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開禎經典官場合集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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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工儀式原定在八月五號,結果氣象部門告知,八月五號有雨,於是提前一天,八月四號。

普天成一連三天都沒有回家,

桃園和勝利賓館早早就迎來了客人,全國政協一位副主席和兩位副秘書長帶著若幹人馬提前兩天就到了,

一方麵是搞一項有關外資和合資企業發展環境與政策扶持的調研,另一方麵,也是為大華海東剪彩而來。國家發改委、國家工商局、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幾位領導也在其中。

沒有想到的是,三號下午,原海東省委副書記孫濤也到了,這多少讓人驚訝,後來普天成才知道,孫濤不久前已到了全國人大法製委,這次他也是帶了一個組,前來調研海東省的法製建設和普法教育工作。來了這麽多領導,瀚林書記和路波省長都很高興,當然,對接待工作,也提出了特別要求,要求普天成跟於川慶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為了貫徹這一指示,

普天成連著給接待組的同誌們開了三場會,幾乎將來的所有領導一對一地落實到了個人頭上,重點領導都是一對二,政協副主席和孫濤副書記那邊,是一對三。三號下午,孫濤副書記剛到,普天成就多出一個心眼,讓省委組織部打電話給秦懷舟,務必讓他連夜趕到省城。於川慶得知後,問他:“有這個必要嗎?”普天成說:“有沒有必要,到時你就知道了。”秦懷舟趕到後,普天成擠出二十分鍾,跟秦懷舟做了一次深談,最後說:“我希望你能珍視這次機會,丟開你腦子裏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

秦懷舟沒想到普天成會來個180度大轉彎,一時有些扭不過彎來,不過後來組織部副部長找他談話時,他就清楚,孫濤到海東,對他是一次絕好的機會,隻有把這次機會把握好,他才可能重新衝出低穀。

接待工作是考察一個秘書長能否勝任的最關鍵一項,三天裏,普天成可以說是做到了事無巨細,細致入微,他平均一天睡覺不到三小時,卻保持著旺盛而飽滿的精力。

菜單他要親自審定,上菜的速度還有禮儀他要逐條要求,就連飯後上的水果拚盤,他也要親自查看,隻要有一顆葡萄失掉點水分,那果盤就不能上。他的認真,讓一直在這項工作上進步不了的郭木見識了什麽是政治性接待。秋燕妮跑來跟他銜接工作,見他如此專注於細節,求勝於細微處,連連發出感歎:“我現在才知道,啥叫總管了,總管總管,原來是眼睛要管,耳朵也要管,鼻子嘴巴更不能閑著。”普天成沒工夫跟秋燕妮說笑,隻道了一句:“萬丈高樓會毀於一塊磚,我現在是盯在一塊石子上。”

除賓館接待外,有關車隊、警戒以及第二天的交通管製,普天成都一一落實了下去。八月四號天很藍,微風吹得人心裏涼爽,普天成天不亮就趕到了現場,跟秋燕妮一道,忙著指揮現場布置。兩人的目光不時碰在一起,秋燕妮有點心亂,時常走神,普天成警告道:“你是想砸鍋啊?”秋燕妮忙壓住怦怦亂跳的心,專心致誌幹工作去了。

六點五十,李源打來電話,說早餐吃過了,領導們稍事休息,就往現場趕。普天成問瀚林書記呢,他決定了沒,到底到不到現場?李源說瀚林書記早餐沒見人,估計來不了。

普天成緊著的心稍稍有些鬆動。這些年,他養成一個不好的習慣,每做一件事,都像是為瀚林書記做的,隻要瀚林書記到場,他的心就莫名地會緊張,反之,瀚林書記不在的時候,他倒發揮得更出色。

他原本就暗示過瀚林書記,開工儀式,他最好還是不要出席了。瀚林書記當時笑笑,啥也沒說,現在看來,瀚林書記是心裏早就有底。

一切都是按原計劃進行,現場秩序有條不紊,車隊在路上,也沒有發生令人擔心的攔堵上訪事件。隻是快要開始時,於川慶悄悄告訴他,路波省長也不來了。這點普天成早就想到,路波省長所以遲遲不表態,到底參不參加開工儀式,是在等瀚林書記的消息。瀚林書記來,他必定要來,瀚林書記不來,他可以有兩種選擇,顯然,路波省長選擇了保守。

其實方案就是按兩位主要領導不來設定的,人大跟政協的一把手都到了,副職也基本到齊,這就行,上麵來的領導不會說什麽。他衝於川慶說:“按原計劃進行吧,但願不要再節外生枝。”

可是偏偏就節外生枝了。

就在國平副省長代表省委省政府做簡短的講話時,坐在主席台下的群眾忽然一陣**,當時普天成跟於川慶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下群眾當中,他們怕外圍進來什麽人,盡管外圍有警察把守,他們的目光還是警惕地瞅著四周,誰知最沒問題的地方出了問題。人群中突然站起五六個人,其中有個女的特別顯眼,瞬間工夫,她就從懷裏扯出一塊白布,披在了身上,然後大哭著衝向主席台:“青天大老爺啊,替我妹妹做主啊——”

會場立馬就亂了,普天成和於川慶驚得麵色駭然,坐在主席台最邊上的秋燕妮更是嚇得臉色發白。

那一塊坐的都是大華的職工,部分一毛三毛吸引進來的職工,也是按普天成的指示一個個審查了的,怎麽?再一看,那女的不是大華的,秋燕妮壓根就沒見過她,她後麵緊跟著的那幾個男人,也都是陌生麵孔。

國平副省長的講話逼迫停下,回頭望住普天成。

普天成衝國平副省長點點頭,大步邁向那女人。誰也沒想到,普天成會當著這麽多人麵,一把抱起那女人,就往外走。

他的力氣之大,動作之迅速果斷,令人生畏。

跟女人一道來的男人們見他如此野蠻,想衝上來跟他理論,於川慶帶的人已經到了,沒費多大工夫,鬧事者就讓他們控製到了警車上。

儀式接著舉行。國平副省長鎮定自若,像是剛才什麽也沒發生。台上有稍許的亂,

但很快隨著國平副省長堅定的聲音而鎮靜了。

整個儀式進行得很好,女人的出現沒有起到衝擊或破壞作用,隻是做為一點點陰影,留在了參加開工慶典的各位領導心中。

但對於領導們來說,這樣的事早已見慣不驚,他們倒是佩服普天成的反應和快速應變能力。

據調查,鬧事的女人叫羅玉,是羅恬的姐姐。

普天成一開始很吃驚,不是說羅恬是孤兒麽,怎麽又冒出一個姐姐來。等汪明陽跟他匯報完後,他才長出一口氣,算是心裏有了底。羅玉的確是羅恬的姐姐,父母死後,她被舅媽收養,而羅恬先是在她叔叔家,後來叔叔跟嬸嬸離婚,無法照顧她,才將她送到孤兒院。

這也是羅恬性格孤僻容易走極端的原因之一。不過汪明陽說,羅玉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死了,她們姐妹倆很少有來往,是有人專程到普安,告訴她的。

一聽普安,普天成馬上就明白了,原來墨彬到普安,不是為了肖遠紅,而是……

“卑鄙!”普天成憤憤說了一句,不過轉而一想,墨彬來這一套,也太小兒科了。

孫濤在海東巡視了一大圈,

出發前特意提出要帶上原來的秘書秦懷舟,問普天成可以不?

普天成禮貌而又客氣地說:“老書記到海東來,全省人民都歡迎,別說是帶懷舟,就是帶我也行啊。”孫濤顯得滿意。

這次到海東,受到的禮遇超過了他的想象,特別是普天成,給了他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印象。覺得普天成不隻是成熟了,還多了一份對老同誌的理解與關懷,這在官場上,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人走茶涼,如今就這麽現實,你想得到一張後來者的笑臉,簡直是一種奢侈。

可普天成做到了,不但無微不至照顧他,還跟他談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孫濤感慨萬分。人在位子上時,很多事是看不清的,有太多的東西罩住了你的眼。

隻有離開位子,或者手裏沒了權,過去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才能在你眼前一一展開。“天成啊,過去我誤解了你,很不好意思,現在想起來,我這老頭子,可就有點後悔。”

普天成謙虛地笑笑:“老領導您千萬別這麽講,沒有您的批評,我也進步不了這麽快。我還希望老領導能繼續批評我,關心我。對了,您的著作,我還在認真讀,受益匪淺啊。”

孫濤心裏越發激動,這次來,很少有人提起他那本書了,那是當副書記時,由中央一家出版社出的,是他多年從政的經驗,還有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別人可能對這種書有看法,認為是講話稿匯編,他自己,卻十分看重。聽普天成這麽一說,一股久違了的熱情又升騰起來。

調研工作很快結束,孫濤對海東省的工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說自己離開僅僅一年,海東卻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這個時代,真是日新月異啊。

相信海東在瀚林書記和路波省長的帶領下,還會創造出奇跡來。

瀚林書記因為中央召開會議,提前一天去了北京,走前特意叮嚀,一定要為孫濤一行送好行。飛機是下午三點的,中午十一點,路波省長設宴,為孫濤書記送行。馬超然、周國平還有人大幾位領導都來了,勝利賓館北京廳內,氣氛祥和,貴賓滿座,熱烈的掌聲經久不絕。

孫濤書記特意提出,讓普天成坐在他這一桌,陪同的除路波省長外,還有超然副書記。海東方麵敬完酒後,孫濤舉起酒杯,衝普天成說:“今天這第一杯酒,我一定要敬給天成,感謝你這些天來對調研組照顧。”

普天成忙起身,說:“使不得,老書記是在羞煞我哩,這杯酒,我怎麽敢端?”路波笑著說:“老領導敬你,你就喝了吧。”

普天成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老領導,謝謝省長。

”馬超然眉頭微微一皺,覺得心裏不大舒服,也端起酒杯說:“我陪一杯,沾點天成同誌的光。”說了這句還不過癮,又道:“天成啊,你是哪裏都能落得好啊,老領導第一個給你敬酒,證明你在老領導心中,可是排了第一的。”他轉而麵對路波省長,接著道:“都說天成是咱們海東一寶,我看這話一點也不假。

”路波省長笑而不語,看著他們。普天成忙又倒了一杯:“今天我是把光沾盡了,老領導新領導都給我敬酒,證明我這肚子,還能裝得下幾兩。”路波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有味,又轉向馬超然,看他怎麽回答。馬超然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幹了,道:“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天成啊,你這肚子,比幾個宰相哩,我突然想到了你那件寶貝,你是得到真傳了啊。”普天成爽朗一笑:“一件尿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尿壺兩個字一出,路波就暗暗笑了,馬超然是在自討苦吃。

這時候馬超然的手機響了,借故接電話,他離開了桌子。

路波這才打園場:“大家快吃,酒助助興就行了,老書記還要坐飛機,不能多喝。”

孫濤的目光一直盯在遠處的馬超然身上,很久才收回來。

鄭斌源任職的文件很快下發了,輕工研究所是社科院下屬單位,所長是副廳級,鄭斌源也是副廳級,屬於平調,用不著上會,組織部定了就行。赴任這天,秋燕妮突然打電話,想做東,給鄭斌源祝賀一下。普天成說,你就省省吧,別拿著熱臉去蹭冷屁股。秋燕妮似乎有些傷感,在她心裏,鄭斌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她不至一次給香港總部諫言,要不惜一切代價把鄭斌源挖過來,可是總部聽不進去,說現在事情都解決了,還要他做什麽?普天成安慰她說:“好好管好你的企業,這比什麽都強。”秋燕妮在電話裏嗯了一聲,那一聲嗯的,特別有味兒。晚上六點過一刻,鄧雅蘭忽然打來電話,說她在黃鶴樓擺了一桌,還約了五六位過去的同學,想給鄭大所長恭喜,務請普天成把鄭斌源約上,她們恭候二位的大駕光臨。

普天成這次沒客氣,衝鄧雅蘭說:“要請你請吧,我請不動他的大駕。”

合上電話,鄭斌源就又想起了遠在異國他鄉的趙潞。

這天晚上他撥通了趙潞電話,鄭重地請她回來,趙潞帶著幾分傷感說:“物是人非,我還回去做什麽?”

普天成說:“應該是物非人是,你還是回來吧,夫妻間的事,好解決,不要太難為自己。”

一句話說得趙潞在那邊哭起了鼻子,哭著哭著,就又罵起了鄭斌源,說他無情無義,無勇無謀,十足的混蛋一個。普天成笑說:“罵他還是心裏有他,你們兩口子啊,不把對方折磨得半死,誰也不依。行了,聽我一句勸,回來吧,回來好好過日子。”

普天成接著又把鄭斌源工作變動的事告訴了趙潞,趙潞聽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一個勁地哭。

普天成都讓她哭得難過起來,想想,他,瀚林書記,鄭斌源,三個大院裏走出的男人,事業成功不成功倒也罷了,婚姻,真是一個比一個的糟糕。瀚林書記的夫人在北京,是原來老政委的女兒,一直在軍區文工團工作,在文藝界也是一個相當有影響力的人物。

可惜這些年有點不務正業了,先是熱衷於投資,當了幾家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後來見這行玩不轉,又在京城搞收藏。收藏熱其實就是他們這幫人帶動的。

她還幾次打電話,想把普天成那尊陶收購了,若不是瀚林書記一而再再而三地製止,怕是普天成也抹不開麵子,那尊陶,早是她的了。

瀚林書記罵她,不務正業,不像一個省委書記的老婆。

最近普天成聽說,瀚林書記的夫人劉建英又回了文藝界,為某個歌星的複出四處奔波,那歌星以前也在部隊,還唱過一首裏程碑式的主旋律歌曲,後來被曝與某走私案主犯有染,隨後便在歌壇消失。

最近網絡上風傳,此歌星要複出了,可能就與劉建英他們的奔波有關。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麵對著生活,生活之斑斕多彩,常常令人目不暇接。普天成卻總覺得,像劉建英趙潞她們,是生活得太安逸太幸福,反倒找不到方向了。

沒有方向的生活縱是五彩繽紛也隻能稱作熱鬧,有方向的生活才能談得上精彩。

人可以失去熱鬧,但就是不可以失去方向。

方向才可以決定一個人能否走得高,走得遠。而恰恰,方向是最容易被人忽視的。

功利時代,有太多的東西迷惑著人們,錯誤的人生也就因此而生。

普天成雖然不敢保證自己的人生就是對的,但至少,到現在,他還沒迷失。

家裏沒有了盧小卉,是安靜了許多,但偶爾,普天成也感到寂寞,這是盧小卉闖入他的生活前沒有過的,他是一個從不覺寂寞的人。哪怕一個人,他也覺得實在。

可現在,他會冷不丁望住某個地方,癡癡望上那麽一會,還會隱隱約約聞到盧小卉留下的氣息。後來他明白,他是想金嫚了。

秋已經很深了,普天成恍然覺得,自己還活在火熱的夏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