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往事:徐則臣短篇小說集

逆時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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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都坐著或蹲著,段總的父母站在電子大屏幕底下,顯得很高。段總母親說,這是為了讓兒子好辨認。火車提前二十分鍾到站,他們出了站發現廣場上人多得像趕集,就找了這人少的地方站著。屏幕上在播新聞:有個國家著了火,半邊領土都燒紅了。段總的父親剛抽完煙,丟煙頭時對兒子說:“地方小就是沒辦法,一把火都扛不住。”說話時左邊的嘴角往上拽,好像說句話花了他不少力氣。段總跟父母介紹我:“秦端陽,跟你們說過的。”

“嗯嗯,端陽,好名字。”老爺子鄭重地要跟我握手。

我放下那隻破舊的藤條箱子,伸出手:“伯父好。”

“別,”老爺子擺擺手,左嘴角又往上拽,“叫老段。”

我看看段總,平常我都稱他老段。我倆一個係畢業,他是高我四屆的師兄,別人都叫他段總,我不習慣,當麵從來都是老段。現在來了個更老的老段。段總說:“就老段吧,別跟他爭。”路上他就跟我說,“我爸擰,得順著。”那就老段吧。

段總又說:“媽,房子就是端陽幫忙找的。”

我趕在老太太要誇我之前就說:“伯母好。”

老太太沒來得及說話,老爺子的左嘴角又扯上去:“叫老龐。姓龐。”

“就老龐,”老太太說,“都這麽叫。給你添麻煩了。”

我說:“哪裏,應該的。”好嘛,一個老段,一個老龐。這老兩口兒。

上了段總的車,老段堅持把藤條箱放在座位上,要讓它也看看窗外的北京。這是老段第三次來北京,也是藤條箱第三次來。最早是“大串聯”的時候,年輕的老段拎著新買的藤條箱擠上火車,轉了大半個中國到了北京,看見偉大領袖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半空裏揮手,老段激動得藤條箱跟著一塊兒抖。第二次是送兒子來北京念大學,一心想把藤條箱推銷給兒子,革命傳統不能丟,但當時的段總不答應,堅決又讓他帶回去了。那時候已經九十年代中期,不是所有的傳統都能讓人喜歡。拿不出手。老段就拎著空****的藤條箱從長安街上走了一趟,懷完舊就回家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的北京,老段把腦袋伸到車窗外,語重心長地說:“真××大。來三次了它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