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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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容妥協地越過了春夏,忽小月已經在圖拉市生活半年了。

這座臨近莫斯科的兵工城被白樺林包裹得嚴嚴實實,似乎想用綠植把秘密掩藏起來,可是順著一條大道穿過厚厚的林區,會輕易發現裏邊一家工廠挨著一家工廠,當地人常常驕傲地說,隻要把烏黑的鐵塊運進去,就會有炮車裝滿彈藥轟隆轟隆開出來。那家忽小月實習的工廠坐落在濃密的樺樹林裏,那些來自西安的實習生踏上異國他鄉,就像進入了神話般的風情裏,緊張得連說話都戰戰兢兢,上班下班一個跟著一個,即使去廁所撒尿拉屎,也要呼朋喚友,生怕不小心遺失了似的。

即便如此,年輕的長安人麵對熱情的擁抱依然驚慌失措。那天下班後,門改戶給師傅倒了一杯家鄉熱茶,鼓動俄羅斯女人吮一口。人家沒有任何征兆地衝他雙手比畫,小門的濃眉擰成一團,聽不懂對方說什麽,師傅終於不耐煩了,抱住他的頭連親了兩口,嚇得他傻呆呆一動不敢動,等師傅走了才跑到機床背後,使勁揉搓沾上女人味道的臉額,後來幹脆把頭伸到水龍頭下衝洗了,生怕有誰嗅出那股檀香味來。可睡到半夜他依然感覺臉上異樣,忍不住出門敲開了領隊的宿舍,痛哭流涕向天發誓從沒勾引過師傅,那個焦克己戴上厚厚的鏡片勸他不要害怕,但出門後的抽泣聲還是被人聽見了。

後來實習生慢慢熟悉了縱橫交錯的炮彈生產線,熟悉了麵包、奶酪、羅宋湯酸溜溜的味道,還熟悉了樓下堆滿牙膏、毛巾、指甲刀的小商店,尤其熟悉了實習樓前通往廠區的羊腸小道。這條小道還通向一座教堂模樣的俱樂部,那是一座四四方方中華屋頂的建築,每到周末就放映蘇聯電影,開始實習生們圖個新鮮蜂擁著跑去觀看,可坐進禮堂既聽不懂,又不好意思交頭接耳,看過幾次就死活不感興趣了。唯有忽小月喜歡去,她覺得看電影可以在娛樂中提高俄語聽力,卻遺憾隻有那個門改戶願意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