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谎,并非只靠仪器。
能否准确掌控局面,形成可靠的结论,依靠的是测谎专家对案件及犯罪嫌疑人心理的把握。
时间紧迫,绝不能给齐士贵太多的时间喘息。
省里最好的测谎专家叫吕欣,四十多岁,沉稳老练,战斗力强。但由于时间关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需要有熟悉案情的人协助。
朱会磊显然是最好的人选。他既熟悉案情,又了解一些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并且对齐士贵来说,他是个陌生人。
经过一夜的准备和演练,12月30日早上8点,吕欣和朱会磊坐在了齐士贵对面。
对付心理素质极好的人,必须严格掌握好“火候”。
面对两个完全陌生的警察和从未接触过的测谎仪,齐士贵的情绪有些紧张,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2005年12月27日,你在哪里?”朱会磊虽然年轻,但是参加过很多特大案件的侦破工作,又在法医和DNA领域颇有成就,所以他整个人精力充沛,气场很足。
齐士贵眼眉低垂,慢吞吞地说:“不记得了。”
“你妻子沈莲红说,你去马路对面的小卖部睡觉了,但是28日早上,她带着孩子去找你,你没在小卖部。你去哪儿了?”
齐士贵默不作声。
从仪器上看,这个问题对他有所触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吕欣和朱会磊对视了一下,达成了默契。
“你和吴楠认识吗?”朱会磊问。
“认识。”
“你们之间来往多吗?”
“跟他做生意。他负责石灰厂的石头收购,我给他送货。”
“你认识吴楠的儿子吴小海吗?他被杀的那年才八岁。当时你的小儿子也是八岁。两个孩子放假的时候常在一起玩。”朱会磊加快了语速,提高了声音,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小鼓一样,一下下捶在齐士贵的心上。
这个问题,简直点到了齐士贵的死穴。他的反应十分强烈,呼吸开始加速,脉搏跳动加快,张了半天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一个字来。他的眼睛眨得很快,舌头舔着嘴唇。
朱会磊高大而威严,神态自若地走到齐士贵的身边,把吴小海的照片递给他:“你拿好,仔细看清。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话对你说!”
电波显示,齐士贵慌了。
这出乎吕欣和朱会磊的预料,他们以为齐士贵能扛过三个问题。
齐士贵不愿意伸手去接照片,沉重地低着头。
“我那天喝醉了!”他的脖筋暴起,脸憋得通红,突然瞪着朱会磊,大声地喊出了这句话。
这个时候,一定要挑最重要的事情问,问那些与固定犯罪证据相关的问题。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跪在地上求我。我当时犹豫了,可是后来我不放心,拿菜刀抹他们脖子的时候,把小海也给砍死了。”说完,他捂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原来,不管看起来多么强悍的人,在正义面前,都会败下阵来。
吕欣和朱会磊的审讯计划十分“对症”,齐士贵整个人完全崩溃了。
朱会磊回到座位上,突然想到了李海遥。
或许他也是一样,十七年来,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绷紧的。一旦触碰,就会造成整个机体的崩塌。而罗牧青,正是那根压倒他的稻草。
“继续。”吕欣轻拍了一下他,在旁边低声提醒道。
朱会磊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暗骂了一句。
也正好,齐士贵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从头说起,抓住赎罪的机会,对这些人有个交代。”朱会磊说。
齐士贵平静下来,双手互相搓弄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与刚才判若两人。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这些年我看电视,只看中央十二频道的法治节目。你们有本事就打死我,我什么也不想说。”
朱会磊没想到他的变化这么突然。
他耍起了无赖,以为自己很聪明。他是想在公安机关查明一切之前死在公安局,以一个无罪者的身份死在这里。
“那巧了,我也经常看。你一定听说过零口供吧?一定听说过缺席审判吧?这么多年了,我们没有新证据是不可能找到你的,你不要自以为是。我不多说,你自己想。”朱会磊隐约觉得是自己错失了战机,刚才不该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你担心自己的事说出去,会让妻儿抬不起头,我们理解。但如果你继续隐瞒事实,我们可能会搜查你家,传唤你的家人,到时候动静小不了。”
早上九点多,齐士贵在挣扎与纠结之后开始交代。
正如关鹤鸣带领专案组推测的那样,最先被杀的是吴楠,使用的是类似于西瓜刀的工具刀,削雷管引线用的,又软又薄。
刀藏在家里的废旧农用车上。后来,车卖掉了,刀不知去向。
他当天共抢劫到现金五千多元,其中有一千元是带血的百元币。他把钱拿回家里后,装在一个纸篓里,藏在床下面,纸篓上边塞了好多废报纸。有一天,钱被家里养的兔子扒了出来。他觉得很害怕,就陆陆续续地花掉了。
此外,他还交代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在逃离现场后,把满身是血的外衣外裤都烧掉了,地点在距石灰厂一百多米的道边。
当时现勘人员的确看到了灰烬,还从灰烬中提取了一个皮带扣。因为觉得距现场有点儿远,所以这个信息一直没被充分重视。
夜里,齐士贵回到小卖部后,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线衣线裤都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跑到河边,往袋子里装了两块大石头,封好口,沉到了河里。
坐在监视器旁的赵长征和罗牧青,紧握的拳头慢慢放松开来。
齐士贵交代得并不彻底,有时候含含糊糊,有时候又自相矛盾。就在将要交代具体作案经过时,他提出要上厕所。
民警带他走到卫生间门口,让他进去。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出来,进去找他,发现他企图跳窗逃跑。
他还是没有停止抵抗。
“别再问了。这么多年,我差不多每天都在演练怎么对付你们。我想过激怒你们,让你们把我弄死,可你们不动手。现在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编的版本实在太多了,可能有些事是假的,但我自己都信了。”他无奈地说着,“太憋屈了,早就不想活了。”
“可是,你一直活着。他们想活,你却一个也没放过。”朱会磊继续刺激他,“你跟吴楠和胡永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那天喝完酒,就去石灰厂要钱。吴楠说石灰厂要卖了,又是年底,我想赶紧把欠我的石头钱要回来。到石灰厂的时候,吴楠不在,胡永发说不欠我钱。吴楠回来后,拉我到他屋里,吃了点儿剩饭。我跟他要,他说慢慢讲。后来我很生气,就在外面借着酒劲儿杀了吴楠。我怕事情败露,又跑回了石灰厂。”
被害人里有个叫齐士飞的,他的伤与别人都不一样。他身上的伤最少,而且头部被一件衣服盖住了。据调查,他是齐士贵的堂兄。
“你跟齐士飞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堂兄。”
“你连堂兄都不放过?”
“他拿手电筒砸我。”现场确实提取到了两个手电筒。这个信息非常重要,只要从手电筒上提取到齐士贵的DNA,就为本案的证据链添加了重要砝码。
“砸着你哪儿了?”
“头上。我用手挡了一下,还是砸着了。”
下午,专案组带着齐士贵去指认抛弃衣物的地点。
赵长征说,孩子们都喜欢在这条小河里玩,他小时候也常来这里。
他们走到河水最深的地方,齐士贵说就丢在这里。
专案组找了些打鱼的人来。半个小时后,果然捞上来一个蛇皮袋子,里面确实有砖头和衣物碎片。只有一片片红色线衣能看出来,其余都已泡烂。
带着齐士贵指认现场的时候,朱会磊把审讯的情况向邱实和关鹤鸣作了汇报。
这起案件提取的物品,都放在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关鹤鸣让朱会磊赶紧联系鉴定中心,把手电筒再检验一遍。
“没有砸破头,但是碰到头了,哪儿最可能有脱落细胞?”他满脑子都是手电筒。
直到罗牧青跟着指认现场的人员回来,他还坐在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皱着眉头琢磨这个事儿。
“你说,哪儿最有可能?”他问罗牧青。
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手电筒掏出来放回去检了好多回了,就算有脱落细胞也早给抖搂掉了。
“我不懂,不敢乱说话。”她说。
他白了她一眼:“又没让你做试验,合理想象会不会?”
说着,朱会磊拿起笔记本,卷成圆柱状,模拟手电筒,站起来半蹲着身子。
他将模拟手电筒递给她,说:“向我头上砸。”
她接过来,抬在半空又停下,问:“使劲还是不使劲?”
“哎呀,你哪儿那么多话,赶紧砸就行了。”
话音未落,罗牧青猛地用力砸向他的头。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忙用手挡,眼睛却盯着纸卷看。
看准位置后,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马上给物证鉴定中心的陈晶打电话,说:“把手电筒头部的接口拧开,在接缝的地方擦拭,这是一个位置;另外,把手电筒开关的凹槽缝也擦拭一下试试。”
于是,陈晶便加班加点做试验。遗憾的是,没有做出可用于认定的DNA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