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坐在马自达后座上的骆必达当然不知道卓宁雨是因为运气好才追踪到自己,只是警惕的盯着驾驶座上的背影。
卓宁雨也透过后视镜研究着男生五官轮廓,终于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那个在车店里差点把车子卖给自己的初中生,那个自己将半块口香糖托他转交的稚嫩少年。
再重逢,已经时隔整六年,而他居然还留着这辆车。只是彼时少年的眼神,今天在这个男生的目光中已经无法找寻痕迹。
而他应该也认出了自己,否则不会上这辆车。
她忽然垂下眼睛,讲,原来你也在这所学校。
骆必达:这所学校太大,什么人都招,就像你,就像我。
对方笑了,却是苦的。他激怒不了她,这个社会她比他接触的多得多,便问:我记得那时候你只到我脖子这里,对吧?现在你应该比我高一个头了,做事情也比那时更诡秘了。
她最后这句话里有话,但骆必达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言不发。卓宁雨却点了一支烟,说,你就是那个这几天偷盗弃车的人。
骆必达扬扬眉毛,他不解卓宁雨甚至没去看灌木丛后面的东西就敢这样肯定:何以见得?
女子吐出一串烟: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徒弟,所以这种事,只有你会做。
马贼:这里距离北门派出所大概十分钟路,开车只要三分钟,我在你车上,悉听尊便。
女子耸耸肩,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烟雾缭绕。
许久,男生终于开口:假如你不想报警或者告密,那我要走了。
说着就要打开车门,卓宁雨却抢先一步锁死了车门把手。男生正不解,却见两名保安骑着电瓶车从他们旁边的马路上开了过去。卓宁雨眼看着保安的身影消失在马路拐角,才说:今晚保安多,你很危险。
骆必达对此无动于衷:我打算一共拿走一百辆车,现在还差B楼那里的十辆。
卓宁雨:这些破车值得你冒这么大险么?
骆必达透过后视镜也看看她:对我来说,它们是马,不是破车,所以能救多少是多少。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因为她若真想要举报,刚才保安经过时早就可以拦下他们了,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驾驶座上的女子听完,沉思片刻,讲:B楼西面就是美院,我待了两年,对那里很熟,如果你被发现,到时候可以往美院大楼跑,那里的小路拐角很突然也很隐蔽,我把车停在拐角后面,追你的人一定会措手不及——只是你自己转弯时,一定记得减速绕开。
骆必达没说话,并不是迟疑,而是在脑海里回忆刻在自己脑子里的校园地图。
片刻,他的记忆证实的确有这样一条小路和拐角,点点头说好是好,但可惜了你这辆车。
女子却笑笑,掐灭香烟:这车不是我花的钱,我不心疼。
当初和劳凯分手后,她几经转折,如今已是一名房地产商的情人,这车是对方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美院学生无论是否自诩艺术家,总之不少人都是夜猫子,所以美院大楼的一些教室几乎通宵开着,给学生写生、绘画、建模型、造模具或者天知道干点其他什么事情。所以没有人怀奇怪卓宁雨和她的车子为什么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
在那晚的车内谈话过去半个多小时之后,她在美院大厅里来回走动,并抽着进楼后的第七支烟。期间那个商人打过两个电话进来,因为他们本来说好坐今晚的飞机去香港旅游,但都被她掐掉,最后索性关机——为此事后她被他打了一顿,结果一个星期没来上学。但在当时,她只是焦虑的一支接一支抽烟,不时看看大厅里展示的后现代雕塑作品,其中有一件是以自行车为蓝本,只是将它扭曲后赋予马的形态,栩栩如生的以后轮站立,前轮高高昂起,车把向前弯曲,又好似两只牛角。
是车?是马?
她不知道。
卓宁雨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经历过不少男人,但是和自行车有关的,就只有那么两个。
之前在车里她想知道那个男孩后来和他还有没有联系。对方摇摇头,眼神再度变得冰冷,然后敲敲车门示意要下车。她打开门闩锁,眼看他半个身子出了车门,终于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骆必达出门的动作顿了下,略带突兀的嗓音吐出两个简短有力的音节:马贼。
她怔怔,待回过神来,那个男生早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忽然大楼门外传来一阵撞击声,紧接着马自达车警报器的鸣叫声凄厉划破夜空。卓宁雨冲到门口,看见银色的月光下,一个身影骑着车飞快的从小路上掠过,背弓如猫,肩耸似鹰,眨眼间就从视野淡出,遁入一片昏暗。
在推门而出直奔轿车扮演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之前,女子的泪水弥漫眼眶,便用手指捏灭烟头。灼热和疼痛沿着手指神经传递到中枢神经,她却咬牙忍住,像经受某种仪式的异教徒。
骑车人遁逃的小道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她明白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马贼了,就像当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