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遊戲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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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辦公室,江桓揉著發酸的左手臂,抬腳又頓住,看到走廊的盡頭窩著一個人,小小的身板縮在椅子上,頭垂著,滿頭黑發落在臉上。看到她,他的心即刻柔和起來。

江桓朝著那道身影走過去,輕聲坐在旁邊的空椅子上,但椅子還是發出老舊的摩擦聲。身側的人便抬起頭,小臉被亂發遮著,但還是看清麵前的人。

“你出來的比我想象的快。”

江桓把她落在眼前的頭發順到腦後,朝著她額頭摸過去,溫度如常,笑了笑:“怎麽?你怕我倆打起來?”

“是啊,怕你被打得鼻青臉腫,我還要背你回去。”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很想被揍一頓。”

“走吧,去換藥。”

誰都沒提辦公室裏的對話。

寧芷相信江桓能處理好一切。

而江桓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身邊這個人都不會離開。

這些就足夠了。

辦公區裏大家都在通宵加班,寧芷買好夜宵也開始跟著陳相正一起看監控。

和許茜說的一樣,她老公的線路很單一,從辦公樓開車出來,走到第二個路口會進咖啡廳買一杯咖啡,然後開車回家。

算上下班高峰期時間,一個小時左右。

“我看過他的資產記錄,他年薪很高,銀行卡裏每月都有一筆錢固定流向一個女人的賬戶,親密付也是給這個女人開通的。”

陳相正搓著下巴:“養的小三?這年頭還有人喜歡家暴男,口味也很重。”

“如果有人每個月給你一萬塊,每周隻打你一頓和將你囚禁在家打你罵你一分錢不給你,你覺得哪個好?”

“哪個都不好。”

答案顯而易見,想要不費力氣地拿到錢,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寧芷又去看視頻,畫麵停在咖啡店,許茜老公走進咖啡店,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走出來,手上卻沒有咖啡。

“許茜說過他會外帶的吧?一杯咖啡現打磨根本不需要花費半個小時,咖啡店裏是不是有什麽事?咖啡店內部的監控你拿回來了嗎?”

“你一下問了好多問題。平時是外帶,但咖啡店老板說,那天有人買了很多杯咖啡,店裏的杯子用光了,所以他喝完才走。”

“這期間他的車停在哪裏?”

“咖啡店後麵的胡同裏,我看過了,沒有監控,當時一輛車都沒有,連能做參考的行車記錄儀都沒有。”

“算盤打得真好!”

局外街道上的車始終沒停過,但夜晚少了鳴笛聲,淩晨兩三點,大家扛不住,紛紛趴在辦公桌上睡覺。江桓的胳膊有傷,寧芷從旁邊拖了兩把椅子出來給他拚了一張簡易的床。

楊路瞄一眼,直咂嘴:“有家室和沒家室的區別真大。”

江桓笑,沒理他,摸著寧芷的頭發說了幾句話,便讓她趕緊去休息。

一月份的水原市,清晨是帶著霧氣的,濕漉漉的,人在裏麵走一遭,衣服上都跟著潮濕。隔著一層窗戶,中央空調運作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寧芷揉著壓麻的臉站起來,貼著窗戶往下看,外邊的街道行人不少,其他辦公區的同事正在朝著大樓走過來。

在眼角餘光中寧芷看見一輛車,正緩緩地避開人群往大門駛去。寧芷猛地別過頭,看到恢複原樣的椅子,抓起桌子上的手機緊著撥電話,目光仍落在窗外的車上。

那車悠悠地停下,離得不算近,看不清裏麵的人什麽動作,電話接通時,寧芷隻說句等我,便急匆匆掛斷電話,拎起外套往外走。

上車時,寧芷直接把江桓趕到副駕駛位,問道:“我們去哪?”

“孤兒院。”

“崔誌安在那兒?”

“找找看。”

孤兒院仍舊沒有拆遷,和上次來一樣,遠遠地看著破敗不堪。車子七拐八拐地進到胡同裏。

江桓從車上下來,右手從後邊提了一袋子東西出來,又把她棉服的帽子罩上來,蓋住整顆頭。

寧芷神經兮兮地朝後麵摸:“你不會又放監聽器了吧?”

“哪有那麽多高科技給你。”江桓把她伸到後邊的手抽回來塞進自己口袋,“冷風吹,容易頭痛。”

寧芷沒說話,跟著江桓走了幾步,停在一家小院門口,來應門的還是那個阿婆。阿婆記性不錯,隻一眼就認出了江桓,上回江桓臨走時,除了拍下那照片外,還幫阿婆把臥室裏總閃的燈泡換了以及修好了廚房間壞掉的門把手,所以她對江桓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落在江桓身上的目光隨後打量著身旁的寧芷,像待親孫一樣直拍江桓的右臂,爽朗地大笑:“有出息,還帶個小媳婦來看我。”

江桓把那袋子營養品遞上去:“阿婆,新年快樂。”

“來來,屋裏坐,外頭冷著呢。”

寧芷跟在江桓身後走,小院裏一如既往地黑,進到裏間有燈,才覺著和外邊的天色差不多。阿婆招呼他倆坐下,跑到廚房洗水果。江桓跟在阿婆身後進來,高大的身影整個堵在門口,映在地上好大一片黑影。

廚房比想象中小很多,東西老舊,但收拾得很幹淨,米缸是個半透明的塑料桶,裏麵的米幾乎是滿的,角落裏放的油桶也沒用多少。

“小安回來過?”

阿婆繼續洗水果:“來過,元旦前過來給我送用品,能幹著呢。”

“他有沒有說下次什麽時候來?”

“春節吧,說要過來送年貨。”

阿婆洗好蘋果裝盤,遞到江桓手上,他自覺退到一邊讓出一條路。

“我沒看到你家有電話,你都怎麽和別人聯係?”

“年紀大也用不上那個,有什麽事喊一嗓子,在的鄰居都能應個聲。”

“那你怎麽找到小安?”

阿婆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把盤子裏的蘋果遞給寧芷:“我不用找他,小安說過,有什麽事他都知道。”

寧芷拉著江桓也坐下:“你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有個叫茜茜的小女孩嗎?”

阿婆抬頭看他,早前就猜到江桓來她這兒的目的在孤兒院,也不計較他執著於小安一事,這次又轉為別人,她不免調侃:“今天還真不是來看我的,來問問題的。”

話是這麽說,也沒刁鑽為難,阿婆如實地說:“都記得,我的好孩子們。打小就玩得好,走的時候,小安還傷心了很久,不過後來他們都被收養了也就還好。”

說著又起身把她珍藏在櫃子裏層的相冊拿出來,隔著一層透明膜,摸索著裏麵小小的人兒。

江桓捏著手上的蘋果問:“阿婆,以前的孤兒院在你眼裏像什麽?”

阿婆翻相冊的手頓住,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但還是如實回答:“好地方唄,沒處去的孩子,都有個吃飽穿暖的地兒。”

“那發生在孤兒院的侵害,你知道嗎?”

阿婆渾身一僵,眼睛不離相冊,手卻發顫,喃喃道:“孩子們都長大了呢,我人老了,什麽都幫不上。”

“這孤兒院附近的住戶還有不少老人,可小安回國至今,偏偏隻來看你,你該知道他並不是純粹的好人,可他為您做這麽多會暴露自己的事,當年所有人都知道這孤兒院是怎麽回事,但因為劉毅會給大家好處,所以大家無動於衷,閉口不言,而你是唯一真心希望他們好的人。對嗎?”

阿婆還是不看他們,始終垂眸,讓人看不見表情:“可憐可憐啊,都過去了。”

“沒過去,阿婆,告訴小安,他再不出現,許茜將被列為殺夫最大的嫌疑人,即便她是清白的,真凶被抓前的係列流程辦理下來,也要幾個星期,裏麵的生活不好過,讓他斟酌。”

阿婆不好再說什麽,送他們到門口囑咐他們注意安全,又慢慢地往小院裏挪。看著那垂老的背影,寧芷心裏發酸,阿婆年輕的時候,一定想過為那群孩子打抱不平,可那時她隻是個普通的女人,什麽都做不了吧。

“江桓,這樣真的有用嗎?”

“如果崔誌安能為許茜殺人,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崔誌安喜歡許茜?”

江桓不能確定:“有時為一個人付出,並不一定是喜歡,可能是寄托,將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那個人過得好,才能假裝自己也過得好。”

風很大,這些話都跟著一起卷進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