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

26

字体:16+-

那天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骆必达终于在钢轨上行驶了三米不到,往复几次,皆能如履平地。但他丝毫没有欣喜之心,两小时前那个女孩的神情和声音在脑海里久久拂之不去,便提前半小时走掉,直奔肖子龙的车店。幸而肖子龙已经来上班,正坐在地上给一个客户买的新车装锁上螺丝,但用的却不是螺丝刀,而是一分钱的硬币。

他脸上尚有病色,但并不显著,见少年到来,面无表情问:你今天不上学?

骆必达却无视他的问题,说卓宁雨前面来过。肖子龙手上的动作没丝毫停顿,讲小四川跟我说过了,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少年没说话,而是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他跟前。那是半根白箭口香糖,一丝糖块从包装纸撕口边缘**出来,宛如牡蛎微微张嘴时的肉。肖子龙这才迟缓了手上的动作,伸出两根粗而脏的手指将它夹了过来。

这是卓宁雨给他的糖。当时骆必达说起买车的事情,卓宁雨怔了一下,让骆必达再带她去看看那辆车。虽然车子和上次时没有任何变化,卓宁雨却看得分外缓慢分外细致,像要把每个零件的内部构造都看个一清二楚。许久,她才收起目光,讲了句让少年车主格外失望的话:

“这辆车,你好好留着好好保养,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买走。”

临走之前,她便将这半块口香糖交给初中生,让他见到肖子龙就转交给他。作为报酬,她还给了他十块钱。

这十块钱骆必达不能白拿,所以他今天破天荒来车店两次。

肖子龙拧着眉毛把口香糖细细端倪一番,放在身边,继续给车子装锁。等到做完事情,客人走掉,他才喊了四川伙计一声,叫他把月历拿出来。那本月历已经很久没撕,还是厚厚的。肖子龙动作如飞,翻到今天的那页,连同前面的日子一起撕下来,问四川伙计:前面那把螺丝刀找到了没有?

四川伙计摇摇头:出了怪了,我店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难道是被老鼠叼走了?也不会呀。

肖子龙说没就没吧,然后掏出一张五块钱纸币交给骆必达:帮我个忙,前面路口往左拐,走一百米不到有家五金店,买把一字螺丝刀回来,跟他说替肖子龙买的,找下的钱归你。

骆必达没有多想,只觉得今天大发横财,便走着去了。店主知道是肖子龙要买,也没多说,两块钱就卖给了他。找下三块钱,骆必达骆大富翁今天莫名其妙就得了十多块钱,路过杂货店门口时只踌躇片刻就买了条白箭口香糖。

回到车店,四川伙计在给一辆有瑕疵的新车上油漆,坐在门口的肖子龙却不见了,同样无影无踪的还有骆必达的车子。骆必达一问,四川伙计告诉他前面肖子龙说他有事,因为今天生病来时没骑车,就借了骆必达的车子。

唯一令他倍感疑惑的是,肖子龙走的时候还拆下了一根店里拖把的木杆子,问他拿来做什么,也不回答,自顾自往北去了。

正说着,一个人忽然来到店门口,因为是一路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问肖子龙在么。

四川伙计说他前面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来人一阵遗憾和失望,讲晚了晚了,我来迟了——你们若是看到他,就跟他说一声,王疯子从少教所里出来了。说完,也不顾骆必达的疑问和阻拦,又一溜烟跑开了。四川伙计说这人怎么没头没脑的,王疯子出来,关我们啥个事情。

骆必达不解,问王疯子是谁。四川伙计说也不怪你们这些正经的读书娃子不晓得,王疯子当初是隔壁北区那一块有名的混混,手下兄弟他最多,不过后来因为啥子事情进去喽,现在出来,看来是又要祸害了。

骆必达看见他边点烟边唏嘘不已的抽着,问:那警察不管?

四川伙计笑他傻:王疯子论年龄也就十七八岁,进少教所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又是部队大院赶出来的子女,哪个法律管得他?就是这少教所,要是没有当年马贼和他耍架,他才不会进去哩。

骆必达呼吸一紧: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他和谁耍架?!

四川伙计一口烟差点呛在气管里,又火又惊:你吼个啥子!我说马贼,骑马的马,盗贼的……你干啥子,喂,这是店里的新车!你瓜娃子给我回来!

骆必达骑久了自己的老车,新车他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这不能阻碍他骑得飞快,甚至有可能这是他第一次骑得这么快。

因为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刻左右,马路上车子和行人都不多,所以他几本不会有错失目标的可能性。

但肖子龙比他早出发大约三五分钟,从理论上来说,他早该跑得没影子了。但是骆必达的车子今天为了在钢轨上练习,轮胎里的气被放走足足四成,速度自然会减慢。而他自己骑的是新车,还是带调速器的那种。骆必达以前没用过调速器,但在车店看人家买车时用眼睛学过,略微试了几次就掌握了窍门,现在正以最大的齿轮落差比例全速前进。

更重要的是,四川伙计说他是往北去的,这里到北区的捷径只有一条,几乎笔直,路边有不少一些废弃的旧工厂旧仓库和集装箱卡车堆场,走到底就是还未市政规划开发的棚户区,一路上还要经过两个还未废弃的铁路道口。

就是在经过第二个道口时,他看到了肖子龙的身影。

当时那个道口刚经过一列火车,横栏举起,警报声熄灭,肖子龙被耽搁了几分钟,所以过了道口就加速赶路。

骑了大约一分钟,他往西拐了个弯,进入一片废弃工厂的厂区。那里有条小路,是前往北面棚户区的近道。但同时他的耳朵忽然听到背后有车接近,速度不亚于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追上贴近,也来不及细细回头看,右手握的拖把杆从右肩上方穿过向左后猛地斜刺去。

只听“啊”一声,然后是急刹车和脚撑地的声音,但那叫声却很耳熟,减速回头一看,竟是初中生骆必达。

肖子龙看了看他的新车坐骑,虎着脸喝道:给我滚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骆必达捂着右胸,气息被那一棍刺得还有些不畅,却十分执拗,说这车是我的,你拿了它,我就要跟着你。

肖子龙刚要说什么,喉咙却被耳朵抢在了前面。一阵车轮碾沙的细碎声搅动他的耳膜,一扭头,但见西北方向三十米处,八辆自行车一字排开,完全挡住路面。每辆车上都坐了一个人,因为斜背阳光,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每人手里都提着根棍子。

肖子龙眨眨眼睛,声音竟比刚才平和许多,淡淡问道:王疯子的人?

八人中为首的一个恭敬道:王哥今天刚出来就有个重要的客人找他,所以只能让我们几个在这里恭候肖子龙肖大哥。

肖子龙看他说话方式和一般混混不同,心里明白几分,说我不在街上跑的这段时间,一直听过“西城八旗”的名字,今天王疯子能把你们请来,我和他都算有面子。

对方干笑几下,像高原上的雕在嗥叫:我在市西也都听人说起马贼,但我们八个,你一个,怕是要肖哥吃亏。

肖子龙摇摇头讲,从我在街头跑,就没做到过两件事——一是在车座垫上输给别人,二是让自己吃亏。

西城八旗首领寒光一闪:那我们今天只在车上斗。

马贼将拖把杆横扛在肩,说那就一言为定——只是我身后的小鬼和这些无关,你们不要为难。

八旗首领笑笑:王疯子没给我们这小子的钱,我们不会要他。

但骆必达根本没准备听从他们的战前约定,已经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正要翻身上车准备和他并肩作战。大战当前的肖子龙不多费口舌,左拳看似不经意的反手一挥,就正中少年脸颊。

这一拳力道正好,没有打坏牙槽,却让少年顿时一阵轻微脑震**,眼睛朝上一翻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周遭的一切陷入旋转和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