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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必达再度遇到卓宁雨不到三天,天降瑞雪。
那是这座城市三年来罕见的一场大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很多人一个午觉醒来,外面的世界就换了一个主色调。
时值学年考试刚刚结束,一些思家心切的外地学子已经行李打包提前踏上归途,留下五成学生还在学校处理各种事务,比如简若宁她们外国语学院马上要面临的英语专业四级考试。这是她们英语系四年里最重要的考试之一,没拿到这个证书几乎等于没念英语专业,所以都分外看重。那天下午骆必达在图书馆文科阅览室偶然邂逅她的时候,简若宁已然连续三天保持每日六小时的睡眠。
那天那个经常陪简若宁在图书馆自习的室友正好回市区的家里拿东西,孤军奋战的她随身携带的速溶咖啡和牛磺酸饮料不够多,脖子从垂直地面到四十五度倾斜最后到搭在手臂上,练习卷上的单词越来越大,MP3耳机里的英语听力对话却越来越轻,最后终于读音渐远字母模糊,清醒的阵地彻底失守。
十五分钟后黑甜一梦的简若宁醒了过来,发现原本披在椅子上的外套盖在了自己背上,摆在桌子上的手机被放进了她的大笔袋,最后她又反应过来耳机里没声音,低头一看发现MP3被摁了暂停播放键。
她飞快地起身四处张望,发现文科阅览室的这一角没什么人,再走出去一点,只有几个学生很老实的坐在那里低头看书,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点什么。
尽管如此,简若宁的下意识里已经有一个最大嫌疑人。
因为她“丢”了一样东西。
下雪那天骆必达没闲钱去西门外的网吧看电影,只能跑到图书馆阅览室找点杂志和书报来打发学年末的时间。
文科阅览室在平面上呈C型,唯一的出入口在C的下面那只尖角上,所以上面的尖角就是死角。骆必达锲而不舍的把C字里的书架兜了个遍,终于注意到最靠里的那张桌子上趴着的身影是那么熟悉。他手里拿着本书轻轻走近过去,从侧脸便认出是简若宁,以及意外的收获——明显的黑色眼袋。骆必达睫毛微微一颤,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便知道了原委。虽然学校现在人不多,但像她这样睡在那里,手机MP3放在桌上,阅览室里也没有监控探头,是极其危险的。
他是贼,所以对防盗有着极端的敏感。
骆必达确信四周无人,便从椅背上拿起她的外套,动作是如此轻微,宛如飞蛾落于台灯之上。只是他把手机塞进笔袋时发现了里面的那张201电话卡,手指终于抽搐了一下,将那张卡取了出来,抚挲片刻,塞进自己的裤袋。
他不是偷,他是物归原主。
下雪的前一天,在图书馆从是菲那里拿到卓宁雨资料的当晚,他让那些往事纠结得无法让心境平复,便去Z楼下的草坪打电话。接电话的女生说简若宁在洗手间,过一分钟就回来。骆必达便老实等了一分钟,简若宁还没回来,再三询问,倒觉得女生像在拖时间,马贼那根敏感神经顿时跳了起来,立刻朝西侧通向Z楼的小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人影正很快往这边过来。骆必达的行动比意识还快,谁料没跑开几步,就发现东面也有个人正向这里逼来。
显然,对方式采用包夹战术。
骆必达不知道,简若宁寝室的电话机是有来电显示的。他上几次打电话显示的是同一个号码,简若宁托人想办法查了这个电话的地址,才知道原来就是自己楼下草坪小径边的公用电话亭。所以今天骆必达的电话一进来,她的同学负责接听并拖延时机,简若宁和另一个室友则快速下楼向两翼包抄。然而她们赶到那个电话亭的时候,只发现一张还没来得及拔出来的201电话卡——她不知道,自从自己答应马贼能偶尔打电话过来之后,骆必达就专门去买了这张电话磁卡。
没有马贼的身影。
可惜,就差一步。
那晚骆必达打来的第二个电话足足铃响七下才接起来,简若宁说话时还有些气喘吁吁:你现在在哪儿?
骆必达笑了,似乎十分钟前的狼狈逃窜只是一场梦而已:当然是在另一个公用电话亭。
原来前面在面临两翼包抄的情急之下,他看见夹竹桃林边那个停满自行车的小车棚,没多想就一脚踩在一辆车的后书包架上,纵身一跃跳到那排车后面,紧接着便立刻躺下,让自己隐藏在昏暗的车棚里面。十秒钟后脚步声在附近停了下来,他听见简若宁和一个女生说话的声音,两个人正觉得奇怪人怎么忽然不见了。而在离她们的脚跟只有一辆自行车长度的地方,马贼心跳剧烈,就算是警察来抓他都不比现在更紧张。
简若宁已然没有继续下楼抓贼的念头,只是声音倍感失落: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马贼:想,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现在的身份——你想过没有,今天就算见到了我又怎么样呢?
简若宁换了个手拿话筒,有些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想见你只是个简单的要求,所以就做了,如果做每件事情都要前思后想,那不是很没意思?
骆必达顿了一下。简若宁的话不是没道理,但对马贼来说,如果每件事情不好好作打算的话,自己的生活就会被完全破坏,所拥有的一切也都不复存在,包括现在和她通话的权力——何况他明白,电话后面的这个女孩想见到自己,只是出于好奇,没有别的原因。
马贼:我不想就这样简单甚至唐突的出现在你面前,你懂吗?
许久沉默之后是女孩简洁而负气的回答:我不懂,我只是不想这样无聊的捉迷藏下去。
马贼用鼻子出了口长气,觉得有些疲惫和失落,于是讲:没关系,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有些难以理解,但我……
刚说到一半,电话机的时间警示忽然响了。因为本来有电话卡,他来时没带多少硬币,路上也没有学生经过,借不到零钱。电话那头传来简若宁的“喂喂”声,但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断了。
通话不欢而散,那一夜,他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