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一百零七

字體:16+-

看到忽大年表麵風火的樣子,那個縮了頭的門改戶有點發蒙。他一見到那個微駝的身影心就發怵,盡管他還掛著革委會副主任的頭銜,卻依然不丟辦公室主任的差事,動不動就敲開廠長辦公室報告:你講的那個滿倉,已經失蹤三個月了,怎麽找也找不到人,鄰近村子找了沒見,秦嶺山下找了也沒見,小河南還發動單身找了幾十個有香火的寺廟,和尚們都說沒見過什麽姓滿的,你說要不要報案哪?

忽大年心裏煩躁本不想管這些閑事的,實在是心心係之的黑妞兒總是嘮叨,滿倉是不是斷了塵緣了?如今他已做了尋找,就可以說清楚了,人是擅自離廠的,不能埋怨他沒盡到責任。可黑妞兒一聽搖頭說:咳,他們笨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哇?也是啊,這個小和尚進廠快二十年了,都當上熔銅班長了,卻依然對佛經念念不忘,那年車間組織大雁塔春遊,有人起哄誰能背誦兩句佛經,午飯獎勵兩個茶葉蛋,滿倉轉身給佛陀磕了三個頭,跪著背誦了《金剛經》,連看管功德箱的和尚都驚了,連說此人可以進廟當住持,難道他又佛心萌動重操舊業去了?

忽大年覺得當年是他收留了無處投奔的小和尚,也是他把小和尚招進了長安廠,又是他把滿倉調到了口糧最高的熔銅爐,不信穿上袈裟就能把世間悲苦忘掉,嘟囔幾句佛經就能把饑餓從肚子趕走。禮拜天,忽大年突發奇想,帶著小河南直奔城南興善寺,開門的和尚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到山門外,驚奇地問他找什麽人。一個老和尚氣喘籲籲過來解釋,他們已經好多年不收掛單和尚了。他們嗷嗷兩聲,又驅車來到灃河邊的草堂寺,又一位老和尚說得更可憐,這年頭沒有出家證明,哪個廟也不敢擅自接納居士的。

他倆開車轉了一天也沒見影兒,可黑妞兒的話卻總在耳邊嗡嗡:我為啥要把小月那管鋼筆給滿倉?是小月總說長安男人那麽多,隻有滿倉是個善良人。她這話裏包含的意思可就多了,也讓忽大年想起來就糾結,那次他去靶場檢查,黑妞兒竟笑眯眯地調侃:滿倉說了,人生在世,積德行善。他也調侃道:你忘了我以前是帶兵人啊?黑妞兒卻深不可測地笑了:下半輩子,回頭是岸。忽大年頓添傷感:人的命,天注定。黑妞兒卻笑得燦爛:怕啥,有我呢。其實忽大年進廟尋人,也是為了開釋心胸,似乎黑妞兒這些話讓苦悶中的忽大年稍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