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異聞錄:死亡金像

第三十八回 半仙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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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繼續,董無忌幾乎隔一天就去燕大看望柳教授,即便麵對不能說話、陌生無比的昔日老師和忘年之交,董無忌也從不懈怠,每次帶著一大包吃喝,陪著夢珊爺倆吃喝說笑。燕大也不錯,看在柳教授多年效力的份上,依舊允許他住在燕大教授宿舍,薪水照舊,還特意輪流派原先他教過的學生去他家幫忙,總之一切還比較順當。

奇怪的是,王大帥和科大人,對賞賜一事竟真的黑不提白不提,沒了任何消息。小伍還好,大頭氣得跳腳大罵,幾次想找劉副官,被董無忌攔住了。周少鵬也很忙,一直在關注燕大凶案和廟宮屍跡之謎,隻是案子過於複雜,每每焦頭爛額之際,便來找董無忌幾人商議。

這天下午,剛喝了幾碗小葉茶的董無忌正準備騎車去燕大,不料明古閣外頭忽然停下一輛軍車,亂糟糟地闖進來一群大兵!為首的是個連長,眾人並不認識他。他惡狠狠地衝進來一瞪眼:“有人沒有?!誰認識董無忌?哦,還有個叫小伍的!”

年邁的貴爺臉色大變,忙賠笑道:“軍爺,您這是有何公幹?董無忌是我孫子,小伍是我們鋪子的大夥計,他們都是……”

連長掏出張紙晃了晃:“奉上峰命令,立即逮捕董無忌和小伍,

押入大牢待審!”

“啊?!我們都是安善良民,您、您不能亂抓人啊!”貴爺又驚又嚇,一屁股癱在椅子上。

小伍雖驚卻不慌,把早已慌了手腳的董無忌掩在身後,衝連長點點頭:“我是小伍,軍爺,有事衝我說,跟我們小爺沒關係。”

“沒關係?抓的就是你倆!甭他媽囉嗦。來人!都給我帶走!”

連長一聲令下,董無忌和小伍被衝上來的大兵捆起來塞進車裏,車子揚長而去。

車子轉了幾個大圈,駛入內城的一個處所,處所的生鐵大門足有半尺厚,進了門,兩邊青磚壁壘,戒備森嚴,地上架著機關槍、小鋼炮。董無忌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蜷縮在小伍身邊直哼哼。小伍眼尖,一眼瞅見進門前的碩大楷書石匾:陸軍監獄。

“小爺,小爺?別怕,您瞅瞅,咱們到哪兒了?”

董無忌顫巍巍看看四周:“我、我哪兒知道啊!”

“陸軍監獄。”小伍附耳小聲說,“看來還是您聰明,那事兒還沒完!”

“啊?!”董無忌欲哭無淚,“這下可糟了!伍哥,咱出不去啦!怎麽走到這個絕地來了!”

“別說話!都老實點!”荷槍實彈的大兵氣勢洶洶地踢了董無忌一腳。

陸軍監獄,在西長安門外,原先是大清朝的刑部衙門,權威極高,裏頭有一百零八種大刑,就是江湖第一等的好漢和罪大惡極之徒,進來也得變成狗熊。民國以後,這裏成了北洋陸軍監獄,專門關押要犯。當年陸軍總長段大帥,就是在此槍殺了不少辛亥元勳和革命誌士,後來這裏成了北洋政府的一處秘密監獄,等閑人到不了此地,由北洋陸軍總部直轄,不僅戒備森嚴,且陰森恐怖,令人談虎色變。當日王大帥威脅董無忌時,便提到此地,可今兒董無忌他們已然找回神像,又調查清楚考察團失蹤的一部分真相,為啥還會被突然關進這裏呢?

董無忌、小伍被押入大牢,大牢四壁黑黝黝長滿綠苔,青石砌就的石壁一尺多厚,四處陰風習習,腥臭撲鼻,四壁上還有令人目眩的黑褐色血痕,簇簇斑斑。大鐵門“哢吧”被鎖上了,董無忌癱在地上,始終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

小伍扶他起來,趕緊收拾了地上鋪的滿是跳蚤的草墊子,驅了驅滿地的蟑螂、蚰蜒,這才說:“小爺,事情不妙!莫非是廟宮的事發了?”

“廟宮?莫非是周少鵬?”董無忌驚得小臉煞白,突然想起廟宮地宮裏那塊神異的隕石,難道周少鵬賣友求榮,把那事給捅出來了?不對不對,他琢磨半晌,實在不相信看起來正直英武的周少鵬會幹下如此陰損的勾當。董無忌正滿心亂蓬蓬猶如熱鍋螞蟻,就聽左邊斜對麵一個聲音大喊:“小爺?是無忌嗎!董無忌!你個孫子,早知有今天,老子跟你去湊什麽熱鬧啊!”這是大頭!

董無忌驚道:“大頭?!是你嗎?你怎麽也被抓到這兒來啦?”

“他大爺的,我哪兒知道啊!”大頭使勁兒從胳膊粗的鐵柵欄裏鑽出半個腦袋罵道,“今兒上午我在清華池泡澡呢,幾個大兵衝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老子抓到這兒來了!到現在老子還一腦袋糊塗呢!我尋思是不是你這烏鴉嘴說準了,那事兒沒完?他娘的,江湖道上也沒這規矩啊,事成之後卸磨殺驢,現在改殺人啦!”

“先閉上你的臭嘴!”董無忌心裏驀地升起一陣恐慌,“不好,咱們被抓,那夢珊和柳老師也懸了!周、周少鵬這個孫子。”

“沒錯!我琢磨就是他這個孫子把咱們給賣了!”大頭這通罵,把周少鵬十八代祖宗足足問候了一遍。

小伍比較沉穩,勸慰:“二位爺,先沉住氣。我看,不一定是周處長。等等,他們總得提審咱吧?那就鬧明白了。”

“明白個屁!”大頭憤憤不平,“我就說,跟他們衙門裏的人不能走近了,都是些髒心爛肺的東西。”倆人如此叫罵,大牢裏仍一片死寂,並沒牢頭來嗬斥。到了飯點,幾個彪形大漢送來幾個長毛的窩頭和一碗白水,也不說話,扭頭就走。董無忌氣得渾身發抖,啃了半個窩頭就不吃了,靠在小伍肩膀上使勁兒靜下來尋思。

不一會兒,外頭又送進來一位,仨人一瞅,不是別人,正是一身警服、皮靴鋥亮、麵色陰沉的周少鵬!

“你在這間!”牢頭是個大胖子,把周少鵬推進正對著董無忌這間的牢房,鎖了。他臨走還小聲嘀咕:“周處長,都是上峰的命令,您可甭怪我!”周少鵬眉頭緊鎖,似乎在想心事,擺擺手叫他走了。

“真是卸磨殺驢啊。”大頭咧嘴苦笑道,“周處長,怎麽他們連你也抓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周少鵬盤膝坐在磚地上,默然不語。

董無忌大罵:“周少鵬你個孫子!都這時候了,你他媽還裝什麽清高?!有話說有屁放!你是不是傻不唧唧跟上頭說什麽了?”

半晌,周少鵬猶如大夢初醒般眨眨眼,鐵青的臉上毫無表情,淡淡說:“沒有,我一直守口如瓶,我想可能是出了別的問題?”

“啥問題?”仨人問。

“不知道。不過應該很快知道,”周少鵬閉眼很沉著地說,“他們提審就知道了。”說完一片死寂,四個人都沒話可說了。

半夜,大牢裏除了他們,仿佛沒有其他活人,不少牢房黑沉沉臭烘烘,一絲人聲不聞,影影幢幢飄過幾絲魅影,不知是以往死在這兒的冤魂還是厲鬼,肆意遊**,惡狠狠瞅著四個年輕人。董無忌又驚又怕又慌亂,迷迷糊糊睡得極不踏實,身上到處癢癢,也不知道是蟲子咬的還是心理作用。小伍一麵給他撓癢,一麵安慰他。大頭一會兒哼小曲兒,一會兒亂罵。周少鵬一言不發想心事。四個人好像又回到了去熱河曆險那段出生入死的日子,隻是氣氛詭異。

四人被關了整三天,期待的提審一直沒有,後來連周少鵬也悚然不安起來。他明白這裏的程序:若是提審要犯,必由北洋陸軍部和參謀部派人來審訊,有時還會嚴刑拷打,有時曹老帥、吳大帥和王大帥還得派嫡係親信監視;若是要槍斃,早就執行了;若是四個人沒罪,怎麽會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處所,既不審訊拷打,也不釋放呢?

這裏極為森嚴,關防也最嚴密,沒有幾個大帥的手諭,任誰也不敢透漏一點信兒,外頭人想幫忙也根本不可能。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呢?這天夜裏,幾人罵也罵了,吵也吵了,周少鵬緩緩說:“小董少爺,我想咱們被抓,可能跟那尊神像有關係。”

“神像?怎麽可能!”董無忌、大頭麵麵相覷。大頭嚷嚷:“那神像是咱哥兒幾個從地宮柳教授懷裏找到的!怎麽會出岔子?”

“除了神像,沒有別的原因。”周少鵬很確定地提醒,“你們想,廟宮裏屍跡之謎、天降隕石的神異作用,他們根本不知道;燕大莊副校長的離奇凶案,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掌握的情況,也就隻有神像。我想,肯定是神像出了什麽問題。小董少爺,最近我在查閱這些資料時,正好發現了一些原本我們沒關注過的線索,比如……”

忽然,外頭一陣鎖鑰開門聲,牢頭小聲嘀咕著什麽,一個腳步聲

似乎走了進來。周少鵬立即衝正在傾聽的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閉嘴靜聽:好像是個一瘸一拐的人。

“趙爺、趙爺,董少爺……你們在哪兒呢?”黑暗中傳來一個顫悠悠嘶啞蒼老小心翼翼的叫聲,那聲音低沉無力飄**四周,猶如厲鬼叫魂。別人都沒聽出來,大頭聞聲就是一驚,咧開大嘴驚恐地指著那人來處,驚叫道:“怎、怎麽是你?!”

話音未落,黑影跌跌撞撞現出真身:此人一身綢布大衫,頭戴禮帽,提溜拐棍,這個時辰還戴副黑墨鏡。等看清了,幾人無不大驚,來者竟是前門外打卦算命占卜的羅半仙!

大頭勃然大怒:“你大爺的羅半仙!原來你才是幕後黑手啊,你個五弊三缺的瞎眼瘸子,竟然如此歹毒!我……”

羅半仙卻一點不生氣,摸索過來小聲說:“趙爺,趙爺!您誤會啦,我是專程來看您和董少爺的!”

“啊?”大頭一轉念,也確實如此,這麽個江湖半瞎子老頭,哪有偌大能耐,便長歎一聲,“老羅,哥兒幾個今兒算走麥城啦,嘴臭,你別介意!可你怎麽會找到這兒來呢?哼!”大頭冷哼一聲,“你還真不愧是‘半仙’!老子和哥兒幾個這番全叫你烏鴉嘴說中了!”

羅半仙沒理會周少鵬,走到大頭牢房跟前笑道:“您看您說的,我的占卜之術您以為是江湖門道?我是有師承的啊,我老祖師爺那是大清康熙年間……”

“得!別賣弄你那嘴了。快說!你咋摸到這兒來啦?”

羅半仙連連點頭:“還說呢,我得謝謝董少爺,在哪兒呢?”

“這!在這!”董無忌好像見了親人一樣招手。

羅半仙慢慢走過來,施禮道:“董少爺,我得謝謝您!受我一拜!”

“這怎麽話說的?”

“您忘了,趙爺拿走我的紫金羅盤,那是我祖師爺傳下來的,比我的命還要緊呐,不說價值連城,也是件寶貝,真丟了,我的命也完了。您不僅讓趙爺還回來,又給我三百多鈔票,這大恩大德,唉,怎麽說呢!我這個漂泊破落的孤老頭子,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不能不懂事兒,一直念您的好!如今您遭了大難,我雖幫不上什麽忙,也該來瞅瞅您和趙爺,也是咱江湖道上不忘大恩,知恩圖報的禮兒啊!”

這話一說,幾人心裏都熱乎乎的,危難之際見真情,這個毫不起

眼的羅半仙,竟有如此心胸情義。董無忌長歎一聲,落了淚:“羅爺,您這是何必。叫大頭還您的羅盤,那是做人的根本,如今我們哥兒幾個前途未卜,生死不知,這裏又險象環生,我哪兒敢承受您的謝!”

羅半仙搖搖頭,簡單一說。原來董無忌、趙大頭這檔子事兒,街麵上嚷嚷動了,四九城老少爺們沒有不知道的,可都不曉得到底有什麽玄機。貴爺又驚又氣,一病不起,董儀周在外四處找門路,可北洋各大衙門一聽這事,都不敢管。正巧,前幾天北洋陸軍次長的老太太,年逢“暗九”,請羅半仙去府裏算命推盤,去去心病。他靈機一動,把老太太說得跟王母娘娘在世一樣福壽雙全,捧得老太太心花怒放,便借機向陸軍次長提出,想來大牢探監。次長當著老娘的麵,不好拒絕,又知道羅半仙是個破落卦師,跟此事不沾邊,便瞞上不瞞下,下達密令,放他夤夜進來看看就走。

羅半仙拉著董無忌的手哽咽不已,歎道:“小爺,你啊,那日在前門外卜卦,我就告訴您了,不可動刀,更不可帶人回來,不然定有百口莫辯之事,身陷囹圄之災!您不聽我良言相勸,此事已然發生,我也無力回天了。”

“羅爺!話雖如此,可您卜術超絕,我們哥兒幾個遭遇,您全部言中了,當日動刀也好,帶人回來也罷,也是為了救人救命,隻是事到如今,還請您再給指點迷津!”董無忌說著話就要下跪,唬得羅半仙死死拉著他也蹲下了,其他仨人一聽,哭笑不得。明擺著,羅半仙再神,怎麽能搞清楚這些錯綜複雜之事,更別說王大帥、科大人那頭嘍。

羅半仙安慰道:“小爺,如今雖大難臨頭,但也不是必死之兆。”

“哦?請羅爺指教!”

“指教不敢。”羅半仙思索道,“今個兒下午,我還專門為諸位爺打了一卦,乃是個‘天地否’。”

周少鵬冷冷哼了一聲:“羅先生,若您真是神仙,我們遇到的廟宮屍跡之謎、燕大凶案,都不用靠警察處置,隻去找您算一算,不就案情大白,真凶顯露了?那還要警察幹什麽?此時聊這種迷信,沒有作用!”

“那位是?”羅半仙聞言一怔。

董無忌氣得一瞪眼:“羅爺,您甭理他!他就是個大棒槌!”

哪知羅半仙很以為然,點頭笑道:“那位長官,你不信我門中之術,

我不怪你,但此術精微通幽,你說的那些事,我隻要用奇門九宮之法,不怕測不出來。”

“啊?”大頭驚叫,“那你不趕緊幫忙測測,還在這兒囉嗦!”

羅半仙搖搖頭:“隻是古人雲:天機不可泄露。一旦泄露,我就大禍立至,難逃一死。我今兒來是特意給趙爺和董少爺寬心的,您還聽不聽?”

董無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急得滿頭是汗:“聽!您甭理他們,請說。‘天地否’怎麽解?”

“說多了您也不明白,簡言之,此卦原屬乾宮,乃天地不交,陰陽反背,不利君子,利於小人,主乾剛外泄,正氣不足,陰邪乍出,大盛大興,陰陽不交,萬物難長之兆。雖大凶大險,後頭卻順暢通達,皆大歡喜。為何?因天地不交,陰陽不合,君子道消,小人道長,必不長久,事到極處,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隻要秉正持中,必有後福。隻是不宜沾染榮華富貴,必當六合順遂,轉危為安。這就是此卦所說君子誌同道合,以儉德辟難,先否後吉之意。”羅半仙侃侃而談,“若說您諸位爺遇到的難事,我雖不懂,但大道至簡,陰陽相合,此卦又有陰陽反背之意。反背,不是說陰陽相失,而是陰陽離位,不在本體,陽被陰替,陰被陽占,是非混淆,黑白顛倒,其中定有阻礙之人事。所謂世間之事,有陰必有陽,有陽必有陰,陰陽相合,各歸其位,才會平衡圓融,大道歸一。我想,大道都如此,何況一人,一家,一案,一事呢?”

這席玄之又玄的話,別人都不懂,隻有董無忌心中一動,隱隱約約覺得很有道理。羅半仙慢慢起身,說:“話已至此,小爺,您天資聰穎,智慧深厚,我想您必然能參透此事玄機。等您出獄大安,我再去府上請安。”

大頭叫嚷:“老羅,你就那麽肯定小爺能參透玄機?救我們出去?那還得多久啊!”羅半仙笑了笑:“趙爺,我在江湖行走四十多年,一句半句可能說錯,您和董少爺如此照顧我,我還能不盡心?放心,有你們幾位相助,董少爺必然能明白此事真意,君子誌同道合嘛。此事三天之內必有結果。”

“如果沒有呢?”大頭急問。

“那好說,等您出獄以後,把老朽這隻好眼剜了去!”羅半仙也

很痛快地答道,然後抱拳作揖又衝董無忌施禮,轉身提溜著拐杖慢慢隱去。

半晌,周少鵬冷笑道:“這老先生,真聰明!”

大頭忙問:“啊,咋了周處長?”董無忌靠在小伍身上努力想羅半仙的話,隻聽小伍說:“趙爺,您怎麽糊塗了。羅半仙這是江湖話,三天之內有結果?萬一判咱們死罪,當時槍斃了,您哪有命去剜他的眼?”

“他大爺!這個九國販駱駝的老雜毛騙子……”剛有點高興的大頭,又被點醒,暴跳如雷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