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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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大年坐在駛往北京的火車上感覺像做了一場夢,莊稼、樹木、村落忽忽地閃過去了,酷暑像把人們的精力耗盡了,咣當的火車不緊不慢,向著楓葉集聚的山巒駛過去。

那天他一上班就給老首長打了電話,提出想回部隊去,在首長手下幹點什麽都可以。成司令不計前嫌接了電話,問:你是不是受了啥委屈,現在你已經脫了軍裝,要想再穿上不是那麽簡單的。忽大年嘟囔:再難你也不能看著老部下在水深火熱裏煎熬了。但他沒好意思說自己看文件還得報告,反正沒戴帽子,檔案裏也沒有記錄,不用擔心部隊那邊的政審。放下電話他就給黃老虎講,要去北京協調下半年的基建計劃,黃老虎眨巴著老鷹眼有點懷疑:這種事用得著你堂堂老領導去?叫計劃科去個科員就辦妥了。忽大年擺出居高臨下的神色道:怎麽,我出個差,你都卡啊?

當天晚上,忽大年隻身坐上了開赴京城的火車,但他連一個隨從也沒帶,一間軟臥四個人,互相都不認識,打水倒茶都得自己幹,他也不跟別人搭話,心想這次去北京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這也真他媽的憋氣,而且憋在肚裏還釋放不出來,弄得他心煩意亂坐立不安,跑到醫院去聽診,提示心動過速,還有偶發早搏,這都是老年人才有的病狀,醫生說還是壓力太大,囑咐在家多休息幾天,可他知道光躺著屁用也沒有,隻要人在長安待著,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辦公樓成了別人的天下,這股氣怕是越憋越難受了。他感覺還是在部隊痛快,訓練、打仗、休整,人與人之間,單純自然,直來直去。所以,他想都沒想就買了火車票,隻盼著能早點見到親愛的老首長。

可是列車在過黃河時,居然又在風陵渡停擺了三個小時,速度慢得讓人直想罵娘,當然忽大年沒敢把牢騷發出來,他看到車廂裏另外三人也是幹部模樣,似乎也都帶過兵,彼此回味著當年部隊入關,與胡宗南交戰的情形眉飛色舞,忽大年也想湊上去添個熱鬧,他的部隊在扶眉戰役中也是立了功的,但他想到敞開話題,又少不了要問自己部隊番號,少不了要問今天在哪兒公幹,那他該怎麽解釋呢?說謊話不行,說真話也不行。唉,首先是那個令他羞恥的番號,實在是名氣太大了,部隊人可能都知道,在朝鮮打得那麽慘該咋解釋呢?即使他沒入朝又怎能脫得了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