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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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撥一撥人進來客套後,忽大年轉身閂上門反鎖上,又開始端詳毛豆豆送的那隻茶杯。這個玻璃杯以前是什麽罐頭?厚厚的鍍鋅鐵蓋,環襯著橡膠圈,茶水不溢不漏,尤其塑料網套緊箍杯子,手握住不滑不燙,茶葉若隱若現,多像個精巧的工藝品啊,可它當初的主人卻長眠在實控線上了。他心裏悵然若失,小小玻璃杯一端上,耳畔就會流動清泉般的聲音。昨晚靳子見到這個茶杯還警惕地問,誰送的?他悶著頭說,是犧牲了的毛豆豆,靳子抓起杯子端詳半天再沒敢問話。

女人對女人似乎永遠都保持著警惕。

那個毛豆豆幾乎比他小一輪多了,但他不知為什麽,戰爭結束後的這段時間,常常會捧著這隻玻璃杯,那雙會說話的眼睫毛會在他麵前眨巴。但是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她的名字,即使那天在省委禮堂作對印自衛反擊戰英模報告,也隻是講到有一個女技術員犧牲時睫毛上的笑容,講到長安的炮彈一發摧毀一個碉堡,讓聽的人獲得了滿滿的自豪。他想毛豆豆的名字,應該等到召開追悼會的時候再報道出來。

然而,他那天講到最後,發現台下有位姑娘眼眸定定地凝望著台上,似乎睫毛撲撲閃閃,這不是毛豆豆嗎?那張表情豐富的臉龐,一對會說話的睫毛,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朦朧,後來他使勁控製著情緒沒敢再朝那裏注視,但眼睛餘光時不時睨過去,等他終於講完了,會場響起了嘩啦啦的掌聲,人們都站起來向他致敬,但那個毛豆豆像個木偶始終沒動。

她怎麽會坐在這裏?豈不是見鬼了嗎?

忽大年被人簇擁著走出禮堂,在過道又驚異地發現長睫毛竟然也站在牆邊朝他張望,雙手還像初次見麵有點羞澀地交叉挽著。他快步過去小聲問:你是小毛嗎?長睫毛睜大了眼回答:是啊,我是啊。依然清泉般清亮。忽大年急問:你不是在克節朗……?長睫毛卻小聲反問:我姐呢?我姐信上說跟你一起去執行任務了,怎麽還沒見到她?他似乎明白了問:那你們是……?長睫毛莞爾一笑:我是毛豆豆她妹。忽大年想起毛豆豆似乎說過,她有個妹妹在哪個機關當會計,但她從沒提及她們是雙胞胎,便想了想問:你爸媽在家嗎?我想抽空去看看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