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往事:徐則臣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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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段戴著老花眼鏡歪著頭在院子裏到處看。沒住過這種大雜院的人都會覺得新鮮,屁大點兒地方竟然能住七家。戶主其實隻有兩家,他們盡量把自家人都塞在一兩間屋裏,空出來的房間租出去。這還不算,我租的那家還在旁邊自己動手蓋了一間,單磚跑到頂,壓兩塊樓板,再苫上石棉瓦,就算房子了,一樣能租出去。在北京,你把豬圈弄敞亮了也能租個不錯的價錢。不過老段、老龐住的房子還是好的,幾十年前正正規規蓋起來的,青磚黑碎瓦,結實穩固,屋子裏空間也大。段總有錢,讓老子住得太差他沒麵子。貼著牆房東又蓋了一間小屋,分成兩個格子,一個作廚房,另一個作洗手間,有電熱水器,可以衝澡。所以是按一居室的價錢租給段總的。我租的沒這些,隻是一間光禿禿的屋子,十三平方米,和房東共用一個露天的水龍頭,要洗澡得自己找澡堂,上廁所隻能去巷頭的公共廁所。夏天還好,到了冬天,半夜裏北風跟逛大街似的沒遮沒攔地闖,撒泡尿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所以我養成了堅決不起夜的好習慣。

老段歪著頭一直看到我屋裏。我蹺著腳丫子在看小說,我老婆占據了我們唯一的一張桌子在校對一本書。她剛在一家出版社找到工作,編輯兼校對。有好選題就編書,沒好選題就校對,這樣她就能保證沒活兒幹的時候也能賺到錢。那張可以折疊的方桌既是書桌也是飯桌。在十三平方米的空間裏,我們要最大限度地把生活化繁為簡。

“忙呢,”老段說,“我就過來看看。”

“別啊,您進來坐。”我把屁股底下那張像樣的椅子騰出來遞給他,自己從床底下拿出個小馬紮。我指著我老婆:“我媳婦,文小米。”

我老婆站起來說:“段伯伯好,我給您沏茶。”

“小——米,”老段把兩個字中間的距離拉得很大,右手食指像教鞭一樣漫長地點一下,長輩的意思就出來了,“端陽說你很聽話,好。叫我老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