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遊戲

(九)

字體:16+-

發布會還在繼續,台下的記者分明有些不耐煩,他們是來聽處理方案的,可除去開頭那一句準話外,全程都在講如何防範警員再次發生衝動犯案的方法。

議論聲越來越大,於城脖頸有些酸,醫生囑咐他不能站太久,可此時那頭不給消息,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拜江桓所賜,安排這麽一個高端的活給他,出院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他父母的思想過於頑固,恨不得讓他借著受傷的機會,好好休個假,順便再邀上一功。

要不是趁著他們早上出去買早餐,估計現在於城還在醫院病**躺著數他們到底叨叨了多少次“獎章”這兩個字。

不過他也不會怪他們,雖然他們功利世俗,思想迂腐,但那個年代也確實是那個樣子,很難摒棄老套的觀念。

叮的一聲,手機振動,他回過神,按著脖子上的紗布低頭看手機,上麵隻有簡短的一個“好”字。

他又重新走上台,將大熒幕上的防範方案切換成另一個畫麵。

“接下來,我們正式分析此次法醫江某的案件由頭。”

是尹盛家客廳裏的畫麵和錄音,畫麵加了很厚的馬賽克,可聲音卻原封不動地放上來,台下頓時亂起來,記者的職業敏感性讓他們的頭腦快速轉起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湧上來。

“視頻裏的人是法醫江桓嗎?”

“這個聲音我聽著耳熟,是蔚然集團的董事長嗎?”

“他們所說的失敗的研究到底是什麽?什麽活體實驗?孤兒院又是怎麽一回事?”

……

於城將以上問題依次回答,嗓子有些發熱,他喝了一口水,靜靜地看著越發躁動的現場,好像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那麽現在需要做的隻有等待。

坐在第一排的檢察院的人員,抓住問題的關鍵:“所以,在研究院發現的那具屍體到底是不是江某所殺?”

於城聲音洪亮:“不是。”

“那他為什麽在現場?”

於城又答:“證據顯示,在某起凶殺案中,死者被列為嫌疑人,而江某是去和他見麵,人到時,死者已遇害。”

“那段視頻又是怎麽回事?”

於城心想,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在座的記者居多,不少都是從後期工作崗位走到台前,我相信你們清楚,視頻剪輯的神奇之處。很多真相,在掐頭去尾後,會被輕易地掩蓋。”

於城喝口水繼續說:“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將整件事梳理一遍。”

二十多年,寧芷用小半輩子走過來的,可於城隻用了半個小時不到便說完了,從崔誌安、劉毅又到神婆、徐男以及胡海。

他們不像真實存在的人,像故事裏臉譜化的惡人,可事實上卻有很大的不同。

活生生的人,從好人到壞人有時候隻是一念之差,無論是什麽理由,法外製裁都是錯誤的途徑,真相是永遠不會被掩埋的,隻是會稍晚到來。

記者很快從故事裏回神,繼續發問:“證據呢,沒有證據,我們怎麽能確定是不是你們為了保護同事而胡編亂造的故事?”

“我有證據!”

平地驚雷的喊聲,卻不是從於城的口中發出,大家紛紛把目光落在會場大門口,一個臉上帶傷的男人手裏舉著一個U盤,每走一步都是軍人的正步。

他和站在台上的於城對視,臉上竟有些慌亂,但還是強壓著緊張,表現出非比尋常的鎮定。

坐在最邊上的記者反應過來,舉著話筒和攝像機擁上來:“你是什麽人,你憑什麽說你手上有證據?”

“我是水原市局特案組成員陳相正,手上所拿的正是前幾日研究院發生命案時的完整視頻。我可以證明,我的同事江某並沒有殺人。”

昏暗的實驗室裏,六點十幾分,燈突然亮起,崔誌安進來後,胡海從窗戶跳進來,前者有些吃驚,但麵上還算鎮定。

崔誌安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放在流水台上:“芯片我會想辦法拿到,但人我沒辦法殺,他和這些事無關。”

“他阻礙了我最初的計劃。”

“但我們說過,不殺無辜的人。”

“殺梁永德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正義。”

崔誌安並不畏懼:“這有什麽,你不是為了自己才利用這麽多人組這麽大的局,我們都一樣,若不是走投無路,不會走上這條路。”

胡海走近他,手掌摸在他的後頸處,聲音冷冰冰的:“所以現在是結束的時刻,你也將成為這局裏的最後一步。”

崔誌安看看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淡定地走到流水台,上麵擺著的是實驗用具。

“倒也好,恩恩怨怨,時隔多年,能在這裏結束是好事。”

胡海從後麵走過來,手掌握在他的肩膀上,銀光一閃,一把匕首直插崔誌安腹腔。崔誌安手撐在櫃門上,痛苦地彎下腰。

接著,胡海手腕一轉,將刀背翻轉方向,更用力地推進了他的身體。

隔著熒屏,他們都聽不到聲音,可台下的每個人都清晰地感受到這股恐懼,明明在溫暖的空調房,卻有種徹骨的冷。

崔誌安倒在地上,而胡海走出視頻畫麵,隱約地能聽見窗戶開關的聲音。

江桓進來後,好一會兒才看見桌子後邊的崔誌安,起初是嚐試急救,匕首上便有了他的指紋。

但是急救電話剛撥通,江桓就被崔誌安打掉了手機,崔誌安拚著力氣起身揪住他的衣領:“沒想到……再次見麵……是這樣的局麵。”

“胡海為什麽要殺你?”

“我……隻是在完成……我需要完成的部分。局已成,棋子該收盤了。”

他早已知曉這是胡海設的局,但沒想過自己居然是最後一顆棋子,江桓正要說話,又聽見崔誌安繼續說道:“我不想死啊,都沒……來得及看看這好社會。孩子們都過得很好吧,沒人再欺負他們了吧,我該好好看著的,怎麽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公道自在,無論誰都不能左右別人的命。”

好似在等江桓的一句肯定,崔誌安也仿佛用光了最後的氣力,手臂直直地砸向地麵。江桓眼睛泛紅,起身站了一會兒,緩緩地走出門。

視頻在這之後沒多久,進入黑屏,整個會場的溫度,低至冰點。

從會場出來,天氣竟出奇得好,於城歪著脖子和捂著臉的陳相正相攜著下台階。

原本以為很快就能結束的發布會,硬生生地拖了三個小時。於城的脖子像被針紮一樣疼,別說低頭,想扭頭看眼左右都不成。

“怎麽樣,做壞人的感覺刺激嗎?”

陳相正捂著腫起來的臉,脖子倒是特自然地扭過來:“下次這事還是你做吧,下屬傷害上級,心驚膽戰不說,又被懷疑又被胡海那混蛋打,要不是我機靈,我右眼都會被他打爆。”

於城斜眼看他:“江桓隻說演好叛變,但沒說讓你開車撞我們,幸好我早有防備,不然你可能要到下頭給我寫檢討了。”

陳相正抿嘴,想起寧芷在車裏看他的目光,失望、愧疚、難過,那麽多情緒雜揉在一起,他知道這幾年來,她始終活在朱陳媛的噩夢中,可為了取得胡海的信任,他隻能拿著最致命的一點去刺激她,她越崩潰,他就越成功。

他在洲地聽到江桓所說的真相時,心驚膽戰,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寧芷,再到烏蘭巴托時,他看見張娜的臉,陌生又熟悉,好像透過她能看出朱陳媛小時候的模樣。

他真切地感受到胡海的恐怖之處。

他更沒想過會在離開洲地前,遇見他。他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街道上買菜,談論價格時,還帶著笑,然後自然而然地扭頭看向他。

計劃是從那時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