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遊戲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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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湉夫婦被抓是偶然,但從小遠出現起,便不再是。

紮區警局把他們到來的事情公布於眾,生活在這裏的胡海不可能看不到這則新聞。那個時候,他便已經想到了一石二鳥的計劃。

既能除掉張娜他們,又能把江桓和寧芷置於險地。

他預料到江桓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住範湉夫婦,所以他並不會擔心後麵的計劃。從始至終,胡海都像下棋人,每走的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江桓技高一等,從尹盛出事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胡海在收網了。

沒人能確定誰在胡海的視線範圍裏,一切都隻能按照原計劃進行。

於城無意識地讓陳相正把金回的位置暴露給胡海,又讓他提前去守實驗室,不過是為了要一份視頻證據。

隻是沒想過胡海會連崔誌安也殺,也沒想過會有嫁禍這招。但陳相正將這段視頻放在網上,讓江桓成為眾矢之的。

胡海更大張旗鼓地做事,他們在他欲殺金回的屋子裏,直接將他抓捕歸案。即便早有防範,陳相正還是在打鬥中受了傷。

不過胡海也沒好到哪去,臉上也被陳相正抓出好幾條血道子,但即便這樣,他心裏那口惡氣仍沒有散去。

死去的人不會回來,可活著的人卻一直在過去沒有回來。

陳相正摸著高腫的臉看於城:“怎麽辦,感覺不是幾袋薯片就能把小芷哄好的問題了。”

“這是你需要擔心的問題嗎?”

陳相正抬頭看天,突然笑了,也是,有江桓在,他有什麽好擔心的。

宣判那天,胡海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句抗議,他連律師都沒有請,隻有一個分配來的律師。

律師在開庭前問過他有什麽訴求,他說的是:如果不能殺人,那我活著也沒什麽意義。

雖然是他的辯護律師,可他卻一點都沒有再想替他說話的意思。

法庭之上,胡海殺人的證據一條一條地往上摞,法官的臉險些被埋到這些材料裏,法官說一句,他就應一聲,通通承認,隻求重刑,毫無生意。

金回也在,她坐在陪審席上,背脊挺得很直,遠遠地看像個學生,和桌子始終保持一拳的距離,可這裏不是教室,沒有課桌,更沒有老師。

審判結束後,胡海被押著走出去,抬頭看見金回時,他起初沒有表情,就像在看每個普通人,可在走過後,又猛地頓住,瘋了一般地掙紮著往後退。兩個人強按住他,將他按在牆上不讓他掙紮。

金回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渾身顫抖,倚著牆,從包裏掏藥,手不聽使喚,藥粒滾落了一地。

好不容易吞下兩顆藥,人能站穩後,她緩緩地往胡海那邊走,模樣和在學校裏貪玩晚歸恰好遇見從辦公室裏出來的老師一樣,心虛得出了一身冷汗,緊張地說:“老師,對不起,是我錯了。”

胡海聽完這句話,脫水似的往下滑,人忽然間老了十幾歲一般,頭頂的黑發竟有些變灰的跡象。他的唇角抖動:“憑什麽原諒你,原諒你們,你們做過什麽值得被原諒的事?”

這九年裏,他們和高中時一樣,為了自身利益,為了好玩,開些或大或小的玩笑,讓一些同學成為被孤立的對象,讓同業競爭的人成為行業笑柄而失去機會……

而他在這九年裏失去喜愛的職業和最愛的女人,成為課堂上常講的十惡不赦的人。

誰能來彌補這幾年,誰又能讓他的未婚妻回來,在他身邊對著他笑,和他說結婚時是什麽樣的婚禮,未來生多少個小孩,名字到底叫什麽才好聽。

這些都不能了。

所以這道歉沒用。

火車站裏人來人往,叫賣吆喝聲絡繹不絕,人們在依依不舍地告別,也有獨自一人拖著行李箱進站的,在站外的寧芷和盧楠顯得異常突兀。

俊男靚女,卻沒有一句甜言蜜語,疏離得和陌生人沒兩樣。他們也確實沒什麽話說,好像很多告別的話都顯得多餘。

真相公之於眾時,寧芷對他也談不上愧疚,從機場搭同一班車開始,命運這股繩便將她和盧楠捆在一起,沒享受過甜,苦頭倒吃了不少。

怨嗎?會怨,明明隻是多說一句同行的話,心愛的人,便在異地他鄉丟了性命。

可他們之中誰又不是在經曆這些。朱陳媛做錯了嗎?她擁有一腔熱血,企圖在社會上為更多的人發聲。陳相正做錯了嗎?父母時代的感情糾紛,讓他都來不及看一眼長大後的妹妹。

江桓呢?寧芷呢?

誰又能說出什麽。

盧楠哈出一口白氣:“其實也猜得到,畢竟不會什麽事都那麽巧。”

寧芷伸手把他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扯平:“那就希望以後都不要再有這樣的巧遇吧。”

盧楠眯著眼,沒點頭也沒搖頭,抬手和她說再見。

直到盧楠的身影徹底被淹沒在候車廳的人群裏時,寧芷才慢吞吞地轉身往火車站外走。

纏繞著他們六年的事情,隻用了一天便被終止。纏繞著崔誌安和許茜的噩夢,卻足有二十幾年。

一直到最後,許茜都沒有說她和崔誌安是否聯係過,崔誌安的所有言論裏也都不曾提過許茜的名字。

若是說孤兒院裏所發生的一切像《熔爐》,那崔誌安他倆是不是就是現實版的《白夜行》。但這一切都隻是猜測。

在證據主導的年代,真相永遠都不會被掩埋。

風有點大,寧芷頭上的帽子被吹開,正當午,太陽很足,她也沒再去管是否凍耳朵。

春節的氛圍越來越濃,每一家店鋪上都貼著紅紅的“福”字,連店門口招攬生意的服務生都是一身紅衣。隱隱地可以聽見他們在招呼出站的人進去吃兩口熱乎飯。

她很久沒體會過年味了,和江桓在一起時,他會在十二點前準時地出現在她麵前,陪她一起守歲。

可他離開後,每年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一樣。

一路走一路看,她突然頓住腳步,不遠處的公交上擁下來一批急著趕車的人,在他們旁邊的停車位上有個靜止的人,和她對視著,然後徐徐地走過來。

一身黑衣,個子極高,在急匆匆的人群裏很紮眼,走到跟前,他彎腰將她整個圈在懷裏,下巴磨著她的頭頂,又似乎這樣不夠,唇跟著落在她的臉上,一下又一下。

沒誰特意停下來看他們,因為他們此時就和眾多陷入戀愛中的男男女女沒什麽兩樣,甜得發膩。

寧芷嗓子有些澀:“等很久了?”

“不久,再久點也能等。”

“都結束了對吧?”

“嗯,結束了。”江桓輕拍著她的背,聲音不徐不疾的,“小寶,我們結婚吧。”

“好。”

“我會好好照顧你。”

“好。”

“我們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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