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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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昨晚匆匆跑過的那個黑影就是讓忽大年忐忑的膠東老鄉。

已經穿上藍色工服的黑妞兒,摸清了從宿舍到廠區的大小路徑,熟悉了檢驗台上的工量卡具,還練就了一副讓人驚歎的火眼金睛,任何身有瑕疵的炮彈殼想蒙混過關,都會被她敏銳發現,拎出來打入另冊。不過,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到西安來的初衷,盡管那天晚上她答應忽大年不再找麻煩了,但她回到宿舍躺到**就後悔了,按她本來的想法,應招進廠是為了接近忽大年,好跟他現在的老婆論大小。他倆,可是正兒八經的明媒正娶,還舉行過一場鄉間儀式的婚禮,擺過七八桌酒席,全村老少見證了忽大年入贅黑家的全過程,怎麽能說離就離了呢?況且她拐彎抹角問過好些人,離婚也是要發證書的,至今也沒見給她的離婚證,所以從法理上她還是忽大年的老婆,至於將來那個靳子那倆孩子,願不願意在一個灶上吃飯,她黑妞兒寬宏大量不會嫌棄的。

如果忽大年舍不得他們母子,愣要學那個沒臉沒皮的陳世美站到小妾一邊,那她也是要豁出命爭個名分的。她想好了,她要跟他領一張牛皮紙的結婚證,否則村裏那些爛舌頭會把她獨守空房的故事,從初一嚼到年三十去。但是,黑妞兒自從見到靳子和那倆孩子,心裏那道堅硬的堤壩似乎潰化了。

那天她領到第六個月工資,走進農貿市場想買兩個洋柿子。這西安城好多東西都帶個洋字,洋火、洋釘、洋皂,還有洋蔥、洋薑,這洋柿子血紅血紅的,宿舍有姐妹買回來,她捏住咬了一小口,有點酸,有點甜,膠東老家怎麽從沒見過。她想買兩個讓師傅也嚐嚐的,可是想不到五個柿子要價一角二分,她有點嫌貴猶豫了,但酸酸甜甜的**,還是讓她掏出了內衣手絹包裹的紙幣。

這時,攤位前兩個男孩為爭一個洋柿子鬧起來,她剛想伸手拉開,小孩猛地抓住西紅柿咬了一口,大孩急忙伸手去奪,一股紅色汁液滋到她褲子上,藍灰工褲立刻印上了幾團紅跡。這條工褲已洗得發白了,正是最好看的時候,柿子汁濺上好像洗不掉,讓人好生掃興。可還沒等她動手去擦,旁邊女人慌忙掏出手絹忙不迭擦拭著她褲上汁液,一遍一遍的,看她彎腰歉疚的樣子,感動得她眼睛都潮了,最後人家還連聲說對不起。黑妞兒笑笑說:沒事的,我咋能跟小孩子動氣呢。那女人臨走又說: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明天賠你半塊洋皂吧?喲,這洋皂可是女人的最愛,半塊洋皂要用一個月呢,一季度才發一塊,黑妞兒當然不能接受這昂貴的歉意,慌忙擺手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