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響門鈴後,江桓和寧芷等著開門。他倆去的不是尹盛家,而是當年去派出所揭發孤兒院兒童遭猥褻的女研究生家裏。
三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柔柔弱弱地給他們倒茶水。寧芷拒絕過幾次,她還在堅持,隻能看著她來回忙活。
女人好不容易坐下,額上落了薄汗,看來她身體素質並不是很好。空調開得夠足,她身上還是穿著很厚的高領毛衫。她笑容淡淡的,捏著茶杯轉來轉去。
“我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還會有人來問八年前的事,一年前的事都快記不清了。”
江桓仔細看著她的臉,可她卻不敢和他對視,眼睛始終落在杯子上,再去看她的手,隻見她用力緊握的手,指節花白,指甲快嵌入手心。
她在害怕,也在說謊。
江桓不經意地提醒著:“許茜,八年前的深夜十一點,你到樂光鎮派出所報案的事,還記得嗎?”
許茜抿著嘴,臉色低沉沉的,好一會兒,身體放鬆下來,抬起頭目光空洞洞的:“我以前也是孤兒,就在淩光孤兒院。”
寧芷看眼江桓,許茜的資料上並沒有顯示出被領養過的記錄。
“二十多年前,我也記不清幾歲來著,天也不像電視裏那樣下雨,是真的風和日麗,就那麽好的天裏,我被我媽丟在孤兒院門口,我也沒哭,一直坐到晚上,肚子太餓了,我就走進了那家孤兒院。那裏頭的孩子大多和我年齡相仿,但也有比我大上四五歲的,沒有領養活動時就照常做能做的活。起初日子都還好,大家住在一間很大的屋子裏,彼此照顧,沒那麽多心眼。我竟然覺得比和我媽一起生活時還要好。”
許茜把落在眼前的劉海別到耳後:“可月底那天到來時,校長說有集體活動,會有爸爸媽媽來選孩子,也會有叔叔來修壞掉的電視。本來以為很開心的事情,我還特意洗得幹幹淨淨,希望被選中,去新的家庭。但是每個孩子都不開心,甚至是恐懼。那天我才知道,來的爸爸媽媽會很少,而叔叔會很多。那時候什麽都不懂,但他們臉上油膩膩的笑容,**身體上的肥肉,還有那雙惡心的手,我一直記得。”
寧芷渾身發抖,想也沒想地去握住許茜顫抖的手。許茜搖頭,安撫一般地拍寧芷的手,反而寬慰地笑著:“過去了。也沒多久,有個小哥哥告訴我,要分得清誰是爸爸媽媽,誰是叔叔,這樣子才不會被欺負。我按照他說的做,也就半年,便被我現在的養父母收養了。”
“你說的小哥哥當時是叫小安嗎?”
許茜有些意外,猛地抬頭看江桓,很快又點頭:“是啊,小安哥,他是孤兒院最大的孩子,對我們都很照顧,但卻不能幫我們躲避這些災難。”
“你們現在有聯係嗎?”
“早就沒有了,我被收養後沒想過回去,況且那時候也沒聯係方式,後來年紀長些覺得自己有能力和義務去保護那些孩子,於是也想像小安哥那樣去拯救其他孩子,但我的想法太簡單了。二十多年前做不了的事,八年前一樣做不了。孤兒院不再專注於給孩子們找新的家庭,而是參與一種另類的買賣。”
寧芷又想到電影《熔爐》裏那群孩子恐慌的雙眼和不能訴說的苦楚。
“那些人名義上讚助孤兒院,實際上都是在謀求利益,他們是變態,連孩子都不放過。最可怕的是,我有天晚上批作業沒按時回去,竟看到校長讓幾個管理員鬼鬼祟祟地帶著幾個小孩去淋雨,大冬天的洗冷水澡。第二天那幾個孩子都病了,來了一輛車說是帶他們去看病,可一直都沒有回來。”
“那些孩子呢?”
“我後來偷聽到校長他們打電話,聽說孩子們被送到公司做什麽抗體實驗。我感覺這事沒那麽簡單,就跑去報警,可第二天我養父母就收到威脅電話,家裏的門窗都被打碎了,養父母都是老實人,我不希望他們承受這些。最後,隻能撤案跟著父母回當時的老家。現在我還是沒能力管這些,就安靜地做個家庭主婦也好。”
“關於疫苗的事,你了解多少?”
“前幾年我在網上查過,那家公司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反而越做越大。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命,聽說當年做實驗的那棟大樓發生了火災,主要研究員不幸去世了。”
江桓和寧芷均是愣住,一切因果仿佛都能聯係到一起。
他父母在研究的項目就是兒童流感抗體疫苗,那些被惡意弄得生病的孩子是實驗活體,是崔誌安最牽掛的人。所以回國後,崔誌安的第一關注點還在那些孩子身上,了解真相的他絕對不會讓孩子白白受冤,而胡海恰好掌握了崔誌安的心思,兩人一拍即合,先將曾猥褻孩子們的“叔叔們”殺害,又處理掉疫苗害童的罪魁禍首――江桓的父母。
是了,就是這個過程。可慈眉善目的父母,以他們的為人與職業操守,所做的項目都能為社會做出積極貢獻,怎麽會做出如此殘忍之事呢?又怎麽會和所謂的黑心集團合作?他們對孩子的事情是否知情?
若是知情還要堅持實驗,自然罪該萬死,但若不知道呢,又另當別論。
門鈴又響起,許茜看眼牆上的時間:“孩子放學了,都忘記給她做飯了。”
寧芷自覺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又扯起正在思考的江桓:“那我們不多留,你這邊要是有什麽事,再打給我們。”
開門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走進來,許茜幫她把書包摘掉,又囑咐她先去寫作業。小姑娘見到生人,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抬胳膊脫外套,裏麵的保暖內衣從褲腰裏躥上去,腰腹間有淡淡的淤青。
還欲再看,許茜已經拎著外套走過來:“警官,我就送你們到電梯口吧。”
電梯裏有監控攝像頭,寧芷仰頭看亮著的紅點。
江桓緩緩地揉著她的脖子,聲音沉沉的:“這就是我父母和孤兒院的聯係。他們是壞人嗎?”
“那你覺得你是壞人嗎?”
江桓不明所以,寧芷走得離他更近,身體窩到他懷裏:“你是非常好的人,這證明教育你的父母也不會是壞人。他們有你這個孩子,自然也有父母的那份憐憫之心,不會是知情還堅持做實驗的人。”
江桓眼眶發酸,眨下眼睛去看胸前的小人,想到許茜家的事情:“你看到許茜女兒身上的傷了嗎?”
“你懷疑是家暴?”
江桓點頭:“不像是許茜。”
“那我們上去問問?”
“還有其他的事急著處理,這邊我讓於城他們幫忙看著。”
看守所的接見室裏,楊成山坐在對麵,瘦削的臉上沒有戴眼鏡,整個人顯得很犀利。一雙眼望過來,帶著幾分不屑。
“你們倒是厲害,我才出來,連監房都沒回去,就被你們叫來了。”
“是胡海讓你殺李鐵的嗎?”
楊成山眼中出現一絲訝異,轉瞬即逝:“警官,話可不能亂說,我們隻是有矛盾,誤傷,什麽胡海不胡海的,我都不認識。”
“楊竺林,你的弟弟已經死了,你還在替誰說話。”
“楊成山”呼吸一窒,手摸到臉頰,但沒了眼鏡做偽裝,確實有些裝不下去:“死就死吧,耗著一條命也沒什麽意義。天天翻著本破書,教那些隻會敗壞社會的學生,有什麽用。”
“你殺害餘筱筱根本不是因為給那個孩子說的報恩,而是你需要一個進看守所的契機。正式審判下來前,你有太多機會在這裏殺掉你想殺的人,但餘筱筱是無辜的,你本能救她一命。”
楊竺林沒料到江桓會得出這樣的判斷,又被最後那個“命”激得渾身緊繃,眼睛眯得像狐狸:“我還在想不過一個後生怎麽值得胡海這麽煞費苦心地布置,看來,他還是小瞧你了。”
“你和胡海的利益共同點是什麽?”
楊竺林攤開手掌抖著肩:“你應該知道的,我那不爭氣的弟弟。”
“你為了他向胡海妥協了。”
“沒什麽妥協不妥協的,我不過是給他鋪鋪路,而他能給我弟足夠好的醫療條件,其餘人的死與我何幹。”
江桓探出身子,半趴在桌子上看他的眼睛:“人命到底算什麽,在還能思考的日子裏會懂,但現在告訴我胡海在哪兒。”
楊竺林苦笑:“你那麽聰明,應該知道怎麽找到他。”
說完,他和外邊的獄警打聲招呼,大門打開,兩個人把他帶了出去。
走到門口,他突然頓住,沒回頭,聲音淡淡的:“我弟弟埋哪了?”
“淩光墓園。”
“嗯。”他應一聲,跟著獄警走出去,鐵門一關,兩個世界便隔開了。
寧芷坐在椅子上擺弄手指,緩和了一會兒才說:“你怎麽知道楊成山死了?”
“活人不好找,藏在哪都不會用真名字,可死人不會隱藏,胡海還算厚葬他,好查。”
寧芷沒說話,以為上次從監獄出來後,這事就不了了之了,沒想到他還在查,估計也廢了不少功夫。
“走吧。”
手機鈴聲響起,江桓皺著眉頭看著屏幕上“於城”兩個字,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許茜老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