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末的這一天,北方科技學院的最高建築是十二層的逸夫樓。
張鵬無疑是這個學校站得最高的那個人。
在張鵬的見識中,這實在算不上一棟高樓,六年前他第一次“下板”的那棟樓就有十五層,那年他剛滿十八,把繩索係在樓頂的塑料水管上就下了板,現在想來隻能用一句話總結:無知者無畏。
“蜘蛛人”這一行就是這麽奇怪,經驗越豐富,就越害怕——怕繩子斷,怕座板斷,怕風怕雨,什麽都怕。不像一開始,就怕丟臉。
現在他已經不怕丟臉了,可是順著繩子往下降的時候,逸夫樓的教室裏正在上課,教室裏的學生都好奇地扭頭看窗子外麵的他,他還是忍不住紅了臉。無論他站得有多高,也隻能像隻螞蟻在大樓的外麵活動,他和這些學生之間隔著薄薄的透明玻璃,是一輩子都無法逾越的障礙。
別人有未來,他大概也有,隻不過渺茫了些。他的未來全維係在一根繩子上,這條繩子把他整個人和樓頂上連接在一起,斷了的話,他就沒命了,未來就更無從說起。
他一層一層地落下去,到達地麵,就意味著這一天的工作結束。腳踩大地的感覺踏實而幸福,回過頭再去看矗立的高樓,他就會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他沒想過,十二層的樓也會讓自己身子發軟。
這是好事,一些老師傅說,這種感覺意味著成熟。
“頭兒,今晚去哪兒快活?”跟在他後麵落地的馬三缺問。馬三缺是他的工友,姓馬,當然不叫三缺。這個沉重的行當需要有輕鬆的人際關係做調劑,所以他給每個工友都起了個外號。
時間過得真快,又到了周六,雖然周末跟休息無關,但一個平穩度過的禮拜還是值得慶祝。張鵬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地方。”
簡單清洗後,他們背著工具包,乘坐地鐵和公交回到東四環外的黃駱莊。黃駱莊是外來務工人員的聚居地,算得上一個“城中城”,各種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