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遊戲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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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半個小時,江桓從帳篷內走出來,將檔案袋從車窗遞給她:“我們現在回格城。”

寧芷趕緊把手上揉爛的紙團裝進一個空水瓶裏,擰緊蓋子,塞在身後:“這邊解決了?”

“嗯,後續有問題的話,會聯係我。”他坐進副駕駛,發動車子,“這邊的同誌調過監控,顯示H開車去了機場。”

“他現在用的什麽身份?”

“加布達瓦。”

寧芷“哼”一聲,他倒是會給自己起名字,最令她費解的大概是他那張通緝臉是怎麽在這邊混得風生水起的。

“他到機場一定會再改頭換麵。”

誰都沒再說話,車裏靜悄悄的,來時四個人,回去卻隻剩兩個人。張嬌走了,盧楠留在原地等結果。他們都不擅長告別和安慰,根本不知道怎麽和盧楠說話,來旅行是為了開心,可旅行還沒開始就結束,說什麽有用?

江桓伸手把後座的披肩扯過來蓋在她身上,掖好邊角:“你先睡會兒,到了叫你。”

許是身邊的人是江桓,她放心地睡了過去。

江桓側眼看寧芷,她緊皺眉頭估計睡得不舒服。

突然她側過頭,眼睛依舊閉著,沒醒過來,卻叫喚一聲:“媽。”

江桓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抬起一隻手去摸她的頭,緩緩地揉著。她剛進大學,大家便都知道了她媽媽的事情。畢竟那件事轟動一時,被新聞報紙連續報道了近一個月。雖然打了馬賽克,可身邊的人又怎麽會認不出那個人?

兩人的相識是周康一手撮成,身為長輩,總是怕孩子走向極端,能夠讓學校特例開展問題學生救助活動,是以擴招實習生為基礎條件和校方談下來的條件。周康來找江桓的時候,簡單地說過寧芷的情況,在長輩眼裏,他是最合適的疏導者,他也並不想拒絕。確定戀愛關係後,他們有幾次約會時,曾看到周康帶著一個跟周康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偷偷看過寧芷幾次,應該是她爸爸無疑。

可寧芷從沒有主動提過家裏的事,她不能原諒她爸爸,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不願意輕易地將她媽的事情揭過。至少江桓知道,她始終是重情重義的孩子。

到租車店時,老板繞著車敲敲打打幾遍,確定沒問題才不情不願地把押金退回來,好像恨不得車出點問題。

寧芷檢查一遍座位,確定沒落下什麽東西,才關上車門。江桓把車開進庫裏,臨關門時,看眼副駕駛座位上的空水瓶,他記起隔窗遞資料時她慌亂的神情,鬼使神差地伸手過去,把瓶裏的紙條倒了出來。

寧芷在身後催他:“好了嗎?該出發了。”

江桓應一聲,把紙條揣在兜裏,關上車門,跟著她往外走。她還有些發燒,走路晃悠悠的,要他扶著才行。

打車到機場,寧芷勉強清醒一會兒,江桓在機場附近找了間賓館入住,寧芷吃過退燒藥,窩進被子裏睡著了。中途,江桓幾次幫她物理降溫,直到溫度降到安全線,他才安心躺下。

第二天,他倆坐最早的班機飛往水原市。途中,寧芷好似陷入長長的夢魘。她又在做噩夢,不同於往常的血腥。

她夢見她媽媽的離開,高中那三年,她過得暗無天日,和她爸斷絕聯係,不能原諒她爸的所作所為。一直以來在她的生活裏,父親就隻是一個名詞,她很少見到他,他總是在拯救不同的人,卻從不曾陪伴她和她媽。她媽去世後,她就像個孤兒,無父無母。

飛機落地時,她也說不清醒沒醒,一雙眼睛蒙矓地看他:“你別走,好不好?”

江桓打車到寧芷的小區,門衛大叔看著他懷裏好似喝醉的寧芷,對江桓不免警惕起來:“你是誰?你知道她的名字嗎?你們什麽關係?”

再看江桓又覺得眼熟,指著他“啊啊”叫半天:“之前大半夜來送過雞湯是吧?”

得到準確答案後,大叔才放行,看著江桓的背影嘟囔著:“哎,這人可比前幾天回來那小子靠譜多了。”

江桓心裏清楚大叔說的是誰,也不應聲,從寧芷包裏找鑰匙開門。第一次來到門口,現在看,她房間裏的擺設過於簡單樸素,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完全沒小女生的粉嫩氣息,也沒有兩個人生活的溫馨氣兒。

沙發上趴著一隻英短,抬頭看了他幾眼,又喵喵叫著,繞著他褲腿轉圈,跟著他進了臥室。

寧芷體溫不高,來來回回都徘徊在三十八度,與其說是發燒引起的嗜睡,不如說是疲勞後遺症。

他不免歎氣,寧芷身上好像有一個隱形的包袱,他不清楚裏麵到底有多少的故事,可他能感知到那包袱快要把她壓垮了。

以前她也有,但他知道那包袱裏裝的是什麽,能幫她分擔。可現在……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寧芷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加振動,不停地響著。寧芷沒有轉醒的意思,他把手伸進被子裏拿出手機,皺著眉看著屏幕上的“樓魚”兩個字,沒有接,輕觸滑向掛斷鍵。

樓魚不是輕言放棄的主,沒一分鍾電話又打進來,江桓幹脆關機,落得清淨。

江桓坐在桌前把寧芷的電腦打開,連接到一個網站,裏麵記錄著他之前參與過的案子,其中一欄分組標注著H字樣。

寧芷再醒過來已經是晚上,江桓倚身在她那把小椅子上,似乎聽到動靜,回頭看她:“餓不餓?我給你煮粥。”

他起身,不急不緩地把網頁關掉,清理掉記錄才關機,過來給她量體溫。體溫基本沒問題了。

他要去做飯,寧芷拉住他,突然問:“江桓,你要是不走,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江桓的手臂一顫,說不出話。寧芷是跳級上的大學,他大三她大一,可年齡足足差出四歲。

可寧芷從在一起開始就沒在乎過年紀,她和其他大學生不一樣,他們都在想方設法地交新朋友,融入不同的圈子,而她喜歡守在他身邊,眼裏心裏都隻有他。

他沒走的話,他們會結婚生子,她賴著他,而他被她賴著。可他也明白,沒有如果這種說法。

江桓坐在床邊,摸她的頭:“我們之間之所以會這樣不僅僅是因為我不告而別吧?”

寧芷望著他那雙眼靜靜點頭,躲過他的手,恢複之前的淡漠,眼睛裏沒有一點情緒:“江桓,飯別做了,我吃不下,你回去吧。”

江桓自然感覺到她的不友好,尷尬地收回手,站起身往門口走。他去廚房把電飯煲的線插上,站在客廳沒再進屋:“小寶,你什麽都不說,我就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走到現在這步,我也很難過。這是江桓沒有說出口的話。

有關門聲傳來,不大,顯然江桓抑製住了身上的怒氣。

空氣裏有米香,枕邊也有江桓的氣息。寧芷伸手浮抓一把空氣,感到眼睛酸澀,眼淚湧出,隨後滑落到枕芯上。

他們彼此了解對方,所以他的難過,她知道。

這幾天在異地的相處,他為她做的事,和他說的話。她不是石頭,能感覺到,可又能怎樣?無非是偷來的好時光。

她以為她能親手抓住H,讓他受到製裁,可H又一次在他倆的麵前逃脫。

這場戰役才剛剛開始,她不能原諒江桓。

她要留著這股恨意,才能走完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