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色的轿车从外面开进了市公安局看守所停车场,丁一楠、章文颖从轿车中走了出来,向看守所走去。
市公安局看守所内,余远航坐在角落,双腿杵着,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眼神茫然而迷离,表情忧郁而绝望,他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窗外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暖暖地照进监室来,几个年轻犯人争相坐到那阳光里,其余没能占到好位置的人便有点泄气地继续待在各自的小小位置上发呆。
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嫌犯拍了拍一个正坐在阳光里好生享受的小伙子的肩膀,那小伙子望了望他,他下巴一努,这小伙子便只得一脸郁闷又无奈地起身回了自己原来的铺位上。接着他又过去拍了余远航肩膀一下,指着那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地儿恭恭敬敬地说:“余哥,你坐这儿!”
正想什么出神的余远航迷惑不解地抬头看了看年轻疑犯,问:“大家都争着享受阳光,你怎么不自己去享受,还把阳光让给我?”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年约50 出头、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的老嫌犯笑了笑,说:“因为你是他心中的偶像。”
余远航更加疑惑了,心想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谁的偶像呢!从小到大读书成绩就不好的他,在学校从来不受老师待见,又因为个子不高,在同学们中也不是很出众,他当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小学时期的数学课代表。就自己这样一个从来没得到过他人欣赏的人,居然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偶像,这不得不让余远航大感不解。他惊讶地问道:“什么?偶像?”
年轻疑犯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又仇恨的笑容:“城管,哼,他妈的不是人,就像是土匪。你杀了他们,就是英雄!”
余远航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接着长叹一口气道:“你呀!还是年轻呀!我就是吃了年轻的亏。无论怎么说,杀人是大错特错的。还讲什么英雄、偶像呀!”
那年老嫌犯这时附和着说:“是呀!你这小哥说得是个理儿。这城管也是城市需要的嘛。咱们想一想,如果没有城管,大街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
年轻嫌犯听了老嫌犯这话颇不高兴,也很不服气,他满脸愠怒地说:“呵呵,你倒还给城管辩护上了?你想过没有,城管拉东西,砸摊子,还服务呢?哼!”
由于好长时间没办法洗澡,年老嫌犯觉得浑身都痒,爱干净的他难以忍受自己和这监室里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馊味,他吸了吸鼻子,然后在自己身上一通抓挠,微微笑了一下,说:“小伙子,你这是激进主义。你说一说,如果没有城管对城市秩序进行管理,那占道经营的,那私搭乱盖的,还有流氓、小偷,还不把城市闹得乱糟糟的。小伙子,你说的那些,是城管执法中的问题,不能以偏概全,把城管的工作全给否定了。
按照你这样的说法,杀城管的人都成英雄了,天下不就乱了。”
余远航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叹一声,特别无奈又后悔地说:“唉!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思来想去,还是怪我没钱。如果我有了钱,租上一间门面,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占道经营了,更不会和城管发生冲突了!”
年老嫌犯拍了一下大腿说:“小哥你说对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发财要趁早。”
年轻嫌犯又看了年老嫌犯一眼,颇有点讥讽地说:“哈,看来,你还真的是一套一套的。学问大呀!”
另一个年轻嫌犯说:“你小子别忘了,人家是教授!”
年轻嫌犯轻蔑又无奈地笑了起来,戏谑地说:“这辈子,我是上不了大学了。没想到,倒和教授当了同窗,还是牢窗——真他妈的值!”
整个监室里顿时充满了解嘲、邪邪的笑声,余远航也被逗笑了,暂时忘记了他正身陷囹圄的事。
正当大家笑得欢时,监室的铁门开了,两个管教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清瘦高个的管教面无表情地说:“余远航,会见!”
余远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没动。
年老嫌犯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好心地说:“赶紧去吧!一定是律师来了,要会见你呢。马上要开庭了,有什么想法给律师说说,听听律师的点拨,别闹了个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到了法庭上什么也说不出来。”
余远航虽然还是很疑惑,但听老嫌犯这么一说挺有道理,便赶紧起身非常配合地向管教伸出了双手,民警拿过手铐给他戴上,推了他一把:“走吧!”
余远航满脸狐疑地走进会见室,发现那儿已经坐着两个年轻貌美气质佳的女子,他想这便是律师了吧,只是这么年轻的,能帮自己打得了官司吗?
不容他多想,管教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就出去了。
丁一楠和章文颖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章文颖把委托书从会见桌上推了过来。他拿起委托书看了看,看完满脸疑惑地问:“您是我爸爸聘请的律师?”
丁一楠微笑着点了点头,指了一下章文颖说:“对。我是滨海律师事务所律师丁一楠,这位是我的助手章文颖律师。根据余建国先生的委托,我们将作为你的刑事辩护律师出现在法庭上,你同意吗?”
余远航听到父亲的名字,瞬间脸上露出喜色,他眼睛一亮,很是惊喜地问:“我爸?他来滨海市了?”
丁一楠点了点头。
余远航的眼中瞬间便溢出了泪水,那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在他黄色的囚服上,他情难自抑地耸动着肩膀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他停住了哭,眼睛红红地说:“我对不起我爸呀!他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还要跋山涉水来滨海,为我担惊受怕。我是个不孝子呀,真的很对不起我爸!”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委托书猛地一推,那张纸便飞到了丁一楠面前的桌子上,他斩钉截铁地说:“丁律师,我不想请辩护律师,该杀该剐,随便!你把律师费退给我爸吧!”
丁一楠见过太多嫌犯,但还是没料到会有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她内心里颇是感慨唏嘘,心想那是自己没穷过,真穷过的人确实很可能会觉得钱比命更宝贵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心里同情起面前这年轻的小伙子来。
她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只职业性地说:“聘请律师进行辩护,是犯罪嫌疑人的法定权利。”
余远航生怕不孝的自己再给老父亲添累,于是连连摆手,非常着急地说:“不,不,不。我是死定了,再也不能养活他老人家了。死了就算了,还要让他拿养老钱替我聘请律师,我就更加对不起我爸呀!”
丁一楠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安慰他道:“放心,律师费不是你爸出的,有人替他出的。”
余远航惊得嘴巴张老大,眼睛瞪得溜圆,喃喃道:“真的吗?”
丁一楠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余远航这才答应签字。签完字,丁一楠便开始询问余远航:“你把案发的经过仔细说说。”
余远航叹口气,颇是沮丧地说:“丁律师,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人,是我捅死的。我没想杀人,我只想吓唬吓唬他们,别拿走我吃饭的家什,争执中,刀子掉在地上,我捡起来就……”
丁一楠边听边看了一下工作日记,说:“我也与公安机关作了初步沟通,在侦查阶段,你曾经向公安机关说过,你认为田宏图这帮人是黑社会收保护费的。所以,你才和他们打斗起来?”
余远航非常懊悔,甚至捏紧了两只拳头,就要捶胸顿足一般地说:“是呀!可谁成想他们是真的城管……唉,这事儿都怪我头脑不冷静,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把人给捅了!”
丁一楠沉思了十几秒钟,她定定地望着余远航的眼睛,问:“这么说,你曾经被黑社会敲诈过?”
余远航连连点头,说:“是!他们向我收保护费,我没有给他们,他们就要拉走我的烤箱,我掂起刀子和他们拼命,才没有被他们拉走。”
丁一楠思索着,然后点点头:“这次,你再次掂起了刀子,要阻止他们拉你的烤箱?”
余远航点了点头说:“对!可是,谁知道……他们居然是真的城管。”
丁一楠和章文颖两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