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终将逝去

3、两千万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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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前,谭琛驰突然打来电话。

谭琛驰是袁自辛在北京读本科时的同班同学,又在同一个宿舍里分睡上下铺,可谓同窗又同床。二人虽性情迥异——袁自辛儒雅内敛而谭琛驰粗犷豪放——却也神奇地成为了基友死党。在袁自辛结婚之前,两人经常相聚,有过一段醉酒猎艳的轻狂时光。袁自辛结婚之后,谭琛驰仍誓守单身,二人虽然也有再聚,但因为袁自辛拖家带口,频率就大不如前。

谭琛驰在电话那头兴致盎然:“哈哈……兄弟,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袁自辛一听不由得好奇:“什么事啊?”

“昨晚我泡吧的时候,搭讪到一个女人,刚才我打电话约她明晚见面,她居然提出来要去爬山。”

“女人主动提出来晚上去爬山?这倒真是少见……她喜欢这种原始暧昧的地方,上手应该不难。”

“可是,她提出来一个要求,就是要带上她的闺蜜,还要我也带上一个朋友,四个人一起去爬山。”

“靠……我明白了,搞了半天,原来你是想让我陪你们爬山啊?我还奇怪呢,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原来真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兄弟,别以为是我在请你帮忙,相反,我是在为你创造机会啊!那个闺蜜昨晚在和她一起泡吧,我见过的,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听到谭琛驰如此信誓旦旦,袁自辛略觉疑惑:“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喜欢那个女人?”

“等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了。”谭琛驰故意卖了个关子,“而且——根据我对那个闺蜜的观察,她不太容易搞定,但你这种类型应该刚好是她的菜。”

“我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你这个风月魔王竟然给她这么高的评价?那好吧,明晚我倒是要去见识一下。”

“那就这么定了!明晚先一起吃饭,然后去爬山。”

第二天袁谭二人提前到达餐厅,商讨当晚的猎艳行动策略。袁自辛好奇地打听二女的情况,得知她们都是80后,大学毕业才一年时间。不一会,谭琛驰手机响起,一接听得知二女已到餐厅门口,便与袁自辛同去迎接。一出门就迎面遇上,四人相互招呼、介绍。

谭琛驰搭讪上的那个女人叫徐丽婷,长相平凡无奇,身材却惊世骇俗,确也符合谭琛驰的审美情趣。那位神秘闺蜜的名字文艺味浓得刺鼻——“孟茹露”,袁自辛蓦一见她,顿觉眼前一亮,像是清晨起床拉开窗帘,看见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她一头黑亮长发,柔逸得犹如音律流动,两只眼睛像婴孩眸瞳一般清澈澄净,希特勒见了也会被感化为特蕾莎,举手投足之间还隐隐散透着一丝校园气息,不像是职场新人,倒像是大学新生。

第一眼见到孟茹露,袁自辛便情不自禁地心泛怜爱。这份倾慕,不是像胡君荣窥视尤二姐,被美色震撼得魂飞天外,而是像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似曾相识的念转心动。他呆立不语,痴痴地盯着她,暗自惊讶,自己怎么还会如此心动。孟茹露虽然美丽,但并不足以将他震慑得心跳加速、愣在原地,像孟茹露这样的美女,甚至姿色胜过她的女人,他不仅见过不少,也尝阅过一些,万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第一眼看见她,心头就钝钝木木。他痴愣了几秒钟,然后恍然大悟,为何谭琛驰之前如此确信,自己会喜欢这个女人。原来,孟茹露有那么五六分像一个人。

徐丽婷看见袁自辛发愣的痴样,心中的酸水汹涌得像打开了庆功的香槟,她鄙夷地挖苦道:“看到美女,也没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袁自辛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禁羞愧得涨红了脸。孟茹露看见他尴尬的样子,却拍着手顽皮地嘻嘻笑道:“唉呀,真没有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会脸红的男生啊!我最喜欢看帅哥害羞的样子了!”袁自辛听出来,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恼,相反,似乎第一印象还不错,便苦笑着自我解嘲:“我怕迎接二位美女的热情装在心里你们看不到,所以用了个笨方法,都展现在脸上了。”说罢,鞠躬伸臂做出“请”的姿势,邀请二女进餐厅,四人便笑着往里走,谭琛驰让二女走在前面,趁她们没注意的时候,拍拍袁自辛的肩,低声笑道:“怎么样?兄弟没有骗你吧?”袁自辛笑着往他肩上打了一拳。

袁谭两人先前早已商定与二女聊天的兵力分配,袁自辛主攻孟茹露而谭琛驰直取徐丽婷。初一交谈,袁自辛得知孟茹露的大学专业是法语,且看她还有几分学生模样,推想她应该会喜欢书卷气的男人——怪不得谭琛驰说自己符合她的恋人理想。于是,袁自辛决定将自己打造为一个法国小布尔乔亚的形象,把腹中那点浅薄零星的法国文化知识搜肠刮肚地刨了出来,说他小学看巴尔扎克,中学读雨果,本科喜欢罗曼·罗兰,到研究生时还是觉得普鲁斯特最有味道。因为受法国文学影响太深,他有一种“法兰西情结”,向往普罗旺斯,欣赏苏菲·玛索,甜品钟爱马卡龙,红酒嘛——那当然必须得产自波尔多。

孟茹露笑盈盈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待他讲完,眨着眼睛笑道:“如果我是学俄语的,那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

袁自辛被她拆穿小把戏,只得顺水推舟,开玩笑地遮掩:“是哦。如果你的专业是西班牙语,那我就有义务崇拜马尔克斯、博尔赫斯。”

孟茹露含笑微微点头:“嗯……不错……哦,对了,我的第二外语学的是波斯语,请问,这次你会喜欢哪位作家呢?”

袁自辛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他甚至不清楚是哪些国家在讲这门该死的语言,自然就更不知道用这种语言写作的著名作家。既已黔驴技穷,只得半老实半解嘲地说道:“波斯语?说实话,我只知道有波斯猫,而不知道有波斯语。”

“骗你的啦!其实我的第二外语是英语。”孟茹露咯咯笑道,“不过,倒也难得还有人知道普鲁斯特,你真的喜欢他呀?”

袁自辛暗暗叫苦,那厚度还超过宽度的《追忆似水年华》他只读了十几页就没有耐性再继续读下去,相当于吃苹果连苹果皮都没有咬穿,生怕她又再考一些刁钻古怪的意识流文学问题。但吹出去的牛如泼出去的水,哪里收得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故作深沉:“嗯!《追忆似水年华》,经典中的经典。”同时心里连念“阿门”,祈求上帝大发慈悲阻止孟茹露再出难题。

他的祈祷感动了上帝,孟茹露只是看着他浅浅笑道:“我也喜欢普鲁斯特。”

席间四人相谈甚欢。谭琛驰是搭讪调情的绝顶高手,逗得徐丽婷此起彼伏地花枝乱颤;而袁自辛与孟茹露聊天,竟有一种温馨嬉戏的默契,丝毫不觉二人才是第一次见面。这个女孩不仅靓丽,而且周身涌溢着一股顽皮伶俐的精灵之气,与她谈笑风生,就像在经历一场前无古人的神秘探险,永远无法预知随后的景致与事件,惟有为沿途的所见所闻而惊艳赞叹。袁自辛不禁心池涟涟。

饭后四人如前所约,前往巫坳山公园爬山。“巫坳山”是个盗名欺世的小土坡,海拔还不到两百米,只因地处上海市内便得名为“山”,正如陆家嘴的公寓楼也敢自封“豪宅”。四人行至山脚,谭琛驰用手戳了戳袁自辛,袁自辛会意,便对二女说道:“只是爬山,还是少了一点情趣。不如,我们一边爬山,一边来玩点游戏?”

徐丽婷雀跃答道:“好哇!玩什么游戏?”

袁自辛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四个人,刚好分作两队比赛,看哪一队最先登上山顶。输了的那一队,就请大家在山顶的茶楼喝茶。”

其实这个游戏方案袁谭二人先前就筹划已定,因为四人同行难以下手,袁自辛就想出了这个化整为零、各个击破的计策。谭琛驰听到这个预定提案,却是满脸自然逼真的惊喜,由衷赞叹道:“好!这个游戏有意思!”

不料徐丽婷抢先说道:“好啊!那我和孟茹露一队,你们两个男生一队。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袁自辛一听大事不妙,赶紧说:“那多没意思啊,即使我们男生赢了你们女生,也胜之不武。我看这样吧,咱们还是男女搭配,既公平,又不累。”

谭琛驰自是极力拥护:“对!对!丽婷,我们一队吧?即使背着你,我们也赢得了他们!”

袁自辛转头问孟茹露:“你有信心赢他们吗?”

孟茹露一直在旁边似笑非笑地不说话,听见袁自辛问她,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一双眼睛眯起来,像X光般地将他一透无遗,用右手食指隔空点了一点他的鼻子,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四个人分作两队,沿着不同的路线登顶而去。

夏夜的巫坳山树影婆娑,石阶隐映,不时传来虫鸣蛙啼,更衬出这喧嚣都市里的一方自然清静。袁自辛慢慢地拾级而上,心里却在苦苦盘算,这登游路上,如何才能折花攀柳。

正在他踌躇之际,孟茹露突然笑道:“你走得这么慢,是存心想请大家喝茶么?”

袁自辛暗想,既然肢体的策略一时难以决定,不妨先以言语来试探一下,便说:“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贾宝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而今天我只需要出一点茶钱,就可以和美女慢慢共游这段山路,其实是大大合算的买卖呀!”

孟茹露咯咯笑道:“你可真是油嘴滑舌啊。”

袁自辛灵感忽至,便另起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是我爸爸取的,怎么啦?”

“哦……我很喜欢你名字里的那个‘露’字。你知道吗?很多诗词都有写到‘露’。”

“哦?说来听听?”

“嗯……比如说吧,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可以用这句诗来形容——‘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孟茹露笑得用手捂住了嘴:“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这是我听过的最含蓄的夸奖了。”

“唉呀,我可不是存心要拍你马屁。只不过,当时我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句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孟茹露轻盈地跳上一级台阶,回头道:“那现在呢?你又想起了什么诗?”

袁自辛见她清灵的模样,宛如那位“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便笑道:“现在么?现在是‘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句词倒是蛮符合现在爬山的情景。”

袁自辛见她开心展颜,色胆渐壮,言词便放肆起来:“不过,最能体现我们今天相识情景的,还是另外一句词。”

“哦?是什么呢?”孟茹露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袁自辛摇头晃脑地慢慢吟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呀……”孟茹露摇头笑道,“你是不是跟每个女人头一次见面,都这么说的啊?”

“当然不是!”袁自辛表情严肃得像记者招待会上的政客,“真的,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嗯?有什么不同?”

“怎么说呢?”袁自辛故作思索状缓缓答道,“打个比方吧,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一枝出水带露的莲花,相比之下,其他女人不过是称斤论两的西兰花。”

话一出口,袁自辛有点后悔,怕给她留下一个轻浮孟浪的印象——这句话肉麻得有点过头,连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事实证明,担心马屁功率过大犹如杞人忧天,“过犹不及”这一普世规律在马屁的范畴内独不适用。孟茹露听到他的比喻,皱眉嗔道:“你好肉麻哦!”脸上的笑意却像喷发的火山,盖也盖不住。

袁自辛暗中观察孟茹露的表情和语调,便确信她对自己心怀好感——在男女调情中,这些非语言的信号更能真正透露内心感受——于是他决定冒险寻求突破。刚好走过几级台阶之后,前面那段路又陡又暗,袁自辛佯做关切:“这段路很难走,小心哦,不要摔跤了。”说着,便去拉孟茹露的手。谁知她似乎早有防备,袁自辛才刚刚触碰到她的指尖,她便猛地挥臂甩开他的手,目泛寒光地盯着他,冷冷说道:“在山下你们说要比赛,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女孩儿精灵鬼巧,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但袁自辛怎肯自首认罪,仍是一脸无辜地辩解道:“我哪里有什么坏心啊?”

“唉——”孟茹露轻叹一声,“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又是什么感觉吗?”

“哦?什么感觉?”

孟茹露幽幽答道:“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袁自辛一时间茫然不解。

“算了,当我没说过。”孟茹露摇摇头,恢复了她那顽伶的语调,主动拉住袁自辛的手,戏谑笑道:“小帅哥,还是我来保护你吧,别摔倒了哦!”

刚刚她还冷若冰霜,不到一分钟,却又热情似火。这个女孩的思想像幽灵一般无法捉摸,袁自辛像是被她从冰箱扔进烤箱,一时无法适应这巨大的温差,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孟茹露拉拉他的手:“快点,我们不要输给他们了。”

袁自辛哭笑不得,只得让她牵着手走。

拉着孟茹露的手,仿如握着一缕温柔。袁自辛暗暗惊叹,她的一只手都已韵味无穷,就不禁遐想,那其他部位又会是怎样的风情,便心痒痒地想去搂她腰肢。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孩不同寻常,再贸然行动可能又要自讨没趣,不如保守一点为妙,就逼迫自己熄心灭念,牵着她的手攀游而上。

行至山腰一块平坦之地,孟茹露说:“我有点累了,这里刚好有张石凳,我们休息一下吧。”

袁自辛当然是求之不得,赶紧答“好”。

二人挨着在石凳上坐下,静静地听着虫鸣,闻着草香,眺望远处公路上车流穿梭。袁自辛挨着孟茹露这一侧的身子不断地与她轻轻碰触,不禁心猿意马,暗想不妨再以言语来试探一下,便对孟茹露说:“你知道吗?我刚才说你像莲花,那可是真心话。”

孟茹露将头一歪:“哼!我才不信。”

“真的是真的。可能我在表达上夸张了一点,但心意确实是真的。”袁自辛听着自己的语气诚恳得如此自然,便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言。

“那我就信你一回吧。可是,就算你说我像莲花是真的,但你说其他女人都是西兰花,那就绝对是假的了。即使你把我当作莲花,可你还有玫瑰花、蔷薇花、水仙花、丁香花……”

袁自辛正准备下保证、发毒誓,孟茹露却伸手立掌,隔空掩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们男人就是这种劣性难改的动物。”

袁自辛本来也想引用几句诗词来表决心、打保证,但面对着孟茹露那双澄澈犀利的眼睛,一半是怕她看穿自己的信口谎言,一半也是因为心中似乎有一道坎跨不过去,那些诅咒发誓的情诗拥挤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长时间地直直对视,既像是在传情解意,又像是在比拼定力。最后,孟茹露忽地眼神一软,睫睑长垂,悠悠叹道:“算了……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话音未落,却主动挽住袁自辛的手臂,温柔相依。又一次柳暗花明的艳丽惊喜,袁自辛心头一**,便也不再犹疑,随即伸手搂住了渴求已久的楚楚纤腰。

那晚袁自辛的桃花运旺盛得连唐璜都要眼红,孟茹露刚刚投怀送抱,一阵山风便适时而至,吹起孟茹露的长发,落得二人满头满肩青丝缤纷。袁自辛扭过身来,轻轻地扶转孟茹露双肩,让她面朝着自己。孟茹露长发散落,看不到她的眉眼,只听见呼吸幽幽、闻得气息如兰。袁自辛伸出十指,替她梳拢散发,托着她的腮颊,在夜光下端详她的容颜,只觉柔美得心都要碎掉。孟茹露微微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读到无限爱怜,便轻轻地半闭双目。她的心意了然如斯,仿如一枝百合绽开萼瓣、现出丝蕊,袁自辛便低头去吻她。孟茹露双手搂住他的腰,鼻音里发出“嘤”的一声轻喘。一片芳柔无边。

当这个吻接近尾声的时候,孟茹露却突然用牙咬住袁自辛的舌头,然后一点一点地增加力度,直到让他感觉有点点疼痛,而又不会让他的舌头真正受伤。袁自辛一开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后来舌头一痛,不禁吓得一个激凌,鼻子里赶紧发出“唔唔”的抵抗声音,同时拼命地把舌头往回缩。

孟茹露松开唇齿,便忍不住俯下腰,双肩颤动,咯咯地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笑,见袁自辛一脸的尴尬无奈,便捏着他的鼻子笑道:“这就是对你不老实的惩罚!”

袁自辛见她笑得如此纯真无邪,不禁心旌**漾,搂住她又欲再吻。孟茹露侧着脸躲开他的吻,挑衅地问:“你不怕我真咬你啊?”

“不怕!不怕!”袁自辛涎着脸,“你干脆吃了我吧!”

“嘻嘻,我又不是《聊斋》里的妖女。”

袁自辛迷失在她的笑靥里不能自拔,用投降般的语气轻柔说道:“你就是个妖女。”言毕又低下头去吻她。

孟茹露没再闪避,闭上眼睛迎合。好一个甜腻浓郁的长吻。

唇上余香未散,袁自辛的手机便突然响起,却是谭琛驰来电,他嘿嘿邪笑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怎么还没有爬到山顶?”

孟茹露就在身边,袁自辛当然不能说实话:“嗯……我们走错了路,还在爬,估计快到了。”

“走错路?一个小土坡还能走错路?我们在山顶等了你们好久,不想再等了。我们现在下山,自己打车回去了。”

袁自辛正求之不得:“好啊!好啊!”

“但是你欠我和丽婷一顿茶钱,这还是不能赖的哦,下次聚会要补上!”

袁自辛听到谭琛驰那副一本正经的口气,觉得古今中外的“影帝”相形之下都只是“影弟”。他强忍住不笑场,配合表演道:“好!我们认输,下次聚会我请大家喝茶。”

讲完电话,他扭头问孟茹露:“他们说早就到了山顶,等我们等得不耐烦,自己先走了。那——我们还要继续往上爬吗?”

“要我猜,我说他俩也没有登上顶。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还是登上山顶去看一看吧。”

二人牵手携行,继续登顶。其实他们已经离顶不远,十多分钟后,绕着山梯爬上最后几级,豁然开朗,再无树石障目,远近景致尽收眼底,便知此处是顶。

孟茹露一蹦一跳地抢先跃上山顶平台,回首欢呼:“我赢了!我是冠军!”

袁自辛看见她的孩子气模样,暗暗好笑,自己也玩心忽起:“好啊,冠军,我来给你颁奖。”便从树上折下一段嫩枝,圈成希腊橄榄枝冠的样式,上前戴在她头上,一边做出握手庆祝的姿势,一边煞有介事地说:“恭喜你获得2006年奥林匹克登山比赛的冠军!”。

孟茹露“咯咯”笑着和他握手,袁自辛低头贴在她耳边说道:“我还有奖品要奖给你呢!”

“哦?什么奖品?”

“我决定把那个获得亚军的运动员奖给你……”

“你这个坏蛋!”孟茹露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个亚军奖给我,可就要当我的奴隶了哦。”

袁自辛深深一躬:“听从你的吩咐,我的主人。”

“那我现在就来检验一下。”孟茹露眼珠溜溜一转,伶俐笑道:“我想到了。”她走到山顶平台的木栏杆旁,拍着栏杆说:“我想在这里写下我的名字。”

袁自辛故作惊诧:“真是没有想到,主人居然和齐天大圣有一样的爱好。写什么呢?‘孟茹露到此一游’?”

“傻瓜,一点创意都没有。”孟茹露噘噘嘴,“唉,看来这个奴隶只适合做体力劳动。”

“主人少安毋躁,待我再想一想。”袁自辛心想,这既是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也可以趁此在文字上拉拢二人的关系。他略一思忖,拍拍脑门道:“我想到一个好词——‘袁孟之游’。‘袁孟’既是我俩的姓,又是‘圆梦’的谐音。”

“袁孟之游……”孟茹露低头喃喃念了两遍,然后抬起头来赞许地笑道:“呵呵,有点意思,那就写‘袁孟之游’吧。”

真正要写字的时候,袁自辛才发现一个技术难题:无笔无刀。孟茹露道:“拿我的眉笔写吧。”说着从包里掏出眉笔递给他,袁自辛接过眉笔,选了一块干净平整的栏杆腿面,沉臀扎马,伸臂挽袖,刻碑一般地卖力运笔,孟茹露在一旁用手机屏幕的光亮为他照明。在二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巫坳山顶被游人刻划得遍体鳞伤的栏杆上又多了一处新创。

孟茹露看了看那歪歪扭扭的“袁孟之游”四个字,笑着挖苦道:“你的书法不错嘛,真是‘字如其人’。”

“这是工具的问题,这枝笔只适合画眉,不适合写字。不信,你让我给你画画眉,保证深浅入时。”袁自辛一边说,一边拿着眉笔往她眉上作势画去。

“不要!”孟茹露拿手挡住他,扭头盯着那四个字喃喃念道:“圆梦……圆梦……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在袁自辛的孩提时代,科学家就像现在的有钱人,是少年儿童的模式化人生偶像,所以,尽管当时他对科学既不懂也不爱,但每逢有人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他都回答“要做个科学家”。当然,他从来没有把这个梦想落实在行动上,既不去苹果树下闲坐深思,也不到马路上以光速跑步,而且随着年岁渐长,这个说着玩玩的“梦想”也悄悄地从生命里销声匿迹。他有多少实事要做啊,考大学、找工作、升官、发财、泡妞……但却没有梦想。他倒也从未感觉这有何异常,可现在孟茹露突然讲出这久违多年的两个字,他却有点莫名羞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于是以退为进,谑笑着反问:“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

孟茹露却蓦然沉默。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黯然凭栏,眺望着市区里的流光溢彩,过了许久才幽幽说道:“这个城市有两千万人,可为什么我们还是那么寂寞?”

袁自辛借着朦胧的灯光,见孟茹露立在风中长发飘扬,神情忧郁,两只眼睛映着远处的华灯霓虹,长长的睫毛间或一眨,那眼神光便在她脸上忽隐忽现,仿如夜星闪烁。他看得痴了,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哀怨忧愁的美丽,竟忘了去接她的话头,却道:“我刚才说错了,其实你哪里是妖女,你明明是个仙女。”

一句话逗得孟茹露忘忧而笑:“我真没有想到,你原来这么油嘴滑舌啊。”

袁自辛没再说话,靠上前去,双手绕过孟茹露腰间,从背后搂住了她。

他此举本是怜惜之意,但却很快发现,从背后抱着一个女人极易勾起情欲。他感到身体有了反应,便尝试着将双手缓缓上移。没等他的手到达目的地,孟茹露就一下子按住他的手背,袁自辛不敢再造次,便静止不动。孟茹露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拿指尖在他胸口划着圈:“晚了,我们走吧。”

袁自辛捉摸不透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拒绝进一步突破,还是在暗示另觅合适地点再做发展?但无论她是何种心意,现在都得下山。于是,二人下山、上车,袁自辛启动发动机后,问道:“路怎么走?”他佩服死了自己的措词——“路”是一个含糊词,既可以指送她回家的路,也可以指去酒店的路。

他费尽心机地猛发暗示,可孟茹露像是罩上了个法拉第笼,对他的信号置若罔闻。她“啪”地一声扣上安全带,干脆利落地说:“送我回家吧,我给你指路。”

大约二十分钟后便到达了孟茹露的小区门口,袁自辛在路边停好车,然后下车送她回家。这是他今晚最后的一次尝试,如果他不熄火而让孟茹露直接下车,那么今晚的节目必定就此落幕收场。而陪她走到小区门前,不仅能表示出对她的尊重疼惜之心,也种下了一种可能性——到她家里去坐坐,不论是自己提出还是她主动邀请,而一旦能进到她的私密闺房,自然将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孟茹露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袁自辛,扬眉笑道:“谢谢你送我回家。认识你……很高兴。”

袁自辛微微欠身:“认识你,我不仅是高兴,而且是荣幸。”

“嗯!那就……拜拜。”

“嗯……拜拜。”

不知道为什么,袁自辛那句“不请我上去坐坐?”始终没敢说出口。孟茹露一边嫣然浅笑地看着他,一边倒退着走了几步,便轻盈地回转身子,向小区里走去。袁自辛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他原以为自己会沮丧失望,但用心仔细感觉,却似乎只有三分的遗憾,反倒有七分的庆幸和欣慰。

开车回家途中,谭琛驰发来短信,只简单地写着“73”,后面跟着一个呲牙咧嘴的夸张笑脸。袁自辛笑着摇摇头,回复了一个“恭喜”。发送出去不久,谭琛驰就打电话过来,问道:“你在哪里?”

“我正开车回家,一个人。你呢?”

“我在酒店呀,两个人,哈哈……”

“那你还有空打电话?”

“她正在洗澡,听不到。你怎么样?”

“我在开车回家,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嘛。”

“废话!孟茹露这种女人你还想第一次见面就全垒打?今天有没有什么进展?”

“也算有,二垒。”袁自辛和谭琛驰无话不说,“不过,我倒是感觉被她耍得团团转。”

“二垒?!”谭琛驰一声惊叹,“兄弟,你真的是厉害,孟茹露这种女人你也可以第一次见面就攻下二垒。幸好有曾媛蕙管着你,全世界的女人都要感谢她啊!当然,全世界的男人也要感谢她。”

“哪里,哪里。我现在对你才是崇拜得很呢!”

“哈哈。”谭琛驰压低声音,“我是粗放式增长,只追求数量,不在乎质量。”

袁自辛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山上打电话的时候,你们真的爬到山顶了?”

“没有,我只是诈一诈你们而已。我们在山下忙得很呢,嘿嘿……”

袁自辛不禁感慨,孟茹露那双眼睛真是可以把人心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