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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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大年被押進成品庫房心裏稍稍有些鬆弛,可是他對長安突然出現的總指揮有點敏感,以前籌建長安的時候,他是八號工程的總指揮,上上下下的人都把這個頭銜吊在嘴上,現在這個稱呼又輕易給了黑妞兒,雖然內涵不同,聽起來還是感到別扭啊。

但他進了庫房裏的一間小屋,還沒看清裏邊的陳設,就見黑妞兒開始幫他整理床鋪,這讓他頓時感到些許溫暖,感覺心頭撩過了一絲柔雲,渾身細胞也似乎注入了久違的活力。真有意思,當年他是不主張庫房內建平房的,完全是疊床架屋,但是在他降為副廠長那年,這排平房在高大的庫房裏悄然成形了。現在,這裏居然成了黑妞兒的指揮部,變成了改造走資派的牛棚,吃喝拉撒都要在這裏了,真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啊!

當然,這處牛棚比四麵透風的小糧庫要舒適多了,至少有張正規的床了,上麵還鋪著厚厚的褥子,枕頭被子也是新的,躺下還可以聞到棉花的醇香。這種味道他已有好多年沒有聞到了,在黑家莊的那兩個夜晚,有床有褥有被,但他已沒有任何印象了,隻記得自己尷尬地躺在那兒,聽著彼此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呼吸。天哪,自己怎麽能想到這上去呢?

不知道黑妞兒是何時離開的,忽大年苦苦地皺著眉從**坐起來,將竹籠暖水瓶遞給門外看守,又吩咐人到他辦公室,把書櫃裏半筒漢中仙毫取來。整整一天他和黃老虎都沒喝茶,那黃老虎甚至連水也沒敢喝,那緊繃的神經一定是怕有人放毒吧?他問過偵察兵出身的黨委主持人,可他回答是怕水喝多了要上廁所,隻有一個沒蓋的洗臉盆,一泡尿就騷氣熏天了。

人生就是這樣詭異,昨天早晨剛剛上班,一夥人衝進了辦公樓,他倆被押進了司令部,也沒有讓人訊問審查,直接就被帶到了小糧庫。兩個看守都是剛剛轉業進廠的大兵,對走資派懷有本能的仇恨,地上兩張木床板,鋪了一層帳篷帆布,一張從學校搬來的小課桌上,兩隻搪瓷杯坑坑窪窪,已不知摔過多少次了,一隻竹籠殼的暖水瓶需要雙手抱著倒水,稍不慎內膽就會掉出來。尤其兩個看守張口閉口忽走資派、黃走資派,央求他們去打壺熱水,還把壺塞弄丟了,忽大年喝著溫吞水表示了抗議。那小個子看守張口:你一個大特務,有啥資格發牢騷,下禮拜就上斷頭台了。忽大年大怒:你說什麽?我今兒個告訴你,我參加革命立的功,比你受的表揚多,我打的仗,比你參加過的演習多,消滅的敵軍比長安人都多。可那倆看守把門砰地一鎖,到外邊丟方去了,根本不與他倆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