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很快就到了,普天成有點按捺不住。
說好這個周末喬若瑄回來,第二天他們一同去路波省長家。
正好路波省長的夫人也剛剛從北京來到海州,聽說還帶來她的寶貝兒子和兒媳婦。星期四下午,普天成專程去省政府,借給路波省長匯報工作的空,提出要到他府上一坐,路波省長很高興:“那好啊,你和若瑄一塊來,嚐嚐我夫人的手藝。”
路波省長的夫人是個美食家,菜做得相當精致,路波每次談起她,都很驕傲,說吃遍天下,還是夫人手藝最高。
可是到了周五下午,喬若瑄突然打來電話,說不能來了。
普天成問為什麽,喬若瑄支吾一會說,市裏出了件事,規劃局長被人打了。普天成以為喬若瑄說謊,打電話問王靜育。王靜育說真是這樣,規劃局長昨晚在夜總會喝酒,被一幫流氓打了。普天成覺得這事蹊蹺,再一細問,就追問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事情還是出在耿明皇身上,
耿明皇在廣懷市明皇大廈前麵又修了一裙樓,小三層,此項工程未經規劃部門批準,也沒有任何施工手續,規劃部門多次要求耿明皇停工,按要求補辦手續,耿明皇就是不辦,還揚言他就是修了,誰能把他怎麽著?
此話激怒了規劃局長,規劃局長是喬若瑄這條線上的,他跟喬若瑄匯報,喬若瑄一怒之下說,把它給我扒了!
規劃局長就帶上人,開了一台長臂挖掘機,叮叮哐哐就把裙樓的樓頂給扒了。
耿明皇將狀告到了杜漢武那裏,杜漢武大罵耿明皇:“補辦個手續能麻煩死你,人家這是照章行事,你讓我怎麽辦?”
耿明皇雖然嘴上服軟,但對規劃局長,卻懷恨在心。周四晚上,有人請規劃局長吃飯,然後去一家夜總會唱歌,耿明皇聞知,就派了幾個手下,專門去滋事。
請規劃局長唱歌的也是一老板,自恃在廣懷還有點份量,一看有人掃他的場子,二話沒說就叫了一幫小弟兄,結果雙方發生血鬥,當場打死一人,規劃局長一條胳膊差點讓砍斷,
那位牛氣十足的老板讓人家打斷了三根肋骨,正在醫院救治呢。
涉黑,典型的涉黑!普天成氣得在辦公室來回走動,廣懷的問題,已不隻是班子不團結,已經發展到主要領導縱容和包庇黑惡勢力。
耿明皇明著是企業家,暗,卻是地地道道的黑社會老大!可惜,杜漢武還保護著他。這樣下去,真是可怕啊,普天成不由得就替妻子捏了把汗。
喬若瑄啊喬若瑄,讓你回來你不回來,偏要在廣懷跟姓杜的較勁,我看遲早,你們都要被耿明皇拉下水!
普天成太清楚現在這些大老板的能耐了,有人說他們是中國新興的貴族階層,普天成笑笑,貴族不是有錢就能當的,他們隻是暴發一族,蝕權一族。
這些暴發戶對權力的滲透和破壞,已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
說他們是潛伏在中國政治場背後的一股暗流,一點也不為過!
周末普天成過得相當無趣,周六一大早,他還是振作起精神,往路波省長家去。路波省長見他一個人,問若瑄怎麽沒來?
普天成苦笑一聲說,下麵有事,絆住了。路波省長哦了一聲:“下麵工作不比機關,你這個單身漢,可不能有怨言呃。”
普天成說:“我哪敢有怨言,我就怕她把好好的廣懷,給領導壞了。”“哪能這麽說,若瑄同誌我了解,她在廣懷這幾年,表現很出色嘛。”路波省長邊說邊請他落座。
夫人秦淑貞聞聲走出來,熱情地跟普天成打招呼。
普天成本來準備了實物,要送給他們新過門的兒媳婦。
秦淑貞卻說,小倆口一大早就去了龜山,他們的舅舅舅媽在那邊。普天成這才記起,路波省長的兒子小時候是在舅舅舅媽身邊長大,跟他舅舅家有感情。於是就道:“去了龜山啊,要不要我給龜山那邊說說,照顧一下?”路波省長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都三十好幾了,還照顧什麽,我這個年齡,已經當縣長了。”秦淑貞說丈夫又在炫耀:“老提你過去做什麽,現在的孩子,哪能跟過去比?”說著拿水果給普天成,普天成客氣地接住,附和道:“省長對子女要求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你別信他那一套,他對孩子,慣著呢。”
秦淑貞的熱情讓普天成繃著的神經鬆下來,都說領導好見,是領導的夫人難見,這樣的尷尬,普天成自己也遇到過。
當年他在吉東,有次到老書記吳玉浩家,吳玉浩正好有事出去了,他夫人楞是一個小時沒理他,那一個小時,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秦淑貞問起普喬的情況,普天成一一做答,中間還穿插著開了孩子們的玩笑。秦淑貞說,現在這幫小皇帝小公主,真不好養。她有個同事,女兒都三十好幾了,楞是不嫁人,急得她爸媽吃不下飯,整天就給她打聽婆家。普天成笑說:“我也怕有那麽一天,現在當父母的,啥心都要操。
要是能把孩子培養成你們誌剛這樣,可就省心多了。”
秦淑貞給普天成泡了茶,道:“哪啊,前些年可把我們急壞了,壞小子,給他找了好幾門對象,他都看不上。現在算是安心了,當父母的都一樣,都得有個過程。”普天成說:“是這個理,將來我要讓喬喬難住了,就到嫂子你這裏取經。”
“那沒問題,保證給你家喬喬找個好婆家。”
秦淑貞說著就要替普喬做媒,路波省長白了她一眼,她才把話打住,說:“你們聊吧,我去做飯,說好了,今天在我這裏吃。”普天成剛要客氣,路波說:“咱們到書房去談,讓她去忙好了,你要是不吃這頓飯,她一天都不高興。”
普天成隻得硬著頭皮跟路波到書房,本來他想扯幾句就走,留在領導家吃飯,他有點不適應,心理這一關真是過不了,見路波兩口子是真的熱情,便也不好再客氣。
簡單聊了幾句省裏的工作,路波突然問:“若瑄這次沒來,是不是跟耿明皇有關?”
普天成一聽,知道廣懷發生的事已到了路波耳朵裏,便也不敢隱瞞,如實說:“我也是昨晚才聽到,這件事,影響太壞了。”路波沉悶著,臉色很壞,普天成不敢多說了,目光在書房裏遊離,卻又不敢遊離太遠,時不時的,還要望望路波。
“該袒護的他們袒護,不該袒護的他們也要袒護,這些人,組織原則究竟到哪裏去了?!”路波打破沉默,他的態度讓普天成心裏一鬆,看來,對耿明皇,路波省長是有意見的。
“片麵地追求經濟增長,過分地依賴於大企業、大財團,是我們工作的一個誤區。”普天成順著路波的話說。
“企業是要保護,但他們保護的是企業嗎?”
路波的樣子像是動了大怒。普天成不敢接著說下去,任何一個企業老板的背後,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耿明皇所以敢在廣懷為所欲為,怕,他頭上不定隻有杜漢武一把傘。他相信,同樣的顧慮也在路波心中,要不然,一個省長不會隻在自己家書房裏邊發牢騷。
“省長您還是少生點氣吧,這事遲早會解決。”
普天成委婉地勸了一句,他希望路波把話題引到別的方麵,談這個,讓人壓抑。
還好,路波也是生過一陣子氣後就平靜了,似乎他這個省長,也有很多無奈。“天成啊,我們談點別的,對,就談談你那尊陶,我聽他們把它說得很神秘,我不相信,你告訴我,真有那麽神秘?”
“哪裏,省長您可別聽他們瞎說,其實就是一件普通的陶,可能我太喜歡它了,就引起別人誤解。都是瞎傳,在龜山,那種陶很多,幾十塊錢就能買一件。”
“我就說嘛,你天成一不是收藏家,二不是唯心主義,怎麽會迷信一尊陶呢。”
“問題還是出在我這裏,哪一天我把它送了人,就沒有這些傳聞了。”
“賣倒不必,一個人喜歡一樣東西,不管別人說什麽,都應該堅持下去,這是做人做事的原則。”
“省長能這麽看,天成就放心了。對了,我帶了一幅字畫,想請省長鑒定一下。”
“字畫?”路波眼睛一亮,旋即,就又掩住那股光:“我會看什麽,我對那玩意一竅不通。”
“省長謙虛了,這字畫我放了將近一年,心裏沒譜,一直不敢把它拿出來,省長您就辛苦一下,幫我把把關。”
路波想了想,道:“行啊,免得你把贗品放家裏當寶貝。”
普天成到書房,拿了那幅字畫,剛一打開,路波眼裏的光就不像了,普天成敏銳地捕捉到這變化,但還是很不在乎地說:“是若瑄去北京時在字畫市場買的,當時就說要拿給省長,我說兩百塊錢買的,你也敢拿給省長。”
路波嗬嗬笑笑:“這個若瑄,她啥時喜歡起這些玩意了?”
說著話,眼睛卻一動不動盯著字畫。
“她是附庸風雅,跟我一樣,啥都不懂,就知道弄張假的唬人。
”
路波仔細地盯著字畫看半天,神情忽兒緊張,忽兒鬆弛,最後,慢悠悠說:“這幅字應該是康熙爺的真跡,但這東西不會到市場上啊,若瑄怎麽能淘到它?”
“哪是康熙爺的,若瑄說,賣字畫的人告訴他,這是北京一名老書法家的遺作,要了五千元,若瑄討價還價,最後二百元就拿了下來。我看,它可能連書法家的作品都不是,定是賣字畫的模仿的。”
“這也有可能,北京那些頑主,啥都能造出來,而且絕對亂得了真。要不你再請人看看,我對這些,隻懂點皮毛而已。”路波收回目光,笑著說,普天成卻從他臉上看到意猶未盡四個字。
“省長家來的人多,還是放您這兒吧,哪天來了高人,幫我鑒定一下,如果真是人家模仿的,就扔了,這種東西放家裏,會讓人笑話的。”
“這怎麽成,萬一它是真的呢?”路波似乎有些緊張,那是行家看到真貨後的本能反應。
“哪有什麽真的,我還怕占了省長家地方呢。”說著,將字畫收起,裝作很隨意地,扔在了書櫃上麵。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特別是路波省長,少有的熱情。
飯桌上又開了幾句玩笑,路波還順帶提起了楊馥嘉,說她不想在婦聯幹了,找他,他說,找我頂什麽用,找組織部啊。
普天成說:“馥嘉是個好同誌。”
路波也說:“這話沒錯,馥嘉這同誌,的確不錯。”
話到此為止,普天成已清楚,楊馥嘉找過路波,路波刻意把她提出來,就在於告訴普天成,這人應該安排到更適合她的位子上,具體怎麽安排,就得看普天成的了。
從路波家出來,普天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一趟真是沒白來,不但有效地溝通了跟路波省長的關係,還把楊馥嘉的問題也解決了。
普天成留在路波家的禮物一共三樣,一是那幅字畫,實實在在是康熙爺的,是他當省政府秘書長時很偶然得到的,北京有位字畫玩家想在海州開自己的公司,托人求到普天成門上,
意思是要把海州乃至海東的字畫及古玩市場壟斷在自己手裏,普天成幫了他這忙,他請普天成吃飯,拿出三幅作品,讓普天成任挑一件,還聲明,挑假了概不負責。
這也是古玩收藏家跟人打交道的一種方式,真真假假放你麵前,挑上真的是你眼光好,挑上假的你自認倒黴。
普天成幾乎沒挑,順手就拿了這幅。事後那位玩家驚歎,早知如此,我送他幾百萬得了。普天成笑笑,海東沒有人知道,他在古玩方麵,水深著哩,這都得益於龜山當縣長那幾年,他的所學,一半來自於那位真人,一半,來自他的天賦。
真人送給他那件價值連城的陶,其實是被他的天賦震驚,那尊陶也是從十幾件一模一樣的陶裏他順手拿的,隻是真人不相信,想第二次考驗他,結果第二次時他還是順手拿了這件。真人歎服,說這輩子,他遇上的高人,就普天成一位。可是真人還是舍不得把陶送他,至於後來真人怎麽想通了,把陶留在道觀裏,讓弟子轉送給他,普天成就不知道了,不過他相信,凡事都有緣,或許,這輩子,他注定跟這尊陶有緣。
第二件禮物,是一份材料,或者說一篇文章,普天成花了一個禮拜,
把這些年對沿海地區經濟模式的思考還有未來經濟危機的防範寫了出來,這文章絕對有價值,弄不好還會在經濟界引起震動。他給瀚林書記寫了文章,將來發出來,路波一看就知是他寫的,所以,他必須給路波省長也寫一篇,這樣,兩邊對他都不會說什麽了。第三件禮物,就是兩罐茶葉,他相信路波會打開,不會把它順手送給別人。
那罐裏有一對玉兔,雖不是稀世珍寶,卻也來之不易。
路波夫婦都屬兔,能有一對乾隆爺玩過的玉兔放在家裏,會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從路波家出來,普天成心情無比激動,於川慶說得對,做人不能做得太絕對,太絕對,路會越來越窄,關鍵時候,替你說話的人就會越來越少。跟路波的關係一直是他一塊心病,路波不像瀚林書記,瀚林書記性格中有跟他想像的成分,那就是認準誰,就是誰。認準哪條道,就是哪條道,輕易不改變自己,也不放棄什麽。路波不,表麵看路波正直、敢於堅持原則,時常做出些別人無法理解或不能接受的事。
其實他是在矛盾中尋求一種新的平衡。海東格局未穩,原書記吳玉浩的影響力還在,還有一大部分人遵循著他的模式,瀚林書記又想急於把自己的威信和地位樹起來,想建立起他的模式。這樣,
海東的矛盾就看似隻是瀚林書記與吳玉浩之間的矛盾,其實不,這隻是表麵,真正的矛盾,則表現在現有班子中。
一是瀚林書記跟馬超然之間的鬥爭,這股鬥爭一開始還潛伏在水下,現在已徹底浮出水麵。另外,瀚林書記也不能不提防路波,要說真正的威脅或者壓力,還來自路波這裏。畢竟,他是省裏二把手啊,而且他在海州當市長,後來當書記,長達十年時間。十年啊,海州幾乎姓路了。而掌控了海州,就等於拿到了海東一半以上的控製權。這次調整班子,其他市的領導都蠢蠢欲動,有的想保位子,有的想再上一個台階,獨獨海州市很平靜。為什麽?
因為那是路波工作過的地方,瀚林書記目前還沒有力量去動它,也沒辦法去動,隻能維持現狀。但現狀這種東西,持續久了,它是會發生變化的。瀚林書記不可能不清楚這點,清楚了而又無可奈何,才是最大的悲哀。下麵動來動去,隻能盤活半盤棋,甚至半盤也占不到,能把海州市盤活,才是真正的盤活。
路波當然也意識到這點,一方麵他利用海州,形成跟瀚林書記的抗衡,
另一方麵又不敢把這種抗衡做得太明顯,畢竟他到省長的位子上還不足一年,立足未穩,如果一上來就跟瀚林書記針鋒相對,吃虧的還是他。所以,更多的時候,路波在妥協,而且盡可能妥協得讓瀚林書記滿意,讓瀚林書記舒服。馬超然一開始也想跟路波結盟,這種政治聯盟在當下官場中不是沒有,而是很多,但大都以慘敗告終。政治經驗非常豐富的路波,不可能走這條路,但也不能太疏於馬超然,隻能在狹小的空間裏再次尋求一種平衡,種種平衡放到一起,路波就很吃力,真的很吃力啊。這時候,路波就得爭取一個人,讓這個人做為他的平衡點,來緩和各方矛盾,將湧向他的種種矛盾或壓力暫時以緩衝的姿勢傳遞到這個人身上,確保他有從中回旋的餘地。
思來想去,這個人非他普天成莫屬。能擔起這作用的,海東班子中,也就他普天成一個。
這便是普天成敢於向路波主動拋繡球的原因。當然,內心裏,普天成對路波是敬重的,路波是實幹家,是位頗有遠見和抱負的領導,海州各項事業能發展到今天,路波功不可沒。
可惜,政治場的輸贏不是靠實幹來定的,某些時候,實幹遠不如巧幹會幹,況且,
誰也不能說瀚林書記就不是實幹家。普天成有時候也想,如果他們能合二為一,那是再好不過,但這種結果有嗎?
鬥爭中發展,發展中鬥爭,這是任何事物發展鐵的規律,官場更是如此!
算了,不去想了,畢竟一樁心願已了,且不管結局如何,至少眼前他是贏得了主動,這麽想著,他叫上廖昌平,廖昌平早就說過,
有個可以讓男人完全放鬆下來什麽也不想什麽也用不著想的地方。
他現在就想找這樣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