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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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忽小月就到熔銅車間爐前班“改造”去了。

那個班全都是男工,她以前每天來送報紙取考勤,遠遠就能聞到男人的煙味汗味,可她從沒踏進一步,隻是站到門口把報紙朝窗口一扔扭身就走,現在她不得不皺眉走進爐前班更衣室,全班人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臀,盯得她脊梁骨發麻。這地方女人敢待嗎?沒準會讓他們踅摸出什麽花邊新聞來,她就更成食堂飯桌上熱議的話題了,沒準會編得活靈活現,那她在長安還咋活人呀?

正當她靠著門框發愣,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傳過來:不要盯著看了,又不是不認識,以後天天在一起。忽小月扭頭看是滿倉進來了,手拿一遝手套遞給她說:

勞保用具我幫你領了,牆角這個工具櫃你先用。

這間休息室,實際上就是在廠房角落搭起的一間小棚屋,廠房有十多米高,工棚剛剛過二米,單磚牆,瓦楞頂,吊車移動的燈光不時從上漏下來,靠牆是半圈工具櫃,都是利用炮彈箱做的,豎起來翻蓋朝外,內裏架上隔板,儼然就成了有模有樣的工具櫃了。忽小月發覺滿倉還是個幹淨人,箱裏襯了牛皮紙,工具在下,工衣在上。她不好意思地說:你幹嗎讓給我呀,我去搬個彈箱立到這兒就是了。滿倉笑笑說:你以為找個彈箱就能用?還要釘隔板,上門鼻。忽小月摸著光淨的工具櫃,發現牛皮紙還是新糊的,邊角可觸到軟軟的糨糊疙瘩,心裏湧起一陣近來少有的暖意。

忽小月從翻譯貶為文書,又貶為熔銅班的爐前工,可謂是一貶再貶,她似乎也曾閃過一絲念頭,要不要找哥哥想想辦法,他已經恢複了廠長職務,算是堂堂一把手了,咋能看著自己妹妹被人欺侮?別看從文書到爐前工,那可是從幹部到工人了,打人也不能打臉呀?但她又不想去找哥哥,她來廠裏做翻譯就沒找過人,這會兒就更不想找他了,何況他打來的那個電話把什麽都暗示了,大概也想把他自己撇清了。唉,什麽狗屁哥哥,整天就知道琢磨自己的光輝形象,啥時念及過親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