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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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贼和莫尚桑他们在停电大楼里玩猫捉老鼠的时候,陈镇那边也出了点小风波。

原来停电那天晚上他骑着那辆小摩托黑车去行政楼的团委办事,大马路上黑灯瞎火的混乱之中和其他学生的自行车猛擦了一下,左车把上的反光镜给撞掉了,护手也坏了,而且罪魁祸首还趁着夜幕和混乱逃之夭夭。陈镇只能认栽,第二天一早便去学校北门外的摩配店修车。这不修还好,一修就修出了问题。那个童工般的小修理工一眼就看出这车看似外表光鲜,其实引擎之类的核心部分都是老迈设备,最多七成新,只是被人换了个外壳,然后在外露的机械部分喷了新油漆而已——这些小手脚便让陈镇当初花了九成新的大价钱。

被这么狠狠宰了一刀,陈镇当然不干,就去找卖家劳凯评理。可劳凯哪是普通卖家,手下若干小弟也皆非食草动物。陈镇平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蠢材,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鲁莽行事,于是就先试探性的给劳凯去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下自己这车跟当初说的“广告词”不大一样。劳凯接电话的时候那边吵闹得很,想来是在KTV或者PUB这类的地方,而且他当时倒没动气,只是说我让专门负责售后的朋友打个电话给你,言罢就挂了。陈镇一开始还感慨万分,一是劳同学这么客气,二是这年头居然连卖黑车都有售后服务,真是人性化。

但那个售后服务的电话却迟迟未打来,陈镇也不好意思催,就这样等了约摸半个多小时,忽然楼管阿姨敲门,说楼下有人找。他出去一看,居然是那个摩配店的小修理工,头发凌乱,衣服上都是土,仔细一看,嘴角还有没抹干净的血痕。陈镇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工就可怜巴巴的将五百块钱塞到陈镇手里,然后扭头就走。

陈镇此时方才明白劳凯说的售后服务原来是这般的人性化,连忙追上去说你别怕,我打电话报警,给你讨个公道。

小工一听就急了,讲千万别,我还指望在这家店继续做下去,我这半个月的工资就当买个教训——你就行行好,别再多问啥了。

陈镇拿着手机却动作僵硬,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走开,心里一阵冰凉。又过了大概五分钟,劳凯的电话打了过来,这次那边比较清静,劳凯的语气却有些醉醺醺的,问,陈老弟,钱收到了吧?

陈镇如鲠在喉,怔了好久,讲,收到了,收到了……

劳凯笑了:说起来,都怪我那个批车的小弟办事不牢靠,把这种货色倒了进来,让你花冤枉钱,实在对不起呀,我们做生意的,最怕名声不好了,有什么岔子,一定不会放过——陈老弟下次还要车只管找我,价钱,好说。

电话这头的陈镇听出弦外之音,脸色如灰,只能称是。

这件事情,陈镇一直没敢告诉骆必达。因为当初骆必达就劝过他别买黑车,现在再告诉他这个,无疑是打自己耳光。

尽管遭遇了如电影教父中的情节,尽管一肚子的窝火,但两天后陈镇依旧在学校庆祝了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陈镇的生日不偏不倚,正好摆在大停电之夜后第四天。因为生日这天正好是周末,到时要回家和父母过,所以提前请客,就在西门外娱乐广场的一家餐厅摆了个圆桌面,除了骆必达外还有陈镇的室友和几个特地赶来的老同学等十来个人。陈镇甚至还请了是菲,可惜她们文艺部正忙着学校交响音乐会的筹备,所以没能来。

骆必达本来不愿参加这种人多的饭局,但毕竟陈镇是他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不能不去,只是席间多吃菜少说话不喝酒。酒足饭饱之后一干人又想打车去学校西南角新开的KTV唱歌,骆必达不好驳面子,被陈镇强拉过去,在那里只待了十来分钟就适时告退。其实他现在回宿舍也没人,寝室里原本三个室友,一个和女友在校外同居,一个因为成绩太差退学了,最后一个成天在网吧玩网络游戏玩得走火入魔(估计离退学或者开除也不远了),学校也没补充新人进来。马贼基本上就是夜夜独守空房,倒也乐得清静和自在。

从西南角回到学校西门可以穿过一个旧式新村抄近路,只需短短四五分钟,然而骆必达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老相识。

当时他已经走完近路的一半,忽然听到一阵争吵,扭头看去,但见一户门洞里踉跄出来个女子,披着件宽大的连帽卫衣,却穿很短的裙子和高跟皮靴,原本烫着波浪卷的头发凌乱得有些不自然。尽管天色已晚,新村里路灯昏暗,但骆必达还是在她转身叫骂的瞬间认出了卓宁雨。

很快,门洞里又出现个男子,边回应着卓宁雨的辱骂边把一只手提包和一只中号行李袋扔到了马路上。男子的声音骆必达也听到过,是劳凯。他忽然想起今天中午自己到西门外的大卖场买生活用品,回来时路过一家情侣宾馆,正好看见劳凯和另一个化妆妖艳的女生从里面走出来。

看来同居关系正式破裂。

劳凯很快消失在门洞里,卓宁雨一个人站在那里失去叫骂对象,便捡起地上的包往北走去,并没有注意到暗角里的一个影子。骆必达知道她应该是要回学校,所以只是在十几米外远远尾随。

他很庆幸劳凯当初抛弃简若宁那次自己没亲眼目睹。

那时简若宁还只有大一,对很多东西充满憧憬,没有人能阻止她谈恋爱,但至少有人能阻止她在失恋后做傻事。她是学校交响乐团里气质最好的小提琴手,也是劳凯那些女友里唯一一个分手时仍能保持纯洁之身的幸运儿,还差点是劳凯的前女友中唯一一个因为感情受挫结果骑车时精神恍惚被汽车撞死的女孩。

而且被劳凯甩掉后,简若宁两个礼拜没怎么去上课,偶尔几次出勤也是魂不守舍,回来后把车子胡乱一停就转身上楼,任凭坐骑在车棚之外遭受风吹雨打。所以那时骆必达每晚都有个固定节目,就是去Z楼下面看看她的捷安特女车停好没有,或者有没有粗心大意没把钥匙拔下来。

结果一次简若宁去乐团排练,还真的被他发现钥匙没拔。当时冬季刚至,户外寒意不言而喻,骆必达不愿进去找她,就在音乐中心外的车棚附近看守了足足一个小时,回来患了三天大感冒。

幸好后来简若宁心灵上的伤口开始痊愈,否则马贼真的要在暗中苦不堪言。

和那时的简若宁相反,骆必达对卓宁雨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恰好两人同路。他唯一好奇的是就算卓宁雨回到学校又能如何,她还是没有地方睡觉。因为当初是菲给他的档案备注上写到过,卓宁雨“由于未能和同寝室同学友好相处,故于入学后第二个月办理退宿手续”。

不过显然此刻卓宁雨还没有心思想这个。虽然过了冬天,天气依旧寒冷,她上身的卫衣虽然宽大,裙子却过短,靴子也无法御寒,边走边抱着胳膊。她似乎还想抽烟,在手提包里找到香烟却没找到打火机,出了新村直奔一家杂货店,买完打火机却没急着继续走,坐在门口台阶上抽完一支烟,此时也思路清醒了,知道自己就算回到学校也没地方睡觉。骆必达也走进杂货店,买了条便宜的绿箭口香糖。借着商店里的灯光他看到门口台阶上的女子没有化妆,脂粉的残余已经渗入肌肤,依旧显得些许艳俗和颓废,只有鼻梁骨依旧那么挺直,嘴唇上翘,下巴却比当年削尖了很多。

兴许是没钱了吧。他这样想着:所以她既没打电话也没打车,而是坐在这里抽烟。

等烟全抽完了,还能干什么呢?

忽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骆必达还以为是劳凯开车找来了,却发现是一辆矮而宽长的龟王摩托车,开着嬉哈音乐,上面坐了个戴棒球帽的外国留学生,看不出是哪个欧美国家。他似乎认出了卓宁雨,停下车子朝女子喊了一声。卓宁雨宛如遇到救星,立刻奔过去。因为音响开得很大,骆必达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一定卓有成效,因为卓宁雨一脸久旱逢甘露的神情,熟练的跨上龟王后座,开车的留学生不忘学习牛仔吼了一声,车子一转眼就开走了。

骆必达从小店里走出来,慢慢撕掉口香糖包装纸,抽出一根糖撕成了两半,一半塞回壳子,另一半剥掉纸头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甜味在嘴里氤氲开来的同时,一丝苦味也在味蕾上悄悄蔓延。

那时绿箭白箭这种牌子的口香糖对骆必达来说还是比较奢侈的零食,他只会去街角的老式杂货店买那种一角钱一支的国产糖,跟香烟差不多长,扁而乳白,初入口嚼起来很硬,糖分足,泡泡能吹得很大。

而骆必达第一次拿到的白箭口香糖,意义却不光是零食那么简单,尽管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晓。

原本那天是学校的春游,但是因为所去的地方有刚刚落成的东方明珠,门票比较贵,骆必达的父母便寻了个借口没有让他参加。骆必达上午在家看了会儿书,下午便拿着弹弓和黄豆到新村里的小花园打鸟,却一无所获,索性骑车去肖子龙店里。四川伙计却说他上午病假,现在还没来。骆必达便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给伙计表演了几下黄豆打麻雀,正要准备去铁路那里练车,忽然就看到一个窈窕身影从拐角处走来。

卓宁雨的出现突兀而低调,令骆必达更加意外的是,她是来找肖子龙的。

得知自己扑空,女孩环视了店堂里一圈,确知没人骗她,忽然问能不能让她借厕所用一下。四川伙计当然不会反对,让骆必达领她进去。因为后院的厕所是和隔壁小饭馆合用的,所以还得有他在门外看着。女孩从里面出来后骆必达咬了咬牙,下决心说,我那辆车子,你还要么?

说话时两人离得很近,骆必达居然还能闻到她身上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头发似乎因为经常染色的缘故,即使是黑发也泛着桃红和酒红的光晕,宛如她曾经歌声动人的源泉之唇。

卓宁雨的双手还是湿的,捋了下耳边的发丝,水珠在阳光下反光明显,眼神却黯淡不清,喃喃道:你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