑道:“你做生意,如果手頭緊張,記得開口啊,不要一個人硬撐。”
她依在門口,看著侯滄海身影慢慢消失,連父親從衛生間出來也沒有覺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