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曰:
餘與餘友歇洛克·福爾摩斯,自合居培克街[51]相識而後,旦夕與共,友誼之密,可稱世界上無第二人。至吾結婚,雖不得已而離居,而吾友每值疑難案件,猶必邀餘為助,故過從仍密。
吾所述《福爾摩斯偵探案》,因此得成洋洋大觀,風行於世,是不特老福一人之幸,餘以蹩腳醫生(華生嚐從軍,左足受創),仆仆追隨其後,雖屬飯桶的資格,而以連帶關係,能使世人鹹知倫敦有華生其人,於以名垂不朽者,亦吾華生之幸也。
顧吾友探案,失敗者多而成功者少。世人讀吾筆記,眼光悉注於成功一方麵,遂謂福爾摩斯具神出鬼沒之手段,“世界第一偵探”之頭銜,舍此公莫屬。不知業偵探與業醫同,業醫者遇傷風、咳嗽之輕病,自無所用其手段,然使一遇重症,又大都茫無把握。幸而所投之藥中,人遂稱之曰“國醫”、曰“聖手”,登報揄揚之,唯恐介紹之力之不盡,而彼醫生者,亦遂以“國醫”“聖手”自居;不幸而所投之藥不中,其人不起,病家不按醫理,亦隻歸諸天命,不複責及醫生。故現今“國醫”“聖手”,多至不可勝數。昔人稱為車載鬥量者,今恐用火車裝載之,亦勢非百年不能蕆事也。
讀者當知,此蓋吾躬為醫生者所發良心之言,初非欲抹殺世間一切“國醫”“聖手”。苟世間一切“國醫”“聖手”視吾言為不當者,但請返躬自問,平時高車駿馬,恃人之疾病以為活,對於他人之疾病,心中究有把握否耳?然吾在懸壺之時,為飯碗計,亦決不肯以此語形諸筆墨。
今則處身於陸軍醫院中,日治傷兵病卒,數以百計,心力既瘁,乃不得不發為憤懣之論。蓋吾平時,見病者輒喜,喜其一痛一癢、一瘡一癤[52],多可化為我袋中之金錢。今則俸少而所任煩劇,歡迎病者之心理,已隨炮響槍煙俱散矣。但吾此時所論者為偵探,吾為醫者之西洋鏡[53],既自行拆穿,乃不得不折入本題,以拆穿吾友福爾摩斯之西洋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