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異聞錄:死亡金像

第二回 燕大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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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幹燥中透著灰塵是京城的常態,路上車馬一過,騰起一片灰蒙蒙的髒土。董無忌挽著失魂落魄的柳夢珊有些發抖,趙大頭嘬著牙花子在後頭車上直抽悶煙,不時咳嗽幾聲,好像顯示他的膽量。然而,青天白日之下,仨人剛才在來今雨軒吃的冷飲全化作一身冷汗,因為柳夢珊相依為命的父親、燕大的柳玉庭教授正是此次文化考察團的顧問!

全部失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這三個詞兒像是惡鬼的爪子狠狠抓住了柳夢珊的心。大庭廣眾之下,一向堅強爽利的她不敢哭,心裏卻像滴血一樣疼!她猛然想起前陣子父親那位老同學、留學時代的同寢室友、跟父親風度有幾分相似的北洋大學教授張文達,異常斯文禮貌地在她家跟父親侃侃而談時的情景,當時父親是怎麽說來著。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後悔沒多注意一些細節,她隻記得後來父親便常常長籲短歎……

因為暑假,燕園裏到處靜悄悄的,還有些知了在這座猶如中國古典宮殿群的大學校園的樹叢裏不停鳴叫,黃瓦白石,流水潺潺,顯得異常溫馨安謐。柳夢珊對這種畸形的安謐提心吊膽,往常最為熟悉的

回家之路也陌生得令她不安。

教師宿舍區的柳家還是老樣子,董無忌常來常往慣了,推門就見柳教授喜歡的半瓶竹葉青、一套清仿汝窯杯擱在書桌上。古樸的文房四寶,連端硯的蓋都沒蓋上,裏麵殘存的墨早已幹成片片黑斑,散發著淡然的幽香。原先纖塵不染熠熠生輝的銅筆架也落了灰,顯見很久沒人擦拭了。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帶著豆汁、焦圈和糖皮兒鍋鼻,來拜訪半師半友的柳教授,爺倆邊吃邊喝天南海北大聊一通兒,老頭還拉他下了幾盤圍棋,教他些古籍上記載的書畫古玩和堪輿地理知識,如今卻是斯人遠去,生死未卜,饒是董無忌平日玩笑調皮,機靈活潑,也感歎不已。

望著空****的屋子,柳夢珊有些慌亂,不知道該找什麽還是拿什麽,或者隻為了感受一點父親原來的氣息。大頭見多識廣沉得住氣,忙說:“我說小柳,咱不能待在家裏瞎踅摸,沒用!快想想,柳教授跟著去熱河,都有誰知道?”

“自然是北洋大學的張文達他們家,還有上頭哪個衙門派的咱也搞不清呐!”董無忌苦著臉說。

柳夢珊一激靈:“對!我爸去之前,跟留校的莊副校長談過話!莊叔叔是暑期留校的主管,又是我爸的同窗!”

“那就別抻著啦,快走!”大頭拽著倆人出了門。一邊走,董無忌一邊心裏突突直跳,他覺得要出事!

教務樓是四層的磚灰色建築,上頭盡管是綠琉璃瓦中國古典宮殿模式,但其實梁柱、開間的設計和工料用的都是西洋式的。燕大校長是個號稱“中國通”的美國大鼻子,最愛老中國建築,請了位美國建築師,細心琢磨照貓畫虎蓋了這座中西合璧的校園。

樓裏頭的裝修美輪美奐,屋內壁爐、抽水馬桶、電話機、打字機等應有盡有。外頭已然爬滿了枝枝蔓蔓糾纏不清的爬山虎,一水兒的青石台階。仨人進了鑲銅大門,隻覺得一陣森然涼爽,外頭悶熱的風一絲兒不覺。寬敞的大廳空無一人,仨人往二樓正中看,白色牆上掛著個西瓜大的西洋表,時針正指在下午兩點半。

柳夢珊瞪著二人說:“二樓,副校長辦公室!”仨人順著鑲了實木扶手的樓梯上了樓,董無忌四處瞧瞧,右眼皮直跳。樓道裏很安靜,大理石地麵上隻有仨人“哢噠哢噠”急促的腳步聲。兩旁的棕色木門

都死死關著,毫無人氣,外頭日光照不進來,四周盡自涼爽,卻顯得有些幽暗。

“咕嚕嚕……”一陣腸鳴,柳夢珊和大頭回頭一看,董無忌捂著肚子有點異樣。

“你又怎麽了?”柳夢珊氣呼呼問。

“哎吆,嘶……肚子、肚子不給勁兒,吃的冰酪有點多,都是它作的孽!不成,我得先去解個手!”

大頭嗤笑道:“你小子真是懶驢上磨!小柳,趕緊得先讓他去茅房,別見了莊副校長再拉了褲子。”

“你小子甭擠兌我!夢珊,你倆先去找莊副校長,我一會兒就來!”董無忌肚裏攪得越發疼痛,也不顧柳夢珊漲紅的臉,捂著肚子一轉身奔了廁所。

董無忌一推廁所門,隻見裏頭白燦燦一片,全貼著白瓷磚,左邊是小便池,右邊是半人高擋板門,裏麵是抽水馬桶。這廁所,除了城裏六國飯店獨一份兒呢!一拉溜八個橡木擋板門都開著,來不及細看,董無忌一下躥進離自己最近的一間,餘光瞥見一人靠在小便池的牆角好像低頭撒尿呢,他也沒當回事,褪褲子蹲下開始方便。

“哎,真舒坦!”老話說人有三急,真不是瞎編,肚子裏方才攪勁兒疼得他直冒汗,片刻間便渾身通泰,三急一去,人的精神立即鬆懈了。董無忌懶洋洋琢磨著柳夢珊和大頭進去見了莊教授怎麽談。

那老頭他見過,日本留學之後又去英國待了好幾年,化學學得咋樣他不知道,可這老頭實實在在地有股子傲慢、保守、桀驁不馴的優越感,叫人太不舒服。想起那老頭挺著高鼻子一本正經跟柳教授談老北京八大胡同的娼妓文化,董無忌忍不住噗嗤笑了。

嗯?有點不對,靠在牆角那哥們咋還沒尿完?他伸長脖子瞅,那人喝醉了似的靠在那並沒挪窩,低著頭看不清長得啥樣,一身幹淨的藍布大褂,白襪布鞋,前擺都快貼進小便池了,盤算時間,都快一刻鍾了都不動彈,莫非有難言之隱?董無忌捂著嘴直樂,他沒少聽大頭說那些有“難言之隱”的江湖人尿不出來頭頂牆的慘狀,倆人為此笑得嘎嘎的,今兒還真見了一位!

運氣凝神,肚子裏的疼勁兒消失無存,董無忌長舒了一口氣。靜謐的廁所裏除了水龍頭“滴答滴答”清亮的滴水聲,好像還有另外一

種聲音。“梆……梆……”清脆入耳,像是什麽東西碰到木隔間上,“吱……吱……”還有什麽重物晃動的聲音。

奇怪,他伸脖子四處瞅瞅,廁所並不大,一水兒白瓷磚,除了還斜靠在小便池的那位和自己,靜得掉根針都聽得清清楚楚,哪來的聲音?剛要站起身,“壞嘍!”董無忌發現了一件最要命的事兒:他沒帶手紙!他四處踅摸,抽水馬桶旁邊都有小筐裝用過的手紙,低頭一瞧,估摸著是暑假,沒人來上廁所,小筐子裏幹幹淨淨,一點紙毛也沒有。

嗬,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倒黴透了!董無忌氣得直嘬牙花子,他可是愛幹淨、正格兒的體麵小夥,這回可出了醜。一看小便池那位還在那兒杵著呢,他輕聲喊了一句:“哥們,不,同學!同學?你帶紙了嗎?”

那人充耳不聞。

“嗨,我說同學!你那大褂前擺都掉裏頭啦!我問你帶紙了沒有!救個急,哥們沒帶紙!”那人還是一動不動。董無忌這個氣喲,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同學,你耳朵聾啦!我問你帶紙了沒有!麻煩……”他猛地一怔,自己聲音在空曠的廁所回音嗡嗡的,那人竟然還是紋絲不動。

董無忌急得想罵幾聲,屁股還露著呢,隻好忍氣吞聲抓耳撓腮想辦法。片刻,空氣裏一股非檀非麝帶點甜腥味兒淡然散發,董無忌仔細聞聞,好像還夾著點線香味兒。“這燕大,熏廁所都這麽講究!怎麽不預備點紙啊!”董無忌一麵埋怨一麵聞,不大會兒就覺得心恬意恰,跟喝了美酒似的暈乎乎的舒坦。

“梆……梆……吱……吱……”方才聽到的奇怪的聲音更響了,董無忌暈暈乎乎,覺得十分舒服。也不知多久,董無忌清醒了一點,晃晃頭,感覺自己差點睡著。嗯?廁所裏像是罩了一張大幕,陰沉沉黯淡無光,說不上漆黑一片四周卻模模糊糊。“天黑了?壞醋了,夢珊和大頭又得急得跳腳!”他自言自語,腿麻得厲害,實在找不到手紙,隻能委屈一張兜裏的紙幣嘍,掏出一張剛要往下放,忽然隔間下頭的縫隙裏緩緩遞過來一遝雪白的手紙。

“謝您了!”他大喜過望,接過來打開兩張擦了屁股,又打開兩張,覺得裏頭黏糊糊的,晃晃腦袋仔細一瞧,登時大驚,裏麵是一攤紅彤彤的血!他一個激靈先摸摸屁股,沒血,再起身飛速紮好腰帶,忍著蹲久了一陣頭暈,手裏浸染鮮紅血跡的手紙猶如一隻巨大惡毒的眼球

兒,看得他不寒而栗!

“誰?!誰他媽跟小爺開玩笑!趕緊滾出來!”董無忌奓著膽子喊了兩聲,空****的廁所裏隻有回聲。“咣咣!”他對準一旁遞手紙的木隔間捶了兩拳,裏頭死寂一片。董無忌剛才一直沒注意,進廁所這麽久,就他和對麵小便池那哥們,從沒有人進來。這、這手紙是誰遞過來的?!莫非是……

董無忌身上一冷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盡自平日裏見多識廣,可畢竟才十七八歲,他眨眨眼強忍恐懼,輕輕低下身子透過縫隙往隔壁間一瞅!

沒人。

廁所裏更暗了,董無忌戰戰兢兢想跑,卻怎麽也邁不開腿。他隱隱感覺到更大的不安,哆嗦了幾下,打小從老人那聽來的所有鬼故事一擁而上衝進他的腦袋,攪得他天昏地暗頭疼欲裂。董無忌抱著頭靠在木隔間壁板上,渾身無力,半邊身子都涼了,覺著自己和那個非人非鬼的東西,就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

一些東西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