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

第九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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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前夕,校园里已经可以见到从南方飞回来的燕子,气温也舒适易人。学校大礼堂的“重新装修”工作也快马加鞭的完成了,竣工那日正好是三月十五号,大吉大利,可惜没有任何剪彩或庆祝活动,只有那群建筑工人默默的拆除临时围墙,装上卡车,然后离开。

这天也正好是周六,学校里占百分之八十的本地学生都在家里,所以没多少人看到大礼堂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骆必达是个例外。

那时陈镇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常在学校,加上他家里的那只母猫又生了一窝小猫,骆必达捡来的那只老猫就增加了人口压力,于是暂时还给骆必达养着。

因为此猫总喜欢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眼望阳台外景物,身姿和神态宛如老翁垂钓,所以陈镇给它起名“钓鱼岛”。钓鱼岛在陈家被保养得不错,居然就这样挺过了一个寒冬。不过学校宿舍明令禁止养动物,所以骆必达将它偷运进宿舍后就把自己书桌的一个立柜腾了出来,里面垫了报纸、塑料泡沫、旧毛巾,便成了不错的猫窝。至于食物,也是牛奶和小鱼干这种便宜东西。

骆必达这时才发现猫是一种极其有礼貌又爱干净的动物。它来到骆必达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厕所里转了一圈,确定了马桶后面的小空地就是自己大小解的地盘,从此之后就在那里方便,决不像狗那样四处开花。此外现在应该正是公猫叫春的时节,每晚学校草坪上毛骨悚然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学生情侣都不敢涉足,但钓鱼岛却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晚上基本不出猫窝,到白天骆必达便将一张椅子搬到靠近阳台、阳光充裕的地方,钓鱼岛就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以假乱真的标本,只是身姿略有颓唐。

它果真老了。骆必达想。

骆必达周末不回家,就是为了照顾这只猫,同时也好过两天安静清闲的日子。但是他不愿轻易浪费时间,便在周五晚上趁着夜色去Z楼下的停车棚。

简若宁此时也已经和其它大部分学生一样选择回家,留下她的女车在学校。骆必达这时可以大着胆子把车子提出来,扛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细心擦拭。

马贼骆必达擦车和别人不一样,工序很讲究:先要拿一把用得卷了毛的牙刷沾了水,从最高的车座下面刷起来,然后一路往下,包括链条外面的那层护壳反面、三角车架的结合处、固定车锁的背部、撑脚架……车身每一个犄角旮旯和容易藏污纳垢的小角落都不放过,期间牙刷要不断的在水里面洗净。全部刷完之后,用干净抹布抹去水珠,然后用清水往车身上撩一遍,再用抹布用力擦一次。当然这还不算结束——那块抹布在水里搓洗干净后,还要像旧社会给人擦皮鞋那般双手左右来回,把前后车轮每根钢丝之间的金属轮圈都擦得跟银器一样闪亮。

面对着自己的杰作,马贼脸上洋溢着一种手工艺匠人才有的喜悦和疼爱,抹了下额头上的细汗,再擦掉车把上最后残留的一滴水珠,方才满意地笑笑。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情之一,所以一定要做好,做精。

音乐会结束后当天夜里,虽然和是菲不欢而散,但他还是去到Z楼附近找了电话亭给简若宁打电话。

时值十一点,寝室熄灯,室友都已上床,屋子外面寒意仍浓,但女孩还是披着外套把电话机拖到在阳台上,嘴唇虽然微微发青,却抑制不住的有些激动:今晚的音乐会你也来了?!

骆必达撒了个小谎:对,就坐靠前的座位,靠近你们小提琴手,可以看你看得很清楚,你很漂亮。

简若宁绯红着脸颊道声谢,说之前忙着考专业四级,没有好好排练,实在不好意思。

骆必达:哪里,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是真正的首席小提琴。

话筒那边忽然怔了怔,骆必达这才发现自己可能不小心说到了简若宁的痛处,顿时连呼吸也快停止,只想着怎么打破僵局,女孩倒先发问了:怎么不说话?

骆必达连忙讲没什么,只是走了下神。简若宁却没有那么笨,马贼难得的心不在焉没有逃过她的注意,便小心而坦诚道:我过去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吧?

男孩无法装聋作哑,只能“嗯”了一声表示肯定。女孩反倒释然,讲,我大一刚进来的时候,有着很多梦想,就像我的头发一样多,我要成为首席小提琴手,要跟着乐团在各个学校巡回演出,要两万人都静静聆听我的琴声,我还想要小提琴大师的签名,要有一个帅气温柔而且同样会乐器的男友,每天坐在他的车子后座上上下课,在他生日的时候拉琴给他听……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奢望。她没料到这些梦想会交织在一起,最后因为一个叫做劳凯的男人而一起毁于一旦。尤其是首席小提琴,从她初中的时候就是目标,可惜一直到高中时方才看到首席小提琴的希望,但到了大学,却因为技术之外的因素被剥夺资格。

简若宁说到这里自己却苦笑起来:有时候我在想,大学四年里自己都不可能成为首席小提琴了吧,呵呵,真是咎由自取。

马贼不解:那为什么还要拉下去呢?

简若宁沉默了片刻,说:小学的时候我很笨,成绩一般,什么都不擅长,一直觉得自己没用,除了调皮闯祸。后来父母要我学琴,我也没信心,就是每天象征性的拉拉。但后来我发现每天都有一个小男孩会在我们楼下的树林里听我拉琴,好像固定听众,我觉得他真傻,我拉得又不好,可他一直来,我就想,看来我不是那么没用的小孩,至少有个小笨蛋会来听,就认真学琴。

对方怔了怔,问:后来呢?那个小男孩呢?

简若宁以为他误会成青梅竹马的故事,讲,有一天他没来,而且再也没来过,我想可能搬家了吧。反正那时我的琴已经拉得有点样子,再到后来野心也越来越大,梦想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来, 才发现很多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还是那么没用。但我想既然能作的事情不多,那为什么不做好,做精呢?所以我还是选择继续拉琴。

话说完,简若宁却听不到他的反应。马贼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语带双关的话:原来如此……

骆必达把女孩的车子擦干抹净,收拾好器具又把车扛回车棚,想起宿舍里还有老猫钓鱼岛的存在,便不想在外多待,步行穿越过Z楼前的草坪想抄近路回宿舍,却在走到一片灌木丛后面时听到异样的声音。

灌木丛的另一侧是R楼男生宿舍的车棚,停满了学生留在学校的车子,其中也包括一些助动车。此刻三两个男子正猫在车棚下面,两个蹲着的人围着一辆小摩托车,另一个则站在车棚的一根立柱后面望风。骆必达像只猫一样隐在树丛后面,耳朵竖起,小心倾听车棚里淅淅索索的动静,当中还夹杂着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声音。

车贼。

骆必达没有轻举妄动。不一会儿有两个声音嘀咕了几句,像是在咒骂车主的防盗措施作得好,其中一个声音立刻被他认了出来。

是劳凯。

又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最后一把锁也被卸了下来,两人将那辆摩托推出车棚,熟练的拉出仪表板下面的电线打上火,然后连同望风的同伴一起朝东南方向开去。摩托车的车身只是在黑暗的树叶缝隙中一闪而过,骆必达却将瞬间画面捕捉得分外透彻——这是陈镇的那辆小摩托,因为陈镇顾忌骑着黑车回市区要被警察扣掉,所以回家时都留在学校,而R楼正好是陈镇的宿舍楼。

很明显,劳凯这是玩仙人跳,把自己卖出去的黑车再偷回来,转卖给外校其它买主。一辆车就这么来来回回倒卖多次,红色的纸币滚滚而来,属于典型的可持续发展。

真不愧是这里的黑车之王。

骆必达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反倒抿了下嘴角。劳凯这种下流的发财致富手段这次却帮了他。骆必达本就不希望自己的好友成天骑着黑车转来转去,还是骑原本的跑车好,干净,安全,实在。只是陈镇回来后发现自己的爱车失窃,天知道是不是要跳到三尺高,毕竟这车他花了不少钱。但有种东西是不能以钱来衡量的,就象那辆跑车,马贼一直替他严加看护,还定期擦拭、打气、上油,并且不时骑出去活络运转的车零件。

他对这辆跑车是如此细心,就像照料一匹好马,又宛如照顾一个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他不只是马贼那么简单,或者说,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