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往事:徐則臣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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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六月,老周搬進了新家,我們依然有空就湊一塊兒聊天。我去他家,他的陽台大,坐藤椅上喝茶可以看見外麵的中關村大街。車來車往擁擠繁華,時刻覺得自己是坐在現代化的北京。我叫他老周,周什麽不知道。就是個鄰居,沒必要打聽那麽細。我們繼續談那個不是烏托邦的“烏托邦”問題。我很有興趣,它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生活,在鄉村,一碗飯吃了半個村,回到家碗裏還是滿的,各家的菜都有。能讓我回憶的東西我一般都認為一定不是太壞,所以這段時間我重讀了不少相關的書,比如《烏托邦》,比如《理想國》,比如《桃花源記》和《瓦爾登湖》,係統地回顧了聖西門和沙爾·傅立葉,甚至特蕾莎修女的著作和傳記。等等。但是他們很遠,而老周很近。這是我願意和老周聊天的原因。

“咱們談的不是你那個烏托邦問題,”老周再次強調,“是活得自然、放鬆的問題。”

我說:“是。請繼續說。”

但是老周到此為止。他隻能說這些。他沒看過《烏托邦》《理想國》和《瓦爾登湖》,也不知道聖西門和沙爾·傅立葉,特蕾莎修女也隻是無意中在電視裏看過她的一張照片。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周通過自己的感受和經驗,意識到了大家應該放鬆點兒、自然點兒,別那麽緊張、如臨大敵。這讓我有點兒仰視他,很少人有能力在都市生活裏深刻地發現這一點。

“我跟你講個故事,”老周說,“去年我坐臥鋪火車去蘇州,有兩個包廂裏聚著七八個北歐人,他們自行組織的一個旅行團。晚上他們喝啤酒聊天,我去打開水,路過他們包廂,好幾個人對我舉起了易拉罐,跟我‘哈羅’,讓我也來一罐。我說:‘謝謝,我隻喝水。’快到車廂盡頭時,看見一個北歐的老太太洗漱回來,她看見我,像朋友一樣笑一下。我心裏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