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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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重回牛棚的忽大年突然失蹤了,這讓戴上總指揮帽子的黑妞兒糾結了。

這些天,那人一直在忙碌靳子的後事,當他又腳步重重地踏進牛棚,眼裏已不見了平時的光澤,臉頰擁滿了深深淺淺的斑塊,遠遠走來就像個枯槁的老人。有誰說過,一個人最難承受的痛苦,就是親人突然離去,讓活著的人生不如死。這些天黑妞兒一直想幫忙料理後事,可她第一次邁進了忽大年的家門,吃驚的是屋裏的擺設怎麽似曾相識,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一堆沒洗的碗筷,東倒西歪的板凳,破損掉色的年畫,尤其是那張被褥疊亂的床鋪,散發著一種女人獨有的氣息,似乎對她有種本能的排斥,讓她身處其中幾乎感到了窒息。她想坐在忽大年身邊安慰幾句,可是別人進去他還能叨叨幾句車軲轆話,抬眼見她來竟然一聲不吭,黑妞兒隻好落寞地走了,走出樓門便發誓再也不來了。

但是,當她看到忽大年回到牛棚的邋遢樣兒,身子弓歪,一臉淚痕,心裏又不由得生了憐憫。她讓看守帶他去澡堂洗洗,可人家像要被拉去槍斃一樣死活不肯。黑妞兒隻好進去說:洗個澡就把晦氣衝了,難道你想在牛棚待一輩子?可老冤家反問:我讓你給焦瞎子傳的話,你傳到沒有?黑妞兒恍然想起來,說:我去找他了,可我看見靳子也給他塞紙條,見了我還帶搭不理的。忽大年一聽,竟把床板一拍道:那你為啥不早跟我說,應人事小,誤人事大!黑妞兒有點委屈說:

靳子都給焦瞎子嘀咕了,還用我重複說嗎?忽大年愣怔一下,卻提了個條件說:

你把焦瞎子找來,我就去洗澡。

後來她硬著頭皮把焦克己叫來了,這倆人不知為何在牛棚裏吵翻了。瘦看守報告說,這倆就是一對強驢,為個什麽計劃吵得天昏地暗。但是等人走後,忽大年耍了無賴,仍然不肯去洗澡,黑妞兒真想把他捆上扔進澡堂。咋的?你以為不洗澡就能把人留住?連那倆看守都過來攛掇,這人從墳場回來,一身晦氣,再不洗澡,他們也不想幹了。黑妞兒突然想到班裏的刀把臉和小耳朵,這倆人不是在澡堂能把他擺弄舒服嗎?隻一聲召喚,倆工友毫不含糊,領命而來,進去架起他胳膊就走。等他從澡堂出來果然容光煥發,話也多了,飯量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