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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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小月那無所顧忌的縱身一躍,擊碎了工廠每個人的眼球。

幾乎所有可以離開生產線的人,都從角角落落奔向了後區孤塔般的煙囪,人們驚恐地蜂擁過去。已經看不清跳煙囪人的臉頰了,頭顱被散開的長發蓋住了,靜靜地趴著一動不動,好像趴在地上睡著了,身上還落了許多槐樹葉,隻有一隻緊握在腰間的拳頭,在告訴人們這裏發生了長安籌建以來最為慘烈的悲劇!

悲劇的主人已經悲戚地離開了她所摯愛的工廠,但是圍繞她身邊的人,像被迎麵撲來的滾雷打得不知所措。靳子是最先趕到煙囪下的親人,這時忽小月還在那裏趴著,還沒有蓋上那件濃綠的雨衣。她氣喘籲籲呼喊著小月的名字,呼喊著醫院,呼喊著醫生,但是這位在戰場上見慣了鮮血的八路軍衛生員,卻對忽小月頭發下汩汩流淌的血液產生了莫名的畏懼,竟沒敢上前托起她的頭顱,包紮她的傷口,隻是手足無措地盯著地下的人體,心裏最先想起她昨晚到過家門口。她來幹什麽?給了子鹿一把零錢幾張冰棍票,如果她當時追下去把她拉上來,讓她倒倒心裏的苦水是否就不會跳煙囪了?還有,那天丈夫晚飯時還嘟囔了一句,該把月月調回技術科了,熔銅車間就她一個女的。可她當時卻說,先等幾天吧,月月貼的大字報引起不少議論,不知道又會牽扯到什麽麻煩,別讓你個當哥的又背上啥黑鍋。於是月月的調動耽擱了幾天,天哪,如果與我那句順口的嘮叨有關,我不就等於殺人犯了嗎?

所以,她剛剛聽到有人呼喊忽小月跳煙囪了,就發瘋似的往那裏跑,跑得腿上發軟心裏發慌,一路上耳邊都在重複她在飯桌上的話。所以她一看見月月就跪在地上拍著大腿喊叫:月月啊,你為啥要走這一步呀?你哥已經準備調你回機關了,昨晚上你到了門口咋不進來?有多大的事你說嘛!咋能走這條路呢?後來還是黃老虎表現冷靜,叫人去煤場找來一件綠膠雨衣蓋到了忽小月身上,然後他拉過靳子小聲說:你千萬鎮靜,現在人越聚越多,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傳遍長安人耳朵,千萬不敢亂嚷嚷了。何況,她這性質肯定是自殺,你嚷嚷多了,把你和老忽也裹進去就劃不來了。黃老虎的話像給靳子打了啞藥,她癡呆呆盯著亂紛紛的人群再不言聲了,隻是默默地站在旁邊看著醫護人員處理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