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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春江市十一次党代会还有二十来天，引人注目的五年一轮党委换届日益迫近。
恰此际，春江市迎来大好消息——
在省文明城市创建指挥部最后的检查与总评中，春江市区果然不负众望喜获总分第一，不仅成为江北诸市首个冲刺成功的城市，而且得分远远领先于江南几个保创与新创市。眼下，半个月的公示刚刚开始，正好在市党代会开幕前十天公示期满。
这一喜讯，无疑将成为献给市新一届党代会的最隆重礼物，也使方智达这一创建最大功臣，再次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大家都知道，文明创建是个综合奖项，评比项目多、要求高、涵盖面广，名额控制严格，故而难度也很大。加之，现在宏观经济形势不佳，左邻右舍单纯比经济指标底气都不足，唯有这种亦虚亦实的综合性评比尚可一较高低。在全省诸市竞相冲刺的惨烈竞争中，春江能够获得如此佳绩，委实可喜可贺。
党委、政府换届，核心问题是人事调整。
这之前，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调整，市委常委会基本格局已经成型——
按照规定，春江市委共配备十一位常委。此前，除常务副市长秦岭中途调到省里工作，还有两位常委、副市长一个调到外市任常务副市长，一个年龄到线任职政协党组副书记、常务副主席。现在的市委常委中，市委书记汪乾坤、市长储宇暂时保持原位，他们的变化需要等到一年后的省委、省府换届才能定夺；纪委书记、宣传部长、军分区司令员任职时间不长，常委位置不变；金鑫铁定将接替尤大国的市委副书记，而接替金鑫的人选，则是江南一个县委书记前来异地任职；市府秘书长高放如愿升任市委秘书长，海北县委书记缪强升任政法委书记，常委职务只等换届时履行选举程序；原市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何林，外放临海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水利局长朱勤如任海北县委书记，农业局长高长明任市府秘书长。吴东方的职务未有变化。
上述人事格局的形成，表面看只是几个人位置的调换、搬动，其实却牵涉到很多看不见的人际、利益圈子，掺杂着无数平衡、搏弈甚至绞杀。在这过程中，夏侯平受到多个方面的托付，总算没有辜负各方期望，起到一些调节乃至是决定性。
譬如，诸多职位的考量中，市委秘书长是个最为关键的位置。首先，这个位置居于全市权力中心，既是市委的智囊、书记的助手，又是全市最高决策层成员之一，集权、势、威于一身，可谓名符其实的总管；其次，在这个岗位工作过的官员，鲜有不再上升的案例，其中有相当数量者甚至会因为任过此职，积累了相当的人脉与宏观组织、协调经验，不断被委以重任，及至一路高升到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职级。汪乾坤作为市委书记，选秘书长就是在给自己选参谋、助手，选得准用起来才顺手，因此标准、要求自然不低。不过同时，他眼下挑选这个秘书长，还要考虑另外一重因素——省、市党委政府换届间隔不过一年多，按照省里两位党政主要领导的暗示，以及他对未来政局的预测，自己走马省里的可能极大。基于这种情况，时下在对春江进行人事布局时，就不能完全按照个人眼光，而是应当兼顾未来可能主政春江的他人感受。因此，在特色秘书长人选时，他与常委班子诸公悉数谈过，其中有的交谈不止一次。
对于秘书长的选择，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位常委眼中会有不同的人选。最终，汪乾坤又找夏侯平谈了一次。
算起来，这是汪乾坤近期第三次找夏侯平聊人事。不过，汪乾坤上来第一问，却令夏侯平心里重重一沉。
“你今年39周岁吧？”汪乾坤似乎问得漫不经心。
“是。”夏侯平心里有点纳闷，汪书记博闻强记，漫说自己这个副市长，就是一般部门主要负责人的年龄、学历、家庭状况皆烂熟于心。
“你比方智达小了七岁，年轻哪！”汪乾坤的感叹有点像自言自语。
这时，夏侯平感觉有点不妙。作为市委书记，将两个竞争对手的年轻提出来比较，显然不是随意为之。强调两者年轻相差七岁，除了表明正在考量、权衡、犹豫，最大可能是某种暗示——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该让还是让一下吧。
夏侯平正等对方继续，汪乾坤却突然转入正题，问：“市委秘书长人选，在高放、缪强、何林三个人中，你认为哪个比较合适？”
“高放。”夏侯平几乎未经思考。
“理由呢？”汪乾坤又问。
“秘书长是市委的大脑、门面，文字、协调等秘书业务能力应当放在第一位，高放在这个岗位工作多年，能力绝对没有问题，其它素质也还不错。”夏侯平回答。
“他到了市委这边，市府老储那头怎么办呢？”汪乾坤显然已有通盘考虑。
夏侯平这次没有冒昧抢答，而是略加思索，说：“就我个人的看法，朱勤如和高长明中可选一个接任市府秘书长。”
汪乾坤眼睛瞪得老大，不解道：“你刚才说选择秘书长业务因素第一，现在却又提了这两个人，他们几乎没做过秘书工作呀。”
“市委秘书长和市府秘书长不是一回事。市委统领全局、谋划战略层面，市府偏重贯彻执行，两边对秘书长要求有根本区别。通常情况下，全市只能通过一个大脑指挥协调，两大秘书长不必一个特点。”夏侯平坦然应答。
这个回答令汪乾坤相当满意。看得出来，汪乾坤刚才的问题，除了征求人事安排意见，很可能也是在试探夏侯平的政治态度。最近一段时期，随着市委市府换届临近，党政两位主官间的不和谐声音再度被民间传闻放大，夏侯平身为常委、副市长自然也有感觉。如此敏感时刻，汪乾坤需要高度集中统一的意志与声音，既是出于维护个人权威，也是为了确保政治上的稳定与一致。刚才，夏侯平的回答等于旗帜鲜明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气氛既已融洽，汪乾坤干脆拉开话题再问：“市委秘书长用了高放，政法委书记呢？”
“何林。”夏侯平脑子里一阵激烈斗争之后，又加一名：“还有缪强也是一个选项。”
“哦？”汪乾坤露出讶异神色，问：“二选一？竞争淘汰法则？”
“也不完全是。政法委书记之外，还可以向省里推荐异地任用嘛。”夏侯平说。
“那缪强留下的位置呢？”汪乾坤眼睛眯成一条缝。
“还是朱勤如、高长明中二选一。”夏侯平回答。
突然，汪乾坤眼睛猛又瞪大，盯紧夏侯平好一会儿，笑道：“呵呵，好你个夏侯平，要不是职位偏低了，你来做市委秘书长或组织部长倒是最合适！刚才说的这些，只是单纯从个人能力、特长与岗位的匹配度上考虑？”
“是，也不全是。相比较而言，我对这些人熟悉一点。另外，关系因素也占了很大比重。这些人过去也曾经找过我，提出过希望调整岗位的想法。”夏侯平面对汪乾坤不敢说假话。
“好。我们今天说的这些，全当随便闲聊，日后是否兑现也不要当真。”汪乾坤的言外之意是让夏侯平不要泄密。
令夏侯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终的人事布局与他设想的基本吻合，这当然不是说汪乾坤听信、采纳了他的意见，而只能说明他的想法与汪乾坤不谋而合了。这当中，只有一事有点超出夏侯平意外——缪强任政法委书记，何林异地任职。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个方案似乎更合适、也更巧妙。缪强毕竟年龄不小了，在海北县委书记任上又有些瑕疵，调到外地任职纪委书记显然不是最佳选择；而何林相对年轻，长期在春江担任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异地换个环境、岗位或许上升空间会更大。另外，汪乾坤挂钩联系海北数年，想必与缪强即使没有什么亲密特别关系，对他也不会有什么恶感，相对倾斜、照顾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人事布局，可谓令夏侯平做足了顺水人情。特别是胡丛民、尤大国两在阵营，在其中获利颇丰，且又相对处于某种能够接受的平衡状态，私下里对夏侯平多有感激之意。
当然，在这总体明朗的人事框架中，目前没有确定的还有两大因素：第一，谁将成为十二位候选人中那个充当“陪衬”的角色？第二，夏侯平、方智达两位常委、副市长，谁的副市长前边将被冠以“常务”二字？
按规定，地级市的常委常委实行差额选举。为了确保既定人选不出意外，一般会选择一个相对弱势些的人参与进来，用民间流行的术语叫陪衬。往常，很多人都不愿意充当这个陪衬的对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凡是在党委、政府换届中担任陪衬的角色，最终结局往往都不太理想，鲜有再在官场上翻身的例子。可是自从进入2000年以来，情况似乎有了变化，几位在差额选举中落马的候选人，后来都通过异地任职的办法，相继获得升迁。这样一来，这个陪衬角色陡然又成了香饽饽。本来，高长明、朱勤如两个也想竞争这个角色，后来市里经过权衡，上报省里指导组三个名单，都是四十岁以下的正处职干部，一个是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一个是规划局长王彪，还有一个就是海北县长吴东方。
名单交给指导组，等于就是把球踢给省里了。
至于夏侯平与方智达谁将在最后胜出，久经官场的人都明白，其实未必一定要等到党委、政府换届选举结果出台。目前，党代会之前的一系列测评、考察、座谈，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未来的政治走向。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多天后的党代会投票，得票靠前者将会被任命为常务副市长，或者即使不马上任命，也会在稍后的政府换届中自然接任。就此而论，胜负会在未来十几二十天中分晓立见。
不过，就眼下情形而论，方智达借着文明城市创建成功，全市一片欢庆之声，明显处于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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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北新任县委书记朱勤如上任有些日子了，但他还是紧紧拉住夏侯平不放。
“海北县的情况特殊，你是市委挂钩联系的常委，理应加强指导与监督。再说，我是个新任书记，缪强同志又坚持他的那个不干涉原则，我就只能依赖你了。无论如何，你得扶上马再送一程。何况，你亲自部署的几桩事，一定还要由你亲自做个阶段性了结。”朱勤如理由很充分。
夏侯平想想也好，换届之前这一阵，市区情况肯定相对复杂，眼下方智达借口文明城市处于公示期，仍然在抓住这个金字招牌大做文章，一方面三天一复查、两天一回访，大搞所谓防回潮、反倒退；另一方面，暗中在各个部委办局轮流跑，感谢、祝贺宴席一个连着一个，公开许诺未来庆功表彰时给人家记功嘉奖，甚至论功行赏晋升官职。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智达此举带有很强的拉票性质，意在笼络人心、强化势力，为二十天后的换届做准备。
针对这一情况，包括秘书马光然在内的身边亲信，纷纷劝说夏侯平不可掉以轻心，须有针锋相对的应对之策。
“你也让我整天东跑西颠请人吃饭？或者拿着一叠小广告逮人就发、见门缝就塞？算了吧，如果凭这个拉票做官，还不如杀了我哩。” 夏侯平不以为然的原因，自然也是有赖于心里有数。他感觉，自从年初兼任市委常委之后，依托二号江滩开发和海北县这两大平台，自己注意了各方面关系的沟通、协调，该考虑的因素皆已顾及，当做的事情全都做过，没有太多后悔与遗漏。如果此时临时抱佛脚，事到临头再拜佛烧香，不光已经太晚，而且也显得过于小家子气，反而容易落人耻笑与鄙夷。因此，他不是决定接受朱勤如邀请，再赴海北。
陈如海的护城河工程，经过紧张施工，终于宣告结束。
十里护城河，往日破败、肮脏的面貌已然不再，换之以绿树环绕、青草葱郁、碧水**漾，就连几十年不渐光顾的飞鸟也渐渐聚焦成群，在树草间发出悦耳的鸣叫。河底里，新近放养的鱼虾自由嬉戏，不时激起层层涟漪。河两岸，观光锻炼的市民络绎不绝，人人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根据夏侯平建议，海北县成立了十里护城河风景区，以一衣城河为纽带，将沿河数十处寺庙、公园、名人故居、千年老巷及亭、榭、塔、桥等等，悉数串联起来，形成一座蔚然壮观的天然城市博物馆。
护城河整修工程竣工与风景区启动仪式同时举行。
由海北县政府与春江建安集团联合举办的这个仪式，搞得非常隆重。
夏侯平是当仁不让的主持人。市委书记汪乾坤亲自为风景区题名，市长储宇发来热情洋溢的祝贺信。更为令人惊异的是，市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尤大国、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兼常务副主任胡丛民，竟然同时出现在现场，共同为仪式剪彩。而且，这两大名震春江官场与民间的政敌，居然自始至终都面带真诚笑意，不时亲切交谈。
作为建安集团的总裁，陈如海在护城河工程赚了钱，也在海北赢得不错名声，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一时兴起，总之，当夏侯平请他上台发言时，其第一句话便震惊全场：“正式发言之前，我先要代表建安集团宣布一件事：我们集团决定，在海北县城捐资兴建全市最大的敬老院，特别邀请海北县委原顾老书记、马老县长为敬老院荣誉院长，夏侯市长长期资助的残疾人老薛一家为首批入驻院民。我们的敬老院，采取慈善捐助性质，入驻者无需交纳一分钱。欢迎社会各界踊跃参与进来。”
陈如海的这个决定，立即赢得全场一片雷鸣般掌声和欢呼，胡丛民亲自走上前去与其紧紧拥抱，包括缪强、朱勤如、吴东方在内一帮海北新老领导也纷纷效仿。
见此情景，台下一批房地产开发商和本地民营企业家，竞相报名表示愿意捐款入股，共襄慈善义举。一时间，全场沸腾，令在场者无不动容。
仪式结束后的宴席上，胡丛民、尤大国双双来到夏侯平面前，举杯祝贺并致谢。
“夏侯老弟了不起呀，你在海北主持工作前后不过半年多，竟然把海北县城一条脏乱差的护城河搞得这样漂亮，这样的人心工程、民意工程真是大快人心、大得民意，也只有你能搞得出来，热烈祝贺呀！”尤大国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一层意思——作为陈如海的亲家，他原本对这项工程心存疑虑，没想到最后竟能如此精彩结局。
“我要专门感谢夏侯老弟！如果没有你在海北的禅精竭虑、精心谋划，哪里会有海北城乡面貌的巨大变化？如果没有你的牵线搭桥积极撮合，哪里会有我与老尤两个同时来剪这个彩？总而言之，需要感谢你的地方很多，一切都在这杯酒中。今天，我要借老家这杯酒，好好向你表示谢意！”胡丛民并不避开尤大国，甚至边说还边用目光征求对方意见。
夏侯平看着面前两位老冤家聚首并相握于此，内心也颇多欣慰与感慨。他知道，凭借海北这个平台，能够将胡、尤两位撮合到一起，不必证明自己能力、人格有多了不起，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努力与诚意收到回报。化解一对宿敌，也算是做了一桩利于他人的善事，即使谈不上多么功德无量，起码积了些善缘。而且，从长远看，无论自己今后仕途走向如何，他并不希望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这边陈如海的事忙完，那边杨二发早就催得不耐烦了。
杨二发的动静搞得更大。
“江海牌”绿色农产品暨海西三宝，将在省城商品展销中心隆重举行入城式。
参加入城式的省领导，竟然包括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及人大政协多位副职领导，以及省商务厅、农业厅、质监局等多个部门的负责人。省里几大机关、连锁超市、各大知名院校，更是派出了阵容庞大的后勤采购人员前来。
同是东道主的海西县委书记杨光，通知了省城几乎所有熟悉的亲朋好友，包括当年党校读书班的一帮同学，说是以亲友团名义前来捧场助威。
农业大学是产业园的股东之一，不光是参与其事的种子中心、蔬菜研究所、三产办倾巢出动，就连学校主管三产的副校长也带着后勤机关几个部门负责人组团而来。
“就你那么点农产品，居然搞了这么大排场，请了这么多人，最后搞不出效果怎么办？”夏侯平手拿主持词，不免有点担忧。
“夏侯大市长放心吧，你只要照着手里稿子念，其余一切自有专人负责，不必担心。”杨二发信心很足。
果然，活动开始，情况完全不是夏侯平担忧的那样。
一部电视专题片，虽然只有短短十五六分钟，却邀请了全国最有名的一位纪录片导演完成。这位导演刚刚捧得一项国际大奖，其超越传统的画面表达与语言叙述方式，上来首先突出的是全球环境污染和食品信用危机，而后才展示杨二发的那些纯绿色、无公害农产品。两相衬托，产品优势无疑得到最有力的放大。片子里采用了很多科技含量极高的特技，据说专门送到美国好莱坞完成，包括植物的肌里纤维及动物分子结构都有形象而生动的动画展示。
专家论证环节，来自农业大学、医科大学的植物、动物、营养、保健等诸多学科的教授，分别从各自的学科领域出发，对面前展现的各种农产品进行了极有说服力的阐述。
接着的领导讲话，基本上是照着杨二发早就准备好的稿子照本宣科。不过，杨二发的主观意图，一旦通过副省长、副主任、副主席们的嘴说出来，马上便变成了公认的真理。
最后的参观环节，实质上是以农产品为主的冷餐会。
长长的条桌上，一边是来自法国、意大利的名牌香槟、葡萄酒，一边陈列着来自海北、海西的农产品，早已由五星级以上酒店名厨烹制成各种口味。每一样食物旁边，都有详细的产品特点介绍，有的还附着专家签名且加盖了科研、鉴定机构公章的认证书。
冷餐会上，啧啧称赞之声不断，频频有人上来打听价格与采购方式，有人甚至急不可耐地提出大批量预定。这一来，夏侯平又从另一个角度担忧起来。
“万一要货的人多，你们的东西准备得充足吗？”夏侯平拉住杨二发。
“放心吧，我们在城外已经租下了一座大冷库，预备了非常充足的货物，不怕他们胃口大。”杨二发拍着胸脯保证。
“只要今天的订货量足够多，我们回去准备把海北几块万顷良田全部集中起来，扩大种植范围和面积。”吴东方上来插话。
旁边的杨光也不甘落后，道：“海西三宝繁殖速度快，供应省城需求，绝对没有问题。”
夏侯平心里一块石头呯然落地，说：“哈哈，我在海北的使命完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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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省委换届指导组正式入驻，新闻媒体开路马力，纷纷开辟专栏、专题、专版，大造喜迎党代会的声势。
春江市区的气氛，一面显示出全民喜迎盛会的热烈与祥和，一面则涌动着某种令人亢奋的焦躁。
省委换届指导组由省纪委副书记沈崇文挂帅，省委办公厅、组织部各一名副职担任副组长，抽调了省级机关诸多部门的资深党务与组织人事干部，实际上是对各地换届履行考证、指导、监督之职，防止各种形式的弄虚作假，保证换届选举的风清气正，其权力相当于钦差大臣。
会议之前，虽然基本人选已经省委初步研究敲定，但还不能算作最终定局，部分人选还未到位或确定，也有些程序需要继续完成。因此，各种形式、层次、类别的座谈、测评、考察接二连三。有的会期较早的邻近地市，直到会议开幕前几天还传出常委候选人遭举报、被双规，也有个别地方出现铁定进入常委者意外落选。为此，驻春江的指导组更为谨慎小心，再三强调会前准备工作的极端重要性，生怕会中出现纰漏。
省委指导组按例找夏侯平谈了话。纪委副书记沈崇文年初牵头查处过举报信的事，对夏侯平熟悉且印象良好。
这种例行性谈话程式太过明显，无非先谈常委班子集体表现，再对班子成员逐个解剖分析，然后重点介绍自己的工作业绩、优点缺点。然而，可别小看这个程式化的交谈，其中却隐藏了很大学问与技巧。试想，眼前这个沈崇文是什么人？他可是从县委组织部长、县委书记到市纪委书记、市委书记一步步做上来，对于官场以及其中诸类人色皆有不同见识，在他面前品评别人，等于是在解剖自己。尤其是眼前这种特殊时期，事关你对班子成员和自己的客观评价，说得不到位不深入不准确，或者轻重平衡把握不当，无异于在展示自己思想单薄、察人不准、虚事不周的弱点，容易给对方留下不佳观感，很难说会对仕途产生怎样的影响。
夏侯平丝毫也不敢因为彼此熟悉而放松警觉，依然如履薄冰般努力回答好每一个问题。
对于班子集体，夏侯平倾注了最大的热情，同时又投入了最大的理性，尽可能多地呈现其优点、特长，在注意逻辑性、条理性的同时，不惜使用了大量赞美的语言。他知道，此时赞美常委班子集体，实际上就是在赞扬汪乾坤、储宇两位主官。稍后，等到分别评价个人时，对于这两位顶头上司，则应当避免过分肉麻的语言。至于班子里的其他成员，熟悉的多谈，不熟的少说，唯有方智达这样的竞争对手需要特别对待。
“你对汪乾坤、储宇两人的关系如何评介？有人反映他们有矛盾，甚至很不协调，你怎么看？”沈崇文突然发问。
夏侯平庆幸早有准备，从容应答道：“我认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正常，既无超乎常理的矛盾，也不是无原则的你好我好。至于两个人在某些具体问题上的看法、做法不同，一方面反映了双方性格、个性上的某种差异，体现出各自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与执政风格；另一方面，一个班子里的党政主官，有些不同意见正好可以做到相互警示、砥砺与补充，反而有利于决策的科学化。”
看到沈崇文频频点头，夏侯平知道自己选择的这个角度不错。他刚才这一番话，固然有某种冠冕堂皇的意思，却也有一定程度是发自肺腑。平心而论，作为班子中一员，他既不希望两位主官苦争恶斗，最终搞得水火不容的程度。同时，他也不想看到那种一顺倒、一言堂的局面。在这两种不正常状态下，都不可能有心情舒畅、顺风顺水的工作环境，于大局、事业固然不利，对班子中的各个成员也不会有好的发展与结局。总体上看，汪、储两人之间虽说有些矛盾，但还处于可控制可接受的范围。
“你刚才说了方智达同志那么多优点，我还是想再问一句，如果拿他和你比较，你认为主要差异在哪里？”沈崇文又抛出一个令人棘手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点超出夏侯平意外。刚才，他在评价班子成员中，除了汪乾坤、储宇两个，着重为方智达说了些好话，尤其对他主管文明城市创建一节，给予了较为客观全面的好评，个别遣词用语甚至不免违心与过分。他心里清楚，有关他与方智达的竞争关系，沈崇文一定完全心知肚明，而且在与人交谈时想必也特别关注。自己这个时候说多说少、说重说轻，客观上于对方并不起多大作用。可通过自己的陈述，通过旁观者沈崇文的耳目，则可以对叙述者有所认识。
“说实话，我倒还真没拿他与自己认真比较过，一时可能说得不那么全面、准确。不过，我个人认为，方智达同志至少在这样几个方面比我更强一些。第一，他长期在市级机关工作，对基层的熟悉了解远远超过我，处理实际问题的经验更丰富一些。第二，他一直在市委核心部门，主要做的是秘书这样的重要参谋、智囊性工作，长期参与领导决策，见识更广，决策能力比我更强。第三，他为人谦虚、处事灵活，人脉关系比我广，协调能力比我强，这从前一时期文明城市创建中就得到很好的体现与证明。还有，他从市委秘书长岗位转到政府副市长，角色转换很快，工作上手也迅速，反映了较强的适应能力。我想，至少在以上这几个方面，他有值得我认真学习的地方。”夏侯平努力说得全面，语气上也尽量做到真诚、谦虚。
沈崇文很认真地盯着夏侯平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或确认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嗯，不错。你这个同志很不错。”
这边，夏侯平极力在沈崇文面前为别人说好话。另一些场合，也有不少人在帮他说好话，甚至有人为他奔忙拉票。
胡丛民身在人大，虽然无法直接参与市委这边的决策，却通过人大高级别领导干部相对集中的优势，频频与拥有推荐、投票权的正处职以上官员打招呼，希望大家鼎力支持夏侯平。同时，他还向海北顾、马两大家族的亲戚放出话，有多大力气出多大力气，此时政治投资未来才有收益。
尤大国门下几大金刚中，高放、朱勤如、吴东方早就与夏侯平暗中联络，就连亲家陈如海也成为后者铁杆粉丝。饶是如此，尤大国依然专门召集金刚们训话，说：“我老了，渐渐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希望你们放眼长远，认清形势，全力支持夏侯平同志的工作，继续将各自的事业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陈益兵、吴勇、宋朝阳三人做了分工，分别对条管部门的空降兵们先行摸底，然后对立场不够确定者采取轮番进攻，直至得到完全肯定的答复才罢休。当然，他们帮忙的对象不光是夏侯平，还有同为省里空降的组织部长金鑫。虽说金鑫的副书记已成定局，可票数高些毕竟脸面有光，对上对下都好看得多。
更令人感动的是施老专员夫妇。
若是往年，像这种换届性质的党代会，施老专员一般只在开幕式、闭幕式时坐上主席台，其余活动则很少参加。可这次情况有了变化，从民主测评、推荐到老干部座谈、个别谈话考察，老人一次都没落下，而且每次都是由赵主席推着轮椅双双到场。离会议召开还有半个月，老人早早放出话来：“今年的会议，全程参加，包括小组讨论也不落下。”
这也难怪，就在一个星期前，赵大明在春江的工程结束了，所欠债务全部还清。工程结束了，他没有选择马上离开，而是悄悄住在家里督促老爸老妈出马相助夏侯平。不过，这个情况他没有告诉老同学。他知道，夏侯平不需要他的回报，更不需要这样具有一定政治风险的回报。
赵大明在家里把想法一说，马上得到老妈的响应：“你放心，老干部这一块我来做工作，保证多数人会投夏侯平的票。要是你觉得还不保险，我让你爸也亲自出面，所有的场合一个也不缺席，就是抬我也要把他抬过去。”
一个又一个座谈会、推荐会、测评会，不时有各种消息传出来，一会儿是这个票数领先了，一会儿是那个排名靠前了。总之，除了汪乾坤、储宇两位大佬，其余常委得票、排名几乎不相上下。尤其夏侯平与方智达两个，似乎总是无法分出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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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平不曾着急，有人倒先着急了。
周六下午，九龙集团总裁田春风打来电话，说：“想请夏侯市长吃个晚饭随便聊聊，不知领导肯不肯赏光？”
夏侯平说：“好啊，晚上正好空闲。不过，不必搞得太过复杂。还有哪些人？”
“没有别人，就我们夫妻两个，最多再叫一个孟菲，纯属家宴。”田春风说。
夏侯平一听，果然不复杂。可是太过简单了，又令他有点不太放心。像田春风这样的主儿，平日忙得脚不沾地、臀不着凳，除了涉及生意、利益上事，一般不会有闲暇请人吃饭。眼下突然约见请吃，猜想未必只是随便吃吃聊聊，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这个时候，夏侯平其实很少参与应酬，现在既然答应了，却又不好推辞，只好回道：“好吧。”
放下电话，秘书马光然进来，说：“有个名单，您过目一下。市文明城市创建指挥部准备召开表彰大会，表彰一批创建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时间定在公示结束的第二天，距离党代会开幕还有一个星期。”
夏侯平接过名单一看，自己分管的城管、规划、城建局被评为先进集体，规划局长王彪、城建局长孟春阳、城管局长许亮记二等功，市府副秘书长林国光通信嘉奖。
“目前公示还没结束么，这么着急筹备表彰大会？等到公示结束了，省里授牌命名了，不是更好一些？”夏侯平不解。
“听说汪书记和储市长原先也是这个意见。可方智达市长提出，表彰活动放在党代会召开之前举行，可以更好地为党代会再造势、再加温，目的在于展现成就、加油鼓劲。而且他还提出，这个表彰安排在公示之后授牌之前，恰好表明我们的创建不以成功与否为终极目标，而是注重创建过程中涌现出的先进典型，更具新意现深意。”马光然掌握的情况还不少。
“呵呵，你怎么理解？”夏侯平问。
“选择这个时候搞表彰会，用意太明显不过了。方智达好不容易逮住创建成功这个契机，还不千方百计往死里用劲。他利用这个表彰会，广泛激发英雄帖，据说光是市委市府记功、嘉奖就有一百多个，其中不少是部委办局一把手，比年终总结表彰时还多。为了扩大声势，方智达还从省里请了专门文艺团体前来表演，说是慰问有功之臣。奖励的额度也大大高于往常的那些表彰，获奖者人人都可得到一只大红包。他这是在借机做好人、拉关系哩。”马光然不隐瞒观点。
“呵呵，用心良苦，可以理解。”夏侯平表示赞同。
“弄不好，上了这个表彰名单的一些人，有可能会掉转方向。我们是不是要做点工作？”马光然指了指那份名单。
“先不着急，必要时再说。不过，你最近警觉一点，有事咱俩及时通气。”夏侯平叮嘱。
晚上按时来到九龙宾馆，田春风夫妇和孟菲三个人齐齐迎到门口。进了包间，酒菜已经备好。
酒席桌上气氛并不热闹，关键是田春风情绪不佳，似乎一直闷闷不乐。田春风的沉闷情绪，决定了马小悦、孟菲两个无法兴奋，甚至连玩笑也开得索然寡味。
吃到一半，田春风终于进入正题。他掏出一张纸，啪地一声拍到面前桌上，说：“拿这么个东西来糊弄老子，居然开口就要二下万元。做梦！”
夏侯平拿来一看，原来是文明城市创建指挥部的表彰通知，九龙集团被评为先进集体，田春风是受到特别嘉奖的先进个人。
看了半天，夏侯平没有明白田春风的意思，只好笑而不语。
田春风显然明白了夏侯平的意思，忿然道：“夏侯市长知道不知道，方智达最近一直在上窜下跳频繁活动？他居然不知羞耻，还好意思跑到省里找秦岭，让他帮忙找省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还腆着脸让人来要钱要物，说是需要二十万到上边打点。做梦，想拿一个纸面上的先进来收买我田某人，换取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没门！”
听到这话，夏侯平更加不敢言语，只顾喝酒吃菜。
“夏侯市长你不能不防，方智达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哟。”田春风不肯轻易放过。
“这个流氓，臭不要脸！”
马小悦几次面露怒色想插话，都让田春风以眼色挡了回去。这时，她终于没有忍耐住，还是愤怒地骂出一句。
田春风怒目而向，马小悦似乎知道失言了，脸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夏侯平内心暗暗吃惊，表面只好装着没在意。
“如果换了是你夏侯市长，不要说区区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二千万我都乐意提供。可是他方智达这时伸手，老子二分钱也不可能给。”田春风越说越生气，道：“老子不光帮他，而且还要把他搞下来。现在只要有人肯出面，让我出多少钱都愿意！”
夏侯平依然无语，只好不停往嘴里灌酒塞菜，全然顾不上是否已经吃饱喝足了。
因为话题太过敏感，一顿饭吃得并不流畅。
分别的时候，夏侯平还是紧紧拥抱了田春风，轻声道：“田总的美意我心领了，有些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离开九龙集团，还是搭了孟菲的顺便车。田春风似乎也乐得看见他们同车离开。
车子开的过程中，孟菲掏出手机，问：“大家都知道方智达是在冲着常务副市长用力，也知道他是在同你较劲，我这里有你可能需要的东西，不知是否需要帮助？”
夏侯平明白她的意思，毫不犹豫摇头道：“谢谢，确实不需要。”
“是否已经看出来，田春风很想在这个时候帮助你？”孟菲问。
这时，车子正好开到一处绿地中央，四周寂静空无一人。夏侯平示意孟菲把车子停下来，道：“当然看得出来。我也正想问你，田春风这样痛恨方智达，应该不只是因为二号江滩、文化广场或者秦岭调离这几桩事，更加不可能完全是为了帮我打压竞争对手。而且，马小悦的态度似乎比田春风还要愤怒。说说看，怎么回事？”
孟菲破天荒地从包里掏了一支摩尔香烟，非常娴熟地点燃并猛吸一口，又长长叹出，说：“既然你已经感觉出来，我也只能说实话了。”
接下来，孟菲曝出一个天大秘密：田春风与方智达翻脸果然另有原因——
大约是在方智达被任命为副市长之后十来天，有一次，他喝多了酒照例悄悄躲到九龙集团来休息。当时田春风恰好不在家，由马小悦张罗泡茶并安排房间。方智达那天确实喝得有点醉了，加上新晋了副市长心里高兴，便有点情绪失控。马小悦亲自安排他在宾馆房间躺下，刚刚准备离开，没想到方智达竟然借着酒劲，对她动手动脚起来。其时，马小悦考虑到他酒后失态，只是当场斥责与拒绝以一番便马上离开，事后全当没发生过一样不再提起。
本来，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或者，最多解释一下也就完了。可是酒醒之后，或许出于自尊，或许生怕传到田春风耳朵里，方智达竟然先在秦岭面前恶人先告状，说是马悦主动勾引他，遭到他的严辞拒绝。幸亏事发当天，马小悦及时将实情告诉了丈夫田春风。此事令田春风夫妇十分恼火，却又无法公开交涉或发作。从此之后，他们便与方智达彻底翻脸。
夏侯平听这么一说，当即恍然大悟，道：“难怪一对结交多年、如兄若弟的朋友，会如此决绝分手，不念一点旧情，也不留丝毫余地。”
“本来，按照田春风的脾气，也想干脆将事情真相抖落出来，让方智达付出一点代价，甚至彻底葬送他的前程，可毕竟大家都在江湖上混，很多东西还是要顾及面子，加之，马小悦一直劝他，不宜将事情做绝，否则他进去了，你在春江也不好混。因此，田春风现在的想法是让方智达不要太得志，最好离开春江。”孟菲说出全部秘密。
“呵呵，他们是想让我出面，来做这个捉鬼的锺馗？”夏侯平问。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希望自己充当锺馗，同时也能送你一个人情，这样至少投入产出比会高一些。毕竟，他们是想找个机会对你有所表示。”孟菲倒也不失客观公道。
“我还是刚才同田春风说的那个意思，这份心意领了，但不会介入其中做任何事，也不希望充当那个从中得利的渔翁。”夏侯平态度明朗。
59
文明城市公示到期前三天，省文明城市创建指挥部突然杀了回马枪，重新派出重兵前来春江复查，同行的还有省纪委、监察厅几位大员。
原来，有人给省里寄了一封举报信，内附一张自行刻录的光盘。信上举报春江市在文明创建中弄虚作假，具体表现主要有三：
其一，暗访变成明查。每次省里检查前都提前得到消息，层层通知临时准备，事后马上故态复萌，有违文明创建常态化、制度化、长期化的要求。
其二，省里前来检查期间，突击从所辖县区抽调大量警察和机关干部集中到市区搞所谓强化管理，同时临时关闭大量不达标的临街市场、店铺，甚至连公共厕所也不放过，给群众生产生活造成很大损失与不便。
其三，为应对检查组有关文明知识的随机抽访，精心组织一批机关、街道干部，化装成普通摊贩、过路群众，按照指令提前进入查访人员到达区域，确保抽访提问全部合格。
为了证明信上反映内容所言不虚，举报人专门制作了时长整整一个小时的光盘。视频中，造假事实清清楚楚：同是主城区的通达大道上，检查期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道路两侧花圃内树青、草绿、花艳，路面干净整洁，交通秩序井然；检查过后，好几个路口见不到交警，乱走道、闯红灯现象比比皆是，花圃里盆景撤离后的景象惨不忍睹。那些暗藏于城市内里的普通街巷，前边还是光洁亮丽一派宁静，忽然就变得摊贩遍地、脏乱满目，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不同街道、社区问答抽查的对象，集中摆放到一起对比，果然全是同一伙人，所不同者只是推车、挎篮的区别。
铁证如山，哪里还有狡赖的可能？
举报矛头所指，直面市委常委、副市长、创建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方智达。
举报信寄到省文明城市创建指挥部的同时，分别出现在省里主要领导和纪委、监察厅负责人面前，并于第一时间通过多条渠道反馈到春江市委。
汪乾坤读了举报信，又全程看了光盘上的视频，气得当场摔了杯子。储宇则于愤怒之余，不免有点先知先觉的感觉，毕竟他对这个创建曾经有过不同看法。
方智达由马前卒陡然成为替罪羊，彻底蔫了。
在春江，省复查组看到的状况果然同信上举报如出一辙。于是复查组马上变成调查组，并与省委换届指导组交换了意见，决定立即就弄虚作假事件展开调查。
汪乾坤连夜召开市委常委会，征求并商讨处置意见。
方智达上来就是一通检讨，及至后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多数常委都不表态。究其原因，一来事发突然不知深浅，谁知也不敢抢先发言充当出头鸟儿；二来眼下时机特殊，距离党代会只有十来天时间了，无论为自己还是别人考虑，皆是言多必失少说为妙；三来汪乾坤、储宇态度尚不明朗，没有表态发言的总基调。
“夏侯平同志，你说说。”汪乾坤直接点将。
夏侯平没有率先发言的思想准备，却已想好几种不同应对预案，原本只是习惯使然。此时，既然汪乾坤点名了，只好如实道出。
“首先我想说一点，这个事情主观上当然是我们的创建观、政绩观出了问题，是我们作风不够端正，工作做得不够踏实，但客观上也是创建、评比机制上有根本性的毛病，是当今整个执政风气上的连带影响。因此，这笔账不应该完全算在我们春江一市身上，更不应该算在哪一两个人身上。”
夏侯平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尤其方智达，湿润的眼睛瞪得老大，投来的目光中更是充满感激。
“当然，现在问题出了，上边追究下来了，我们无法追究体制、机制、社会风气上的责任，而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作检讨。事实上，我们现在连检讨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先考虑如何应对难关、化解危机。我建议采取三个措施：一是立即以春江市委市府的名义，主动要求撤出文明城市创建序列；二是仍然立即以市委市府名义，向省委省府写出书面检查，主动承认组织与领导责任；三是在全市开展一次自查自纠活动，声势可以造大些，时间也可拉得长些，可以考虑为期三到六个月，这样既在舆论上占据主动，又尽量避开对党代会的影响。”夏侯平言简意赅。
“嗯，我看行。以市委高论名义主动要求撤出也好，向省委检讨也好，都表明了我们对这件事的一个积极态度，同时又避免在敏感时刻伤害到具体人。”储宇说罢，特意看了方智达一眼。
“好啊，我看可以。搞个长时间的自查自纠，可以缓冲各个方面的压力，使人产有从容处置的空间。当前，确保党代会成功召开是第一要务，一定不能因为这件事受到干扰。”汪乾坤破例抢先表态，又道：“大家什么意见，赶快说说。”
既然两位主官赞同了，大家除了附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很快，省里调查组得出结论：举报信上反映的内容完全属实。
此前，市委市府虽然已经按照夏侯平提议，作出一系列应急举动，可省调查组还是认同举报信上报指，将主要责任归于方智达头上。因为此事，省委专门召开常委会进行讨论，商讨是否对有关责任人进行组织处理，以及是否在党委换届前处理。
省委常委会召开的第二天，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关翔打来电话，说：“因为文明城市创建弄虚作假的事，春江人事可能会有些变化，对你来说应该是积极的，先吹个风好让你有思想准备。”
随后，省委副秘书长樊小刚也发来短信：“好事将临，预表祝贺！”
当夜，接到黄小嫣电话，详细告诉原委——
“你们那边出事的之后，蔡叔叔专门把我叫到家里，问我：最近接到一些春江的举报，感觉上好像与换届有些关系，而且指向也很明确。你那个同学夏侯平不会介入其中吧？我当时就向他保证，绝对不可能！那天，他当着我的面，分别给春江市委书记、市长打了电话，也是提出了同样的问题，那边两个人给予了同样否定的回答。而且，你们市长好像还以党性、人格为你担保。我知道，以蔡叔叔一向坦**的为人，他最讨厌政治上不正派的干部。
“我听说，前天的省委常委会上，讨论到你那个竞争对手方智达的安排，同时涉及到春江市常务副市长人选。会上还是有人提出，接到春江市一些干部群众反映，夏侯平与方智达采取了一些不正当手法相互竞争，这次文明城市创建内幕曝光，有可能是夏侯平本人或指使他人所为。蔡叔叔本来倾向于你，可是听了这个说法又不好率先表态，谁知，省长马立突然站了出来，说：对于夏侯平同志我过去不太了解，这次抗洪接触了一下，感觉还是很正派的，工作踏实的，也是有思想有能力的。一个大学教授，留洋博士，从大学下去工作还不到两年，各方面反映不错，很难得嘛。我们干部队伍，竞争、淘汰是正常现象，是否采取不正当手法竞争要凭事实讲话，也要作实事求是分析。那个方智达同志，文明创建弄虚作假，就是真的被夏侯平举报了，也不能说是不正当手法竞争呀。
“马立省长这么一讲，蔡叔叔才好接着说话。他把之前与春江市委书记、市长通话情况做了介绍，又表明了支持马省长的态度，那些质疑的人就没有声音了。”
夏侯平听了，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说：“天哪，真是太凶险了，幸亏有你帮助讲话，幸亏蔡书记、马省长都是个明君，也幸亏汪乾坤、储宇这些人还算正派，否则如果其中任一环节掉链子，我这条小命岂不立即呜呼哀哉！小嫣，谢谢你，谢谢你们！”
黄小嫣知道吓着夏侯平了，马上宽慰道：“你也不能这么想。换个角度，你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自己。试想，如果不是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把得稳，别人再怎么正派、明智，又怎么能够帮得了你！”
60
接二连三的宴请、应酬，表面上都说是无主题聚会、随便聊聊，其实个中含意大家皆心知肚明。
春江市第十一次党代会胜利闭幕，包括选举在内各项议程顺利完成。市委常委名单正式出台，按照得票多少排序，汪乾坤、储宇不出意外排在前二位，夏侯平则出人意料地紧接着排在第三，金鑫居然排在第六，方智达勉强过了半数排名第十一，只比陪衬且注定要落选的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多了五票。
根据省委决定以及新一届市委常委分工，夏侯平毫无悬念地成为常务副市长，在常委中名列第四，排在市委书记汪乾坤、市长储宇、副书记金鑫之后。
省文明城市最终结果，春江被从公示榜单上除名。方智达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这段时期内，夏侯平复又步入刚刚接手二号江滩论证之后，每天酒席、应酬不断的局面。
无数饭局、牌局及其它多形式的应酬中，既有各式各样圈子中人，分别按照与常务副市长夏侯平交情的厚薄，时有分合，多有混搭，足见其在春江官场中心、至少是准中心位置的逐步确立。
身处其中的夏侯平自然也明白，官场中事往往如同六月的天气，时而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眨眼之间却又雷电交加、风雨如注，所有事情只要不到水落石出、盖棺定论那一刻，一切便皆有变数。因此，必要的清醒须臾不敢轻易丢弃。
这天晚上，由夏侯平作东，在陶然居宴请一帮空降兵，既是答谢大家在换届选举中的鼎力支持，也是吃了太多宴席后的一次回请。
酒足饭饱，一群人纷纷借着酒意拥抱告别。夏侯平最后一个拥抱的是新任市委副书记金鑫，两人抱在一起说了很多肉麻话，无非感谢、祝贺、展望之类的奉承话。
送走客人，看看时间还早，夏侯平独自留下与野夫喝茶闲聊。
“春风得意马蹄疾，当心前路荆棘多！”野夫脸色并不开朗，语气也不平淡。
“哦？”夏侯平一惊。
“有没有推算一下，你的下一个竞争对手会是谁？”野夫问。
“不知道。”夏侯平说的实话。
“春江官场上的先见者，包括本人在内，大家早就帮你准备好了。”野夫道。
“谁？”夏侯平问。
“就是你刚才拥抱的那位，金鑫。”
“怎么会是他？”夏侯平满脸疑惑。
“就是他！而且，你们之间的竞争将会空前激烈！”野夫肯定地点头。
“怎么会呢？”夏侯平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