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条曲线被重新画出时,细节就更清楚了。
——伊恩·马尔科姆
侏罗纪公园
他们走进一条两旁棕榈树成荫的通向游客中心的绿色通道。处处都是大片精心培育的植物,使他们更加感觉到他们正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史前的热带世界,同时将现实的世界抛在后面。
爱丽对格兰特说:“看起来相当不错。”
“嗯,”格兰特回答,“我想靠近些看它们。我要把它们的脚趾提起来,检查它们的爪子,摸摸它们的皮,打开它们的嘴巴,看看它们的牙齿。要不然,我心里就没个底。但是说真的,它们看起来挺好的。”
“我想这稍稍改变了你的领域。”马尔科姆说。
格兰特摇摇头。“它改变了一切。”他说。
150年来,从欧洲发现巨大的动物骨骼后,恐龙的研究就成了科学推论的一种运用。古生物学通过化石骨骼和消失已久的大型动物的足迹来寻找摸索,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做探测工作。最杰出的古生物学家通常也就是最擅长推论的高手。
古生物学中所有重大的争论都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的——包括那场关于恐龙是不是恒温动物的激烈争论,而格兰特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科学家总是把恐龙归类为爬行类动物,是从外界吸取它们生活中所需要热量的冷血动物。一只哺乳动物能使食品转化为身体中的热量,但冷血爬行类却做不到。少数研究者——主要是耶鲁大学的约翰·奥斯庄和罗比特·贝克手下的一批学者——终于开始怀疑,那种以为恐龙是懒惰的冷血动物的观念,是不是能恰如其分地解释关于化石的记载。据过去典型的推论习惯,他们都是从几方面的证据得出结论的。
首先是姿势:蜥蜴和冷血爬行类都是弯腿懒洋洋地爬行,紧靠地面取暖。蜥蜴没有足够的力量,难以用脚站立几秒钟。许多恐龙却能运用它们的后脚直立行走。在当今存活的动物中,只有恒温的哺乳动物和鸟类才会出现直立姿势。因此恐龙的姿势表明它们是恒温动物。
接着他们研究了生物的代谢过程,计算出把血液压到腕龙18英尺长的脖子上所需的压力,从而得出结论:只有四心室的温血心脏才能完成这种循环现象。
他们又研究足迹。他们根据留在泥土上的化石足迹推断出,恐龙跑得和人一样快,这样的敏捷性也表明恐龙是恒温动物。他们又在北极圈发现了恐龙的遗迹,以冷血爬行类来说,生活在这样一个寒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的。同时,对群居行为的最新研究表示——主要是以格兰特的工作为基础,研究使人们联想到恐龙有复杂的社交生活,还会抚养它们的后代,而这是冷血爬行类做不到的。海龟抛弃它们的蛋,但是恐龙却不这么做。
关于恐龙是否为恒温动物的争论吵吵嚷嚷地持续了15年,最后,恐龙是快速行走、动作敏捷的动物的新观念终于被接受——但这并不表示持久的对立现象已完全消失。在会议上,仍然有些同行互相不理睬。
此刻,如果恐龙能进行无性生殖——呃,那么格兰特的研究领域将会立刻改变。
关于恐龙的古生物学研究就会结束,包括保存巨大骨骼和接纳众多吵吵嚷嚷的在校儿童的博物馆、陈列骨骸的大学实验室、研究论文、杂志刊物在内的整个计划,都完了。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心烦意乱。”马尔科姆说。
格兰特摇摇头:“在我们这个领域里,这件事已经被讨论过了。许多人想过它将会成为事实,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就是人类啊。”马尔科姆大笑起来,“人人都知道它会成为事实,但都没想到那么快。”
他们一踏上那条小路便看不到恐龙了,但是仍能听到它们在这里发出吹喇叭似的柔和声音。
格兰特说:“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从哪里得到DNA的?”
格兰特知道,在柏克莱、东京、伦敦的实验室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看法,也就是,以无性生殖来繁衍诸如恐龙这样已绝种的动物,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能得到一些恐龙的DNA的话。问题是,已知的恐龙都是化石,而石化过程破坏了绝大部分的DNA,使它变成无机物质。当然,倘若一只恐龙是冰冻的或是被保存在泥沼里,或是在沙漠里被风干,那么它的DNA也许可以复原。
但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冰冻的或是风干的恐龙。所以,无性生殖是不可能的。没有繁殖的基因,所有的现代遗传技术都毫无用处。这就像有一部静电影印机,却没有可用来影印的东西一样。
爱丽说:“你不能重新造出一只真正的恐龙,因为你得不到真恐龙的DNA。”
“除非还有我们没想到的方法。”格兰特说。
“什么方法?”她问。
“我不知道。”格兰特答。
他们越过栅栏,向游泳池走去。池里的水向外溢,形成道道瀑布,流进一个个较小的石池里。这个地区种着巨大的蕨类植物。“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观吗?”雷杰说,“尤其在有雾的日子里,这种植物确实有助于创造一种史前的气氛。当然啦,这些是真正的侏罗纪蕨类。”
爱丽不再吭声,仔细地看着这些属于侏罗纪的蕨类。没错,它们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种在化石中被大量发现的植物,足足有2亿年的历史,现在却只有在巴西和哥伦比亚的潮湿土壤里才能够被见到。但是,不管是什么人决定在池边种植这种特殊的蕨类,他显然不知道,这种蕨类植物的孢子里含有致命的植物碱,甚至光是碰一下它那迷人的绿色叶子,就能让你不舒服。如果小孩子万一不小心吃上一口,几乎是必死无疑——其毒性超过夹竹桃15倍。
爱丽心想:人们对植物的认识太幼稚了。他们就像选择要挂在墙上的画那样,只根据其外表来选择植物。他们从未想到植物事实上是生机勃勃的东西。它们忙碌地进行着呼吸,并运用着吸入、排泄、繁殖等一切功能——应有的防卫功能。
但是爱丽知道,在地球的历史上,植物的进化就像动物一样,也有竞争,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动物更为剧烈。蕨类中的毒素就是植物逐渐发展演变,本身包含化学武器的一个小例子。有一种萜烯会分泌出毒素毒化它们周围的土壤,灭绝其竞争对手,植物碱则会使昆虫和食肉动物(还有儿童)无法食用它们;而费洛蒙用于传递信息。当一棵道格拉斯冷杉遭到甲虫攻击时,它会分泌出一种抵制甲虫啃噬的化合物——这片森林远处其他地方的冷杉也同样会分泌出这种物质。这是树对遭到的攻击做出的反应,因为那棵树的根部会秘密地向土壤中分泌出一种植物合成物,向其他的树报警。
一般人以为,地球上的生态环境是由活跃在一片绿色景致中的动物所组成的,他们严重地曲解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那片绿色的景致是个活生生的繁忙世界。为了争取阳光,植物生长着,延伸着,盘绕着,弯曲着,它们还不断地与动物相互作用着——它们的树皮和刺令一些动物望而却步;它们使另外一些动物中毒;为了促进自身的繁衍,它们提供食物给其余的动物,借它们来传播花粉和种子。这是个复杂的动态的过程。这个过程对爱丽永远充满吸引力。而且她知道,大多数人对于这个过程根本是一无所知。
如果在池边种植具毒性的蕨类暗示了什么的话,那很明显,侏罗纪公园的设计者显然过于粗枝大叶,他们应该更小心些。
“这难道不是很神奇吗?”雷杰说,“如果你向前看,你就会看到我们的度假旅馆。”
爱丽看到一幢引人注目的低矮建筑物,屋顶耸立着一座玻璃角锥形塔。
“这里就是你们在侏罗纪公园内居住的地方。”
格兰特的套房呈米黄色调。藤制家具被漆成绿色,透露着丛林的气息。这个房间还没全部完工。壁橱里放着几堆无用的杂物,地板上散放着一段段的电线管。角落里放着一部电视机,电视机上有一张卡片。
第2频道:棱齿龙高地区
第3频道:三角龙活动区
第4频道:蜥脚类动物沼泽区
第5频道:食肉动物乡土区
第6频道:南剑龙区
第7频道:迅猛龙谷
第8频道:翼手龙峰
他发现这些名称很有趣。格兰特打开电视机,里边只出现一片干扰波。他关掉电视机走进卧室,把小提箱扔到**。床的正上方是一个角锥形的天窗。它使你产生了一种露营的感觉,就好像是睡在星空下一样。令人遗憾的是,这些玻璃由一根根笨重的桁条保护着,在**洒下了一道道阴影。
格兰特停了下来。他曾看过度假旅馆的设计图。他不记得天窗上有这些桁条。事实上,它们似乎是后来加上去的,显得十分粗糙,玻璃墙外是一副黑色的钢架,桁条就焊接在架子上。
格兰特迷惑不解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去。他的窗口刚好面对着游泳池。
“顺便跟你提一下,格兰特,那些蕨类是有毒的,”爱丽走进他的房间时说,“而且,你注意到这房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们改变了设计图。”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窗子很小,”她说,“玻璃是经过调整的,而且安在钢框里。门上还包着铁皮,但没有这个必要。我们进来时,你看到栅栏了吗?”
格兰特点点头。整个度假旅馆围着由一英寸厚的钢条组成的栅栏。栅栏经过精心的美化,被漆成深浅一致的黑色,就像熟铁一样,但任何刻意的装饰都不能掩盖金属的厚度以及12英尺的高度。
“我也认为设计图没包括栅栏。”爱丽说,“据我看,他们好像已经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堡垒。”
格兰特看看表。“我们一定得问问这是为什么。”他说,“30分钟后开始参观活动。”
当恐龙统治地球之时
他们在游客中心碰面。这栋建筑有两层楼高,所有的玻璃都被镶在**的、电镀成黑色的桁条和支架上。格兰特觉得,这栋建筑毫无疑问是高科技的产物。
那里有一个小礼堂,由自动的机器霸王龙控制着。它气势汹汹地站在展览区入口处,入口处贴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当恐龙统治地球之时”。再往前是其他的展览:什么是恐龙?什么是中生代世界?展览还没有布置好,地板上到处都是电线和电缆。简罗登上讲台和格兰特、爱丽及马尔科姆交谈。他的声音在会场里发出轻微的回声。
哈蒙德坐在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们即将去参观那些设备,”简罗说,“我可以肯定,哈蒙德和他的助手将在光线最佳的时候展示所有这一切。在我们出发之前,我想重新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以及在我们离开之前,我需要做出什么决定。首先,你们此刻都意识到,在这个岛上,通过遗传工程培育出来的恐龙,被允许在一个类似自然公园的环境中自由活动,进而吸引观光客。目前这里尚未开放观光,不过一年后可望实现。”
“现在,我要问你们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岛安全吗?观光客安全吗?在这里饲养恐龙安全吗?”
简罗调暗了室内的灯光:“现在有两件证据需要我们处理。首先是由格兰特博士鉴定的,一只从未在哥斯达黎加岛上发现过的恐龙。这种恐龙仅由它的残骸而被鉴定出来。发现的时间是今年7月,据说它在沙滩上咬了一位美国女孩。格兰特博士将告诉你们详细的情况。我已经向保存残骸的那家纽约实验室提出申请,请他们将它空运到这里,以便我们可直接检查。同时,还有第二件证据。
“哥斯达黎加有一个优秀的医疗系统,这个系统记录了各式各样的病例资料。3月初,有几份报告说蜥蜴咬死了摇篮中的婴儿,而且,我要补充一下,蜥蜴还咬死了酣睡中的老人。这些蜥蜴咬人的事件从安马洛亚到彭塔雷纳斯的海岸村庄均有零星的报道。3月之后,这类报道停止了。不过,我得到了圣何塞的民众健康服务处的这张关于今年上半年西海岸城镇婴儿死亡率统计表。
“请你们注意这张图表的两个特征。”简罗继续说,“首先,一、二月份婴儿死亡率较低,然后三月份形成高峰,四月份又降低。但是从五月一直到七月,死亡率又很高,而七月正是那位美国女孩被咬伤的月份。民众健康服务处发觉,似乎有什么因素正影响着婴儿死亡率,但沿海村庄里的工作人员对此却没有任何报告。这个图表的第二个特征是,死亡率往往在双周时形成高峰,实在令人费解。这似乎暗示着某种交替变化现象正发生作用。”
灯光又亮了起来。“好了,”简罗说,“这就是我要说明的证据。现在各位有……”
“我们可以替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烦,”马尔科姆说,“我现在就为你做解释。”
“你可以?”简罗问。
“是的,”马尔科姆说,“首先,有的动物很可能已离开这个岛了。”
“哼,胡说八道!”哈蒙德在后面咆哮着。
“第二,从民众健康服务处的这张图表几乎可以肯定,这种现象与已离开这里的任何动物无关。”
格兰特问:“你怎么知道?”
“你得注意这图表上交替出现的高峰与低谷,”马尔科姆说,“这是许多复杂系统的共同特征。比如,水龙头滴水。如果你只将水龙头打开一点儿,水会不断地滴出,像这样:答,答,答。但是如果你再拧开一点,流出的水会不稳定,那你就得到大小不一的小滴,滴答、滴答,就像那样。你可以自己试试。不稳定造成交替——这是一个信号。在任何一个社区调查一种新疾病的传染情形,你都会发现和这个相同的交替式图表。”
“那你为什么说,这种情况不是逃跑的恐龙引起的呢?”格兰特问。
“因为这是个非线性信号。”马尔科姆说,“你得有上百只逃跑的恐龙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而我不认为已有上百只恐龙逃跑。所以我断定还有一些其他现象,就像是有一种新的流行感冒造成了你在图表中看到的波动。”
简罗说:“但你认为有些恐龙已经逃跑了。”
“是的,很有可能。”
“为什么?”
“这都是由你们在这里想达成的目标所引起的。注意,这个‘岛’正在进行重建昔日自然环境的尝试,创造一个灭绝动物自由漫游的封闭世界,对吧?”
“是的。”
“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些数字显示,根本不需要进行计划。这就像是我在问你,每年上亿的收入是否要纳税一样。你根本不必掏出计算机来算就知道,你必须纳税。同样,我也绝对能确定,人类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再现自然,或企图把它封闭起来。”
“为什么不能呢?毕竟有动物园……”
“动物园并没有创造大自然。”马尔科姆说,“让我们说得再清楚一点,动物园只是利用已经存在的自然界,稍稍地加以改造,成为动物的栖息之处。但即使是那些极微小的改变也常会失败,因为动物时常会逃跑。同时,动物园不会是这么个公园的仿效模式。这个公园的企图比动物园要野心勃勃得多了。它的企图更像是想在地球上建立一个太空站。”
简罗摇摇头:“我不懂。”
“嗯,这很简单。除了空气可以自由流动外,这个公园的其他所有东西都被刻意隔离了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进来,也没有任何东西出去。这里饲养的动物绝不可能与地球上更大范围的生态环境接触。它们绝对跑不出去的。”
“它们也从来没逃跑过。”哈蒙德吼道。
“这样的封闭是不可能的,”马尔科姆平静地说,“绝对办不到。”
“可以办到,无论何时都可以的。”
“对不起!”马尔科姆说,“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个骄傲自大的下贱小人。”哈蒙德说着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先生们,各位。”简罗说。
“很抱歉!”马尔科姆说,“但我仍然保留我的观点。事实上,我们称为‘自然’的东西是一个比我们愿意接受的要微妙得多的复杂体系。我们赋予大自然一个简单的形象,然后再笨拙地将它加以修补。我不是环境保护论者,但你们必须明白你们所不明白的事情。这个观点需要被强调多少次?这种证据我们需要看到多少次?我们建造了阿斯旺水坝,并且声称它将振兴整个国家。结果它却毁了富饶的尼罗河三角洲,造成瘟疫蔓延,并且破坏了埃及的经济。我们建造了……”
“抱歉!”简罗说,“我想我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它可能带来了要给格兰特博士看的标本。”他起身向屋外走去,其余的人也跟着他走出去。
在山脚下,简罗的喊叫声盖过了直升机的声音。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你做了些什么?你邀请了谁?”
“放轻松点嘛。”哈蒙德说。
简罗高声叫道:“你那该死的脑袋瓜是不是有问题啊?”
“喂,注意这边。”哈蒙德挺直身子说,“我认为我们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不。”简罗说,“不,是你必须把事情弄清楚。这不是联谊会,也不是周末旅行……”
“这是我的岛。”哈蒙德说,“我想请谁就可以请谁。”
“这是一次对你的岛的非常严肃的调查。因为你的投资者担心这个岛已经失去控制了。我们认为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而且……”
“你不是要关闭我的岛吧,简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哈蒙德说,“不管那个浑蛋数学家说什么……”
“这不是……”
“我将证明它是安全的……”
“我希望你把他们立即送回直升机上。”简罗说。
“不行。”哈蒙德指着天上的云说,“它已经离开了。”
直升机旋翼的声音确实消失了。
“该死!”简罗说,“你难道不明白你在做不必要的冒险吗?”
“啊,”哈蒙德说,“我们以后再说吧。我不想让孩子失望烦心。”
格兰特转过身,看到雷杰带着两个小孩走下山坡。那个男孩大约11岁。小女孩比他小几岁,大约是七八岁,她的头发塞在棒球帽里,一个棒球手套挂在肩上。这两个孩子步履敏捷地沿着一条小道从直升机场走来,但在离简罗和哈蒙德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了下来。
简罗低声说:“我的天啊!”
“现在,放轻松点。”哈蒙德说,“他们的父母快要离婚了,我希望他们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小女孩犹豫不决地挥挥手。
“嗨,爷爷。”她喊道,“我们到了。”
游览
提姆·墨菲立刻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的祖父和那位站在他对面的红脸年轻人正在争吵。其他的成年人则站在他们后面,看起来脸色也都挺尴尬的,一副不自在的样子。亚丽克西斯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她畏缩不前,把棒球抛向空中。提姆不得不推推她:“走啊,莱克斯。”
“你自己去嘛,提米。”[5]
“不要当孬种。”他说。
莱克斯恶狠狠地看着他,但艾德·雷杰兴高采烈地说:“我来把你们介绍给各位,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参观了。”
“我要走了。”莱克斯说。
“我只是先介绍你们一下嘛。”雷杰说。
“不,我要走了。”
但是雷杰已经开始做介绍了。首先是跟他的祖父打招呼,祖父亲了亲他们。然后,他把他俩介绍给和祖父争吵的那个人。这个身体强壮的人名字叫简罗。至于其他人的介绍,对提姆来说根本是一团迷雾。他只记得,有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短裤,一个留络腮胡的男人身穿工作裤和夏威夷衬衫,看起来像个在户外生活的人。接着是一名从大学来的胖胖的年轻人,他是搞电脑的。最后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人,身体瘦削,他没有和他俩握手,只是点点头而已。提姆尝试对周围的人们形成完整的印象。他们注视着那名金发碧眼女人的双腿。突然间他想到那个留络腮胡的男人是谁了。
“你好像看呆了。”莱克斯说。
提姆说:“我认识他。”
“喔,当然啦。他刚刚才被介绍给你。”
“不,”提姆说,“我有他的书。”
那个留络腮胡的男人问:“是什么书,提姆?”
“《恐龙所失去的世界》。”提姆说。
莱克斯暗自偷笑。“爸爸说,提姆只想着恐龙。”她说。
提姆几乎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他在思索他对格兰特有什么了解。格兰特是几名提倡恐龙是恒温动物的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在蒙大拿州一个叫蛋丘的地方已进行了大量的挖掘工作。这座山丘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许多恐龙蛋都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迄今为止,绝大部分被发现的恐龙蛋都是格兰特教授的挖掘成果。他还是个优秀的插图画家,在自己的书中画了不少插图。
“只想着恐龙?”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嗯,事实上,我也是一样。”
“爸爸说,恐龙真的很笨。”莱克斯说,“他说提姆应该到户外去,参加更多的体育活动。”
提姆觉得很困窘。“我想你该走了。”他说。
“一会儿就走。”莱克斯说。
“你不是挺急的嘛。”
“你不认为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吗,提姆?”她说着便把双手放在臀部,模仿她妈妈生气的姿态。
“听我说,”艾德·雷杰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游客中心,那不就可以开始参观了?”大家开始出发。提姆听到简罗对他祖父轻轻说:“光凭这个,我可以把你宰了。”提姆抬起头来,看到格兰特博士走到他身边。
“你有多大,提姆?”
“11岁。”
“你对恐龙产生兴趣有多久了?”格兰特问。
提姆吞吞吐吐地说:“没多久。”他觉得和格兰特博士交谈令人感到紧张。“偶尔,我能说服全家人时,我们就去博物馆,尤其是我爸爸。”
“你爸爸对恐龙不怎么感兴趣吗?”
提姆点点头。他告诉格兰特他家上次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情景。他爸爸一边看骨骼,一边说:“这骨骼很大。”
提姆当时说:“不,爸爸,这只算是中等的。”
“噢,我可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已经相当大了。”
“它甚至还没有成年呢,爸爸。”
他爸爸眯着眼睛看骨骼:“这是什么?属于侏罗纪吗?”
“天哪!不,是白垩纪。”
“白垩纪?白垩纪和侏罗纪之间有什么差别?”
“只差1亿年。”
“白垩纪比较早吗?”
“不,爸爸,侏罗纪比较早。”
“嗯,”他爸爸说着,又走了回来,“对我而言,它实在大得可怕。”他向提姆转过身去,希望提姆表示同意。提姆知道他最好还是同意爸爸的看法,因此,他轻声细语地咕哝了几句。他们继续往前走去看另一个展览。
提姆在一副骨骼面前站了很长的时间,这是属于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大的食肉动物。他爸爸最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数椎骨。”提姆回答。
“椎骨?”
“尾巴部位的。”
“我知道什么是椎骨。”他爸爸有些火了。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数它们干吗?”
“我认为一定搞错了。霸王龙的尾巴上应该只有37块椎骨,而这条尾巴上的椎骨却多得多。”
“你是打算告诉我,”他爸爸说,“自然历史博物馆有一副骨骼搞错了,我简直难以相信。”
“它的确是错了啊。”提姆说道。
他爸爸踱步朝角落的一名服务人员走去。“你刚才做了什么啦?”他妈妈问他。
“我什么也没做,”提姆回答,“我只说这只恐龙有问题,就这样而已。”
他爸爸带着一脸滑稽可笑的表情走了回来。当然啦,因为服务人员告诉他,霸王龙的尾巴有许多块椎骨。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爸爸问。
“我从书上看到的。”提姆回答。
“那太令人惊讶了,儿子。”他说着把手放在提姆的肩上,捏了一下。“你的脑袋里真的全在想恐龙啊。”
他爸爸接着说,他想看电视的后半场球赛,莱克斯说她也想看,因此,他们就离开了博物馆。提姆没有看过其他的恐龙,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先去那里的原因。可是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
提姆又纠正了一下自己,他们家的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如今,他爸爸将和他妈妈离婚,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他爸爸已经搬走。即使提姆刚开始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希望这样。他猜他妈妈有一个男朋友,但他不能确定。
不过,当然啦,他绝不会跟莱克斯提这件事的。莱克斯因为要与爸爸分离已经伤透心了。几个星期来,她一直闷闷不乐……
“它是5207号吗?”格兰特问。
“你说什么?”提姆问。
“博物馆里的那只霸王龙,是5207号吗?”
“是的,”提姆回答,“你怎么知道?”
格兰特微微一笑:“许多年来,他们一直说要对它加以确定,但是现在他们也许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为什么?”
“原因就是这里发生的一切,”格兰特说,“就在你祖父的岛上。”
提姆摇摇头,他不明白格兰特在说什么。“我妈妈说这里只是一个休闲度假区,可以游泳,还能打网球。”
“不完全是。”格兰特说,“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解释给你听。”
我现在成了倒霉保姆啦,艾德·雷杰满肚子委屈地想着。他在游客中心一边等待,一边用脚轻轻踢着地板。这就是那老人交代他的任务:你要像鹰一样看好我的孙子,这个周末你得对他们负责。
艾德·雷杰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他觉得这有失他的身份。他可不是那种照顾孩子的人。就那件事来说,他也不是个导游,哪怕是为大人物服务。他是侏罗纪公园公关部门的负责人。从目前到一年后正式开放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呢。光是和旧金山、伦敦的公关事务所及与纽约、东京的办事处取得协调,就已经有忙不完的活了——尤其是因为现在还无法让那些办事处知道这个休闲度假区的魅力何在。这公司在策划一项很费劲的宣传活动,但却缺乏具体可宣传的内容,因此,他们心里都非常不高兴。毕竟,再有创造力的人也不能做无米之炊。他们需要有人鼓励他们发挥最佳竞技状态。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带领科学家进行参观上。
但这就是公关职业中令人烦恼的地方——没人把你当作专业人员。雷杰在这个岛上进进出出已经有七个月了,他们仍然逼他干杂活儿。就像一月的那件事情,哈丁本应该处理那件事的,可是,结果却落到雷杰头上。他怎么懂得照顾某个生病的人呢?而现在,他又得当导游和保姆了。他转过身来数人头,还是少了一个人。
不一会儿,他看到萨特勒博士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出来。
“好,诸位,我们开始参观第二层。”
提姆与其他人一起,随着雷杰先生爬上通向二楼的黑色悬空楼梯。他们路过一块招牌,上面写着:
封闭区
闲人勿进
提姆看到这块招牌时,背上感到一阵凉意。他们顺着二楼的走廊走。走廊面向阳台的那面墙全是玻璃,阳台上的棕榈树笼罩在薄雾中。另一面墙上有几扇板门,好像是办公室:公园管理员……游客服务部……总经理……
他们走着,来到了一道玻璃隔板前,上面又有一块招牌。
招牌的下面还写着其他注意事项。
注意
畸胎物质
孕妇不得入内
危险
使用放射同位素
易导致癌症
提姆变得愈来愈兴奋。畸胎物质!能导致怪胎的东西!这使他毛骨悚然。但他听了艾德·雷杰的话后又大为失望。“不要介意那些招牌,它们只是为了有合法的理由而设的。我向你们保证,这里的一切都绝对安全。”他带着他们穿过房门,门的另一侧站着一名守卫。雷杰转过身来面对这群人。
“也许你们已经注意到,我们这个岛上的人员被减少到最低的限度。我们总共只需要20个人就可以管理这个地区。当然啦,有客人时,我们的人会多些。不过此时此刻,这里只有20个。这是我们的控制室,整个公园都是由这里控制的。”
他们在窗前停下来,朝一间黑咕隆咚的房间看,这房间看起来就像一间小型的航空地面指挥中心。那里垂直放着一张透明的玻璃制公园地图,面对地图的是一排发光的电脑控制台。一些屏幕上显示着数据,但绝大多数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公园和各个地区的视频画面。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他们站在那里说话。
“左边那个人是我们的总工程师约翰·艾诺,”雷杰指着那个瘦削的男人说,“那个身穿短袖衫、系着领带、抽着烟、站在他旁边的,是我们公园的管理员罗伯特·马尔杜先生,来自内罗毕的著名白人猎人。”马尔杜身强力壮,身穿卡其布服装,太阳眼镜在他的衬衫口袋上晃来晃去。他扫视了一下那群人,微微点了下头,便转向电脑屏幕。“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想看看这房间,”雷杰说,“但是,我们先来看看如何获得恐龙的DNA吧。”
门上写着“萃取室”的字样,而且就和实验大楼里的所有房门一样,用安全卡才能打开。艾德·雷杰把安全卡插到门缝里。只见光一闪,门便打开了。
提姆在里面看到一间充满绿光的小房间,四位穿实验服的技师正潜心用双管立体显微镜进行观察,或是注视高解析度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这房间里到处都是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放在玻璃橱里,有的放在纸箱子里,还有的放在大型折叠式的盘子里。每一块石头上都贴有标签,用黑墨水编上了号码。
雷杰把亨利·吴介绍给大家,他是一个30多岁身材瘦长的男子。“吴博士是我们的头号遗传学家。我请他跟大家说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亨利·吴微微一笑。“至少,我会尝试跟大家说说看,”他说,“遗传学比较复杂。你们也许想知道我们恐龙的DNA是从哪里来的?”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格兰特说。
“事实上,”吴博士说,“有两种可能的途径。用洛伊抗体萃取技术,我们有时可以直接从恐龙的骨骼里得到DNA。”
“成效怎么样?”格兰特问。
“嗯,在变成化石的过程中,可溶解的蛋白质大部分被滤掉了。不过,如果把化石碾碎,并采用洛伊的程序,仍然可以重新取得20%的蛋白质。洛伊博士自己就利用这个程序从绝种的澳洲有袋动物中获得了蛋白质,还从古代人的遗传里萃取了血球。他的技术实在太精湛了,因此,只用50毫微克的材料就能工作,那是1克的一亿分之五而已。”
“那么你在这里也采用了他的技术啦?”格兰特问。
“只是当作一种替代方法。”吴博士说,“正如你所想象的,20%的产量满足不了我们工作上的需求。为了进行无性生殖,我们需要恐龙的全部DNA。我们在这里得到了,”他拿出一块黄石头,“从琥珀中——史前树液已变成树脂化石。”
格兰特看了看爱丽,又看了看马尔科姆。
“那真是个聪明的办法。”马尔科姆点头说。
“我还是不明白。”格兰特承认。
“树脂,”吴博士解释说,“常常滴到昆虫身上,把它们裹起来。于是,那些昆虫在化石中被保护得很好。人们在琥珀中能找到各类昆虫,包括那些吮吸大动物血的吸血昆虫。”
“吸血,”格兰特重复着说,他吃惊地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吮吸恐龙的血……”
“嗯,很可能是这样。”
“然后,昆虫被保护在琥珀里……”格兰特摇摇头,“这要是行得通的话,我就不是人。”
“我向你保证,它确实行得通。”吴博士说完,向一架显微镜走去。一名技术人员在那里把一块内含一只苍蝇的琥珀碎片放在显微镜下适当的位置上。当那名技师把一根长针穿过琥珀插入史前苍蝇的胸部时,大家都一起看着监视器。
“如果这只昆虫上有异体血球的话,我们就能把它全部萃取出来,得到原始的DNA,那个已绝种的动物的DNA。当然,我们只有把它萃取出来,进行复制和试验之后,才能确切知道那是什么。这就是我们五年来一直在从事的工作。这是一个冗长而缓慢的过程,但我们受益不浅。
“事实上,用这个方法来萃取恐龙的DNA,要比萃取出哺乳动物的DNA稍微容易些。因为哺乳动物的红细胞没有细胞核,因此它们的红细胞中也没有DNA。如果你想以无性生殖来繁殖哺乳动物,你必须找到一个白细胞。白细胞比红细胞少得多,但恐龙身上有带核的红细胞,就像现代鸟类一样。我们掌握的许多迹象中有一项就是,恐龙根本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它们是外皮坚韧的大鸟。”
提姆看到格兰特博士仍然是满脸怀疑的神色。他还看到丹尼斯·赖德里那个肥胖、邋遢的家伙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表情,好像他什么都已明白似的。赖德里急切地要去看隔壁的房间。
“我以为赖德里先生已经发现我们工作的下一个步骤了,”吴博士说,“那就是我们如何鉴定已萃取出来的DNA。为此,我得使用大功率的电脑。”
他们穿过滑门,走进一间温度很低的房间。那房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两个6英尺高的圆塔竖立在房间中央,沿墙摆着几排齐腰高的不锈钢盒。“这是我们的高技术自动洗衣间。”吴博士说,“沿墙摆着的这些盒子全部都是自动化的基因程序装置,它们在克雷XMP超级电脑的操纵下高速运转。屋子中间的那两个塔形装置就是克雷XMP电脑。事实上,你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功率惊人的基因工厂中。”
屋子里有好几部监视器正在高速运转,你简直无法看清它们显示的是什么。吴博士按了一个按钮,显示了一个图像。
“你们刚才看到的是恐龙DNA小碎片的实际构造。”吴博士说,“注意,这个化学结构序列是由4种基本的化合物组成:腺嘌呤、胸腺嘧啶、鸟粪素和胞核嘧啶。这么多量的DNA所包含的指令信息或许能制造出个蛋白质,也就是说,一种荷尔蒙或一种酶。完整的DNA分子包含3亿个这样的基质。如果我们每秒钟像这样看一次屏幕,每天看8小时,你需要两年多的时间才能看完DNA的完整结构。DNA分子就有那么大。”
他指着图像说:“这是个典型的例子。你看到的那个DNA有一个错误在下面1201行上。我们获得的许多DNA都是支离破碎,或是不完整的。所以,我们首先要修复它,或更确切地说,要用电脑修复它。电脑将使用一种我们称为限制酶的东西来切割DNA,并将选择一系列能用来做这项工作的酶。
“这是同一部分的DNA,限制酶的位置已经确定。正如你们在1201行上所看到的,两个酶可在损伤点的任何一侧切开DNA。我们通常是让电脑来作选择的,但我们还必须知道我们插入哪一种含氮盐基来修理损伤处。为了做到这点,我们得把各种DNA切片进行排列,就像这样。
“现在我们正在寻找一个DNA的碎片。这个碎片叠盖了损伤区域,能告诉我们什么遗失了。你们可以看到,我们不仅能找到这个碎片,而且可以进行更精确的修复工作。你们看到的‘黑条’表示限制性碎片——这是恐龙DNA的一小部分,这些碎片由酶切开并加以分析。电脑正在通过寻找密码重叠部分来重新组合、编排这些碎片。这有点像把难题做整合。电脑可以很快地完成这项工作。
“这就是由电脑修复的DNA。你们所看到的这项操作,在一个常规实验室里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我们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你们处理所有的DNA吗?”格兰特问。
“噢,不,”吴回答说,“那不可能。我们已经比20世纪60年代前进了一大段。当时要译出屏幕上出现的一批代码,整个实验室得做上整整4年。而现在电脑只要两个小时便可完成。但是,即使如此,DNA分子还是太大了。我们只看到那些因动物种类而异,或与现存生物DNA碎片不同的那部分的DNA。物种之间相异的核苷酸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几。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些相异部分,而这仍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丹尼斯·赖德里打了个哈欠。很久以前他就断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是在做这类事情。两年前,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就雇用赖德里设计公园的控制系统。开始设计的一个参数需要3×109个单位的数据库记录。赖德里以为弄错了,便打电话给阿尔托要求证实。他说参数没错,是3亿条记录。
赖德里设计过许多大型系统。他因曾为多家跨国公司设计了全球电话通读系统而闻名遐迩。那些系统常常有上百万个记录,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需要量竟还要大得多……
赖德里对此大为不解,便去找剑桥麻省理工学院附近的辛包里克斯的巴尼·费洛斯。“是什么样的数据有3亿条记录,巴尼?”
“那是弄错了。”巴尼笑着说,“他们在尾数后面多添了一两个零。”
“没有搞错,我已经检验过了,他们要的就是那么多。”
“这简直是疯了,”巴尼说,“这根本行不通。即使你有最快的处理器和快得使人眼花缭乱的算法,搜寻一次也需要数天时间。或许要几周时间呢。”
“是啊,”赖德里说,“我知道。幸运的是,他们没叫我设计整个系统,只要我将整个系统储存起来。但尽管如此……这些储存资料能做什么用呢?”
巴尼皱起眉头:“你的工作要求保密吗?”
“是的。”赖德里说。他的大部分工作都签署过条约不泄密的协议。
“能告诉我点什么吗?”
“这是个生物工程公司。”
“生物工程,”巴尼说,“嗯,那显然……”
“什么?”
“DNA分子。”
“喔,得了吧,”赖德里说,“没有人能够分析DNA分子。”他知道生物学家正谈论关于人类基因组的研究计划,来分析完整的人类DNA结构。但这可能需要全世界的实验室竭诚合作,干上10年才行。这是个宏大的计划,就像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一样。“这是家私人公司嘛。”
“需要3亿条记录,”巴尼说,“我不知道除了研究DNA之外还有可能是什么。或许他们对设计这个系统持乐观态度。”
“的确是非常乐观。”赖德里说。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分析DNA片段,但他们得有超强的随机存取记忆体才行。”
这样比较讲得通。某些储存资料搜寻技术要消耗大量的记忆体。
“你可知道是谁在设计系统?”
“不知道。”赖德里回答说,“这家公司对这一切守口如瓶。”
“嗯,我猜测他们所做的很可能与DNA有关。”巴尼说,“是什么样的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划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划系统’,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部克雷电脑?”巴尼紧皱着眉头,反复思索着,“还能告诉我一些别的吗?”
“很抱歉!”赖德里说,“我不能。”他又回去设计他的控制系统。整个设计花了他和他的设计小组一年多的时间。由于公司不愿告诉他子系统的用途,使得整个工作倍添困难。公司给他的指示异常简洁:“设计一个储存记录的模组”或者“设计一个用于屏幕显示的模组”。他们给他设计参数,但并没有提供任何关于使用的细节,他只能盲目地工作。现在系统已经完成并在运转了,但这系统却有许多缺陷,他对这个丝毫不感到惊讶。他们还能期望些什么呢?他们现在惊慌失措地把他找来,对“他的”设计中所缺乏的东西感到忧心忡忡。真令人讨厌,赖德里思忖。
格兰特提问题时,赖德里不禁又想到那群人。“一旦电脑分析出DNA,你们又怎么知道它所编的密码是指哪种动物呢?”
“我们有两种方法。”吴回答说,“第一种是染色体图谱。DNA的演变非常快,这一点与生物体中的其他结构十分相似——如手、脚或其他任何肉体所组成的部分。所以,我们可以输入一份未知的DNA,用电脑粗略地测算出它在进化过程中的位置。这项工作浪费时间,不过仍可以做到。”
“另一种方法呢?”
吴耸耸肩。“那就是培养它,然后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他说,“这是我们经常采取的方法。我会让你们看看这种方法的全部过程。”
随着参观的继续,提姆愈来愈不耐烦。他喜欢技术性的东西,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他们来到一个房门前,门上写着“受精室”。吴博士用他的安全卡打开房门,他们走进去。
提姆见到这房间里的技术人员也正在显微镜边忙碌着。房间的后半部则完全笼罩在蓝色的紫外线下。
吴博士解释,他们所从事的DNA培养工作,要求在非常准确的时刻迅速中断细胞的分裂,所以他们备有世界上毒性最强的毒剂。“蜥毒、秋山仙碱、贝塔生物碱,”他指着一排在紫外线照射下的注射器说,“它们能在一两秒钟内杀死任何生物。”
提姆很希望能多了解这些毒素,但吴博士又开始枯燥无味地谈论起关于使用受精鳄鱼卵细胞和替换DNA之类的事情。接着格兰特提了几个复杂的问题。房间的一侧摆着许多标有N2液标签的大钢瓶。房间里还放着巨大的立式冷藏柜,架子上摆满了冷冻的胚胎。每个胚胎都用小小的银箔包着。
莱克斯觉得厌烦极了,赖德里则在打哈欠,就连萨特勒博士也失去了兴趣。提姆看腻了这些难以了解的实验室,他想去看恐龙。
下一个房间的门上标着孵化室。“这里有点暖和、潮湿,”吴博士说,“我们将室内温度保持在华氏99度,相对湿度是100%。同时,我们还保持高达23%的氧气浓度。”
“这很接近侏罗纪的气候条件。”格兰特说。
“是的,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如果有人觉得头晕的话,请告诉我。”
吴博士把安全卡插入门缝中,外面的那道门“咝”的一声打开了。“有一点要提醒大家:不要碰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皮肤的油脂会渗透进一些恐龙蛋。当心头部上方,感应器一直都在移动。”
吴又打开通向动物繁殖间的内层门,他们走了进去。提姆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沐浴在红外线中的大房间。恐龙蛋就放在长桌子上。它们的轮廓在笼罩着桌面且咝咝作响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而且轻轻晃动着。
“爬虫类的蛋中含有大量的卵黄,不过却没有水分。胚胎必须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水分,所以才会有这些雾气。”
吴博士解释说,每张桌上放着150个蛋,是新的一批DNA产物,桌上的每一批蛋都标有数字以示区别。如STEG-485/2或TRIC-390/4等等。工作人员在齐腰深的雾气中,每小时翻动蛋一次,并用温度感应器测量温度。头顶上的电视摄像机和活动感应器正在监视着整个房间。一个悬挂的感应器从一个蛋转向另一个蛋,用一根柔韧的棒子轻轻地触碰它们,发出嘟嘟声,然后又不停地进行下去。
“在这个孵化室里,我们已经孵化出12批以上的动物。存活的动物共计有238只。它们的存活率大约是0.4%左右。我们当时想设法提高存活率,但即使用电脑分析,我们仍必须同时对付500个突变种:120个是由于环境所造成的,另外200个是由于内在的原因,其余的则是由于材料本身的原因。我们的蛋壳是塑胶的,通过技术将胚胎放入其中,并在这里孵化。”
“生长需要多长时间?”
“恐龙成熟得很快,2到4年即可发育成熟。所以公园里已经有许多成年的恐龙了。”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这些代码,”吴说,“标明了不同批的DNA萃取物。前4个字母说明正在生长的动物种类,那里的TRIC是指三角龙,STEG是指剑龙。”
“那这个桌上的呢?”格兰特问。
代号是XXXX-0001/1,下面潦草地写着“假设Coelu”。
“这是一批新的DNA。”吴说。“我们不知道它到底会长成什么。第一次的萃取物,我们无法从中断定那是什么动物,你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假设Coelu’,那很可能就是虚骨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小型的食草恐龙。我很难记住这些动物的名字。到目前为止,现有已知的恐龙大约有300种。”
“是347种。”提姆说。
格兰特笑了笑,然后说:“现在有什么正在孵化吗?”
“目前没有。孵化时间因各动物而异,但一般来说,需要两个月左右,我们正设法加快孵化速度,以便减轻孵化人员的负担。你们可以想象得到,150只动物在几天内同时出生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当然啦,其中的大多数都不能存活。事实上,这些标着X的蛋随时都能孵化。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们去育幼室吧,新出生的动物都在那里。”
这是间环形的房间,室内一片白色。房间里摆着几个早产婴儿保温箱,和医院育婴室的一样。不过眼前箱子内却是空无一物,地上撒满了碎布和玩具。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年轻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凯西?”吴博士问。
“收获不多,”她回答道,“只有一只幼龙。”
“让我们看看。”
那女人站起来,立到一旁,提姆听到赖德里说:“它看起来真像是只蜥蜴。”
地板上的那只动物约有一英尺半长,大小与小猴子差不多。深黄色的皮肤上带有棕色条纹,就像老虎一样。它的头部像蜥蜴一样,有长长的口鼻部。它靠强壮的后脚站立着,用一条粗粗的尾巴来平衡身体。它那个细小的前肢在空中挥舞着。它把头歪向一边,注视着这群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参观者。
“是迅猛龙。”格兰特轻声地说。
“蒙古地区来的迅猛龙。”吴点点头,“是食肉动物,刚出生6个星期。”
“我不久前才挖掘出一只食肉恐龙。”格兰特边说边弯下腰来仔细观察。这只小蜥蜴一下子跳起来,越过格兰特的头,跳到提姆的手臂上。
“嗨!”
“它们能跳跃。”吴说道,“幼龙能跳跃。事实上,成年龙也可以。”
提姆抓住那只迅猛龙,将它递给吴博士。这只小东西并不重,大约有一二磅左右。皮肤温暖,十分干燥。小脑袋离提姆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乌黑、细小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提姆。小小分叉状的舌头正一伸一缩。
“它会伤害我吗?”
“不,它很友善。”
“你确定吗?”简罗关切地问。
“噢,非常确定。”吴说,“它至少要再长大一些才会有危险性,不管怎么说,幼龙还没有牙齿,甚至连卵齿也没有。”
“卵齿?”赖德里说。
“大多数恐龙都生有卵齿,就像犀牛角一样,是长在鼻尖上的小角。这小角可以帮助它们从蛋壳内破壳而出,但食肉恐龙没有,它们是用尖尖的口鼻部在蛋壳上弄破一个小孔,然后孵化人员再帮助它们出来。”
“你们得帮助它们出来。”格兰特摇着头,“那如果在野外怎么办?”
“在野外?”
“当它们在野外繁殖,”格兰特说,“而且自己筑窝的时候。”
“喔,它们不可能那样做的。”吴说道,“我们饲养的动物都不能繁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建这个育幼室的原因。这是更新‘侏罗纪公园’中动物的唯一途径。”
“为什么这些动物不能繁殖呢?”
“唔,你们可以想象得到,让它们不能繁殖这一点非常重要。”吴说。“每当我们遇到这样的关键问题时,会设计多余的系统,也就是说,我们通常会准备至少两个控制程序。我们有两个毫不相关的理由可说明它们为什么不能繁殖。首先,它们不能孵化出来,因为这些蛋我们都用X光照射过了。”
“第二个原因呢?”
“‘侏罗纪公园’中的所有动物都是雌性的。”吴高兴地说。
马尔科姆说:“我认为必须进一步澄清这个问题,因为据我所知,用X光照射往往靠不住。照射剂量可能不对,或是照射部位有偏差……”
“没错,”吴说,“但我们有充分的自信,已经破坏了它们的性腺组织。”
“迄今为止,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马尔科姆说,“这经检查核实过吗?是否有人到野外去提起恐龙的裙子看一看?我的意思是,到底怎样才能确定恐龙的性别呢?”
“它们的性器官随着种类不同而异。有些种类容易辨别,有些种类则较困难。不过要回答你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认为所有动物都是雌性的理由——那就是,事实上是我们使它们变成这样的,我们控制了染色体,控制蛋内的繁殖环境。从生物工程的观点来说,雌性较容易养育。你们很可能知道,所有脊椎动物的胚胎生来都是雌性的。我们的生命都是从雌性开始的。一定要有外加的因素,如在发育的某个时间里分泌激素,才能使生长中的胚胎转变为雄性。但如果任其自由发育,胚胎自然会变为雌性。所以,我们所饲养的动物都是雌性的。我们有时倾向于用雄性称呼替某些恐龙命名,如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我们便称它为‘他’。事实上,它们都是雌性的,而且请相信我,它们的确无法繁殖。”
那只小迅猛龙用鼻子碰碰提姆,然后用头在提姆的脖子上摩擦。提姆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它要你喂它食物。”吴说。
“它吃什么?”
“老鼠,不过它刚刚吃过。所以我们现在就不再喂它了。”
小恐龙的身子向后仰,盯着提姆。它的前肢在空中乱挥。提姆看见它每只前肢只有三趾,上面长着小小的爪子。然后,这只恐龙又把头埋到他的脖子里。
格兰特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这只小动物。他摸了摸那只三趾的前肢。他问提姆:“你不介意吧?”提姆把这只食肉恐龙放到他的手上。
格兰特轻轻地指了指小动物的背,专注地观察它,小恐龙不断地来回扭动着。接着他把它高高地举起,看看它的侧面。这只小动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它不喜欢那样,”雷杰说,“不喜欢远离人体。”
这只恐龙仍然在尖叫着,但是格兰特不理睬他,他捏捏它的尾巴,能摸到骨头。雷杰说:“格兰特博士,对不起!请你小心些。”
“我不会伤害它的。”
“格兰特博士,这些动物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在它们那个时代,没有人类会去拨弄它们,把它们弄疼。”
“我没有拨弄它,把它……”
“格兰特博士,请把它放下。”雷杰说。
“但是……”
“现在放下。”雷杰开始生气了。
格兰特把动物还给提姆,这只动物马上停止了尖叫。提姆感到它小小的心脏在他的胸前激烈地跳动着。
“对不起!格兰特博士。”雷杰说,“这些动物年幼体弱,我们已经失去好几只了。有的患上出生后的综合病,而我们却把它当作肾上腺炎治疗。有时,它们生下来不到5分钟便死去了。”
提姆抚弄着这只小恐龙。“好,小宝贝。”他说,“现在一切都正常。它小小的心脏仍然怦怦直跳。”
“我们觉得应当以最仁慈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动物,这点十分重要。”雷杰说,“我答应随后会有机会让你对它们进行检查。”
但是格兰特没有离开。他又向提姆怀里的那只小动物走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这只小迅猛龙突然狂怒地张开它的嘴巴,向格兰特发出“咝咝”的叫声。
“太吸引人了。”格兰特说。
“我能在这里和它玩玩吗?”提姆问。
“现在不行。”雷杰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表,“3点了,这是参观公园的最佳时刻。你们能看到,所有的恐龙都聚集在栖息地,这些栖息地是我们替它们设计的。”
提姆放下迅猛龙,小动物马上匆促地穿过房间,抓过一块碎布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用那小小的爪子使劲地拉着碎布的另一头。
控制
在走回控制室的路上,马尔科姆问:“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博士。到目前为止,你们共培育了多少不同的动物?”
“我记不清确切的数目。”吴回答说,“我认为眼下共有15种。15个物种。你知道吗,艾德?”
“没错,是15种。”艾德·雷杰点头说。
“你不知道确切的数目?”马尔科姆说,一边故意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吴笑了。“在培育了12种之后,我就不再去计算到底有多少种啦。”他说,“而且你得明白,有时候我们认为我们正确地培育了一个动物——从DNA的观点来看是这样,因为这是我们的基础工作——这种动物长到6个月后,麻烦就出现了。于是我们意识到,其中一定出了差错。一种释放刺激基因没有起作用,一种荷尔蒙没有释放出来,或是在培育程序中的其他问题。因此我们又得回到那种动物的设计图版前来,情况就是这样。”他微笑着说,“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已有了20多种动物,可是现在却只剩15种啦。”
“这15种里有一种是……”马尔科姆向格兰特转过身去,“叫什么名字?”
“始秀颚龙。”格兰特说。
“你们制造了几只始秀颚龙,或是叫其他什么名字吗?”马尔科姆问。
“哦,是的,”吴立即回答说,“始秀颚龙是一种十分与众不同的动物,而且我们培育了相当多。”
“为什么要培育那么多?”
“唔,我们希望侏罗纪公园尽可能有一种真实的环境,愈逼真愈好,而始秀颚龙是生存在侏罗纪里的地道食腐动物,很像黑背豺。所以我们希望到处都有始秀颚龙来做清除工作。”
“你是说,来处理动物的尸体?”
“是的,如果确实存在尸体的话。不过我们这里总共只有230只左右的动物,因此,即使有动物的尸体,也不算多,”吴博士说,“那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事实上,我们希望始秀颚龙能彻底地处理另一种废物。”
“什么废物?”
“哦,”吴回答说,“在这座岛上我们有一些巨大的食草恐龙。我们已经特别注意不要繁殖体积最大的蜥脚类动物,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培育出几只重达30吨的动物在这个岛上走来走去,还有不少动物的体重也在5到10吨。这给我们造成两个问题。首先是喂养的问题。事实上,每隔一周我们就得运送一次食物到岛上。这样小的一个岛屿,连要维持这些动物一天的粮食都做不到。
“另一个问题则是垃圾。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大象的粪便,”吴继续说,“它们的数量可真不少。每一堆的体积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足球的大小。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光是一堆霸王龙的粪便就有10个足球那么大。现在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这里养着的这样一大群动物的粪便会有多少了吧。而且这些庞然大物的消化系统不够好,因此它们的排泄物特别多。从恐龙消失后的6000万年中,分解它们的排泄物的细菌显然也消失了。至少,食草恐龙的排泄物不会迅速被分解。”
“那倒是个问题。”马尔科姆说。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情况确实如此。”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耗费大量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许知道,在非洲有种特别的昆虫叫粪金龟子,专门吃大象的排泄物。其他许多大型动物也和某些动物有联系,这些动物渐渐变得能吃它们的粪便。嗯,我们发现那些始秀颚龙能吃大型食草恐龙的粪便,并且能将它们重新消化。而始秀颚龙的粪便很快就能被现存的细菌分解。只要有足够的始秀颚龙,我们的问题就解决啦。”
“你们培育了多少只始秀颚龙?”
“具体的数字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们的目标是50只。我们已经达到这个目标,或者说,十分接近这个目标了,我们共分三批,每批6个月时间,直至达到预定数量为止。”
“50只,”马尔科姆说,“如果要掌握它们的动向,这是个够大的数字。”
“建造控制室就是为了掌握它们的动向,他们会向你们展示控制室如何运作。”
“这我相信,”马尔科姆说,“可是,倘若有一只始秀颚龙从岛上逃走,离开这里……”
“它们不可能离开的。”
“我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有一只逃走了……”
“你是说,譬如在海滩上发现的那种动物?”吴反问,一边扬起双眉,“那只咬伤美国小女孩的动物?”
“是的,就用这件事做例子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出现的那只动物,”吴回答说,“不过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们的动物。有两个理由,首先,我们有控制程序,电脑每过几分钟就会清点一下我们的动物。如果有一只失踪,我们立即就会知道。”
“第二个理由呢?”
“大陆离这里有一百多海里,坐船去那里几乎要一天时间。而我们的动物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24小时内就会死去。”吴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确信情况就是这样,丝毫不会有差错。”吴说,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傻瓜。我们知道这些是史前动物。它们是已经消失了的生态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复杂的生物网,早在几千万年前已经灭绝。也许此刻在它们之中已经没有食肉动物,没有天敌可抑制它们的生长。因此我们不希望这些动物在荒野中生存,并使它们对离胺酸产生依赖。我加入一种基因,它在蛋白质新陈代谢时会产生一种独特而有缺陷的酶。其后果是这些动物自身无法产生离胺酸,必须从外界摄取。如果它们不能从外界得到充足的含离胺酸的食物——我们平常给它们服离胺酸片——它们在12小时之内就会陷入昏迷,然后死亡。这些动物经遗传工程的处理,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它们只能生活在侏罗纪公园内。它们根本没有自由,纯粹是我们的囚犯。”
“这就是控制室。”雷杰说。“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些动物是如何培育出来的,你们就会想看看公园控制室本身,我们先来看……”
他打住了话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里暗了下来。监视器都停止了运作,只有其中三台还显示着连续不断出现的数字和一艘大型船只的图像。
“怎么回事?”雷杰喊着说,“哦,见鬼,它靠码头了。”
“靠码头?”
“每隔一周,大陆上的供应船会来这里一次。这个岛上缺乏的东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较像样的码头。每当海上波涛汹涌时,让船进港就得费点工夫,可能要好几分钟。”他敲打着窗户,但是屋里的人根本不理会他,“我想我们得等一会儿。”
爱丽转过身来问吴博士:“你刚才提到,有时候你们培育出一只动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当它长大时,却显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吴说,“我想我们对此毫无办法。我们能复制DNA,但是在培育过程中有许多因素要控制,而我们却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们能亲眼目睹一只动物正健康地成长。”
格兰特问:“你怎么能知道这只动物是不是在健康地成长?谁也没有见过这些动物呀。”
吴博士笑了:“我也经常这样想。我觉得这其中有点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古生物学家能将我们的动物和化石记录进行比较,以验证其成长顺序。”
爱丽问:“可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种动物,你说是蒙古恐龙?”
“根据琥珀的所在地,”吴说,“它来自中国。”
“有意思。”格兰特说,“我正在挖掘一只像这样的恐龙,这里有没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龙?”
“有,”雷杰毫不犹豫地回答,“有8只成年雌龙。这些雌龙是真正的猎手。你们知道,它们是一群猎手。”
“我们在参观途中会见到它们吗?”
“不会。”吴回答,他的脸色突然显得很不自在,谈话很尴尬。吴望着雷杰。
“现在暂时还看不到。”雷杰兴高采烈地说,“这些迅猛龙还没有迁到公园去。我们把它们关在围场里。”
“我们能去那里参观吗?”格兰特问。
“哦,当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实上,我们不如趁现在……你们也许想四处走走,去看看它们吧?”
“我当然想去。”格兰特说。
“一点也没错。”爱丽应着说。
“我也要去。”提姆急切地说。
“绕到这幢房子的后面,你就能看见那儿的栅栏了,不过别靠近栏杆。你也想去吗?”他转向那名小女孩。
“不。”莱克斯回答,她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雷杰,“你想玩小顽皮游戏吗?扔它几个?”
“唔,好啊。”雷杰说,“我们干吗不下楼去玩一会儿呢?反正我们在等控制室开门嘛。”
格兰特、爱丽和马尔科姆一起绕到大楼的后面,那小男孩也跟着他们。格兰特喜欢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欢任何公开表露出对恐龙充满热情的人。格兰特常常注视着参观博物馆的小孩子,他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些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里直觉得纳闷,这些使他们如痴如醉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最后他得出结论:孩子之所以喜爱恐龙,是因为这些庞然大物展现了不可控制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威感。它们是父母的象征。像父亲一样,既使孩子着迷,又使他们害怕。而孩子爱恐龙,就像爱他们的父母一样。
格兰特同时觉得,为什么连小孩子们也知道恐龙的名字,每当他听到3岁的幼童稚气地叫着“剑龙!”时,他总是感到惊诧不已。能叫出这些复杂的名字是一种对这些庞然大物显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驾驭它们。
“你知道迅猛龙吗?”格兰特问提姆,他俩正在聊天。
“它们是一种小型的食肉兽,成群出来捕猎食物,就像恐爪龙。”
“没错。”格兰特说,“虽然现在人们把恐爪龙看成迅猛龙的一种,但它们成群捕食完全是偶然。人们之所以称它们为恐爪龙是因为外形,它们强壮,行动迅速,但是就动物而言,体积太小了些——每只只有150到300磅。因此我们假设,它们倘若要捕杀较大的猎物,就会成群结队地出动。在一些已发现的化石中,一具被捕食的大型动物骨骼和几只恐龙的骨骼连在一起,这表明它们是结群捕食的。当然啦,这种食肉兽的脑子很大,比大多数恐龙要聪明些。”
“有多聪明?”马尔科姆问。
“那要看你是相对谁说。”格兰特说,“由于古生物学家再度认为恐龙或许是一种恒温动物,于是许多人开始觉得有些恐龙可能也是相当聪明的。不过,谁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他们离开了参观区,很快便听到发电机隆隆的声音,而且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们经过棕榈树丛,看到一幢铁皮顶的低矮水泥建筑。那噪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朝屋子里望着。
“这一定是发电机。”爱丽说。
“还不小呢。”格兰特一边探头望着屋内,一边说。
那幢发电**实上还往地下延伸了两层:一个大型发电机组和许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几个醒目的灯泡用来照明。“度假区还不至于需要那么多电。”马尔科姆说,“这里产生的电力足够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许是供给电脑的?”
“有可能。”
格兰特听见“咩咩”的叫声,便往北走了几步。他来到一个关着羊群的动物围场边。他很快数了一下,估计里面约有50至60只羊。
“这些羊干什么用的?”爱丽问。
“我不知道。”
“或许是用来喂恐龙的。”马尔科姆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沿着一条肮脏的小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远处,他们来到用链条锁起来的双层栅栏前,那栅栏高达12英尺,顶部安着螺旋形的带刺铁丝网,沿着外层栅栏还布有电子蜂音器。
格兰特看到,栅栏外长着的繁茂蕨类植物足足有5英尺高。他听到有鼻子发出的呼呼声,像是在嗅探什么东西似的。接着是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什么也没看到。”提姆最后轻轻地说。
“嘘!”
格兰特等待着。几秒钟过去了,苍蝇在空中嗡嗡地飞着,他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爱丽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
格兰特看到,蕨类植物中间露出了一个动物的头。它在那里纹丝不动,部分被蕨类植物的叶子挡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
它的头部有2英尺长,一长排的牙齿从口部一直长到有耳朵作用的听道孔。它的头部使格兰特联想到巨蜥,或者是鳄鱼。它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浑身连动也不动一下。它的皮肤十分坚韧,带着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龙的肤色一样,黄褐色的皮肤上带有暗红色的斑纹,就像老虎身上的纹路。
当格兰特正在观察时,那只动物的前脚慢慢地举起,拨开了它脸旁的树叶。格兰特发现,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壮实。前脚上有三趾,趾端是弯曲的爪子。这只前脚轻轻地、缓缓地把蕨类植物拨到一边。
格兰特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思忖:它正在猎杀我们。
对于像人类这样的哺乳动物来说,爬虫类在追杀猎物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描述的迥然不同的方式。人类讨厌爬虫类,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情,它们呆板,它们冷漠,节奏全然不对劲。置身于鳄鱼或是其他大型爬虫类之中,总会使你联想到一种大相径庭的生活,一个全然不同、目前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当然啦,这只动物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被发现,而且它……攻击突然发生,来自左右两侧。前来进攻的迅猛龙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蹿出10码,来到栅栏前。格兰特有种模糊的印象:一群强壮的6英尺高的身躯,僵硬地用以支撑平衡的尾巴,爪子弯曲的四肢,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兽上前时高声咆哮,然后跳跃起来,举起带有如利剑似的大爪的后脚。然后它们撞到了身前的栅栏上,随着两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来。
迅猛龙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咝咝作响。参观人员不禁趋身向前,全都被吸引住了。就在此时,迅猛龙又开始展开第三次攻击。它跳跃起来向齐胸高的栅栏撞去。提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吓得大声叫喊起来。这些动物在吼着——那是一种爬虫类发出的低沉的“咝咝”声——然后又跳回蕨类植物丛中。接着,它们都离开了,留下一阵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呛人的烟雾。
“唉!”提姆发出一声惋惜。
“这一切发生得真快。”爱丽说。
“集体捕猎。”格兰特一边摇头,一边说,“对集群捕食的动物来说,袭击是它们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认为它们并不十分聪明。”马尔科姆说。
他们这时又听到栅栏另一侧的棕榈树丛中传来鼻息声。几只恐龙的头从簇簇绿丛中缓缓探出来。三只……四只……五只……那些恐龙注视着他们,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连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们眼前:“你们没事吧?”
“没事。”格兰特回答。
“警报器响了。”那黑人看到栅栏上出现的凹痕,有的地方还是焦黑的呢,“恐龙攻击你们了?”
“是的,有三只。”
黑人点点头:“它们随时会发动攻击。不过会撞到栅栏上,被电打回去。但是它们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不太机灵,是吗?”马尔科姆说。
黑人停顿了一下,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马尔科姆:“你要为栅栏的庇护而庆幸,先生。”他说完后便走开了。
整个攻击过程从头到尾不会超过6秒钟,格兰特还在设法整理他脑海里的印象。速度快得惊人——这些动物动作是那么迅速,他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移动。
它们往回走时,马尔科姆说:“它们确实是超乎寻常地敏捷。”
“是的,”格兰特应着说,“比任何现存的爬虫类都要敏捷。大型鳄鱼可以迅速移动,但只有很短的距离——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龙有5英尺长,据统计,每小时行进30英里,比人跑得更快。它们经常猎杀人类。不过我想,栅栏后的那种动物,速度至少比它们快两倍。”
“猎豹的速度,”马尔科姆说,“每小时可达六七十英里。”
“一点也没错。”
“不过它们好像是蹿上来的,”马尔科姆说,“很像鸟类。”
当今世界上,只有很小的哺乳动物——如和眼镜蛇为敌的獴,才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小型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鸟类。非洲捕蛇的蛇鹫,或是鹤鸵。格兰特见过鹤鸵,那是新几内亚的一种爪子像鸵鸟的鸟类。事实上,迅猛龙的动作之迅速,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似的,给格兰特留下和鹤鸵完全相同的印象。
“这些迅猛龙有爬虫类的皮肤和外表,因此看起来像爬虫类;它们又有鸟类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领,因此活动时像鸟类。是不是这样?”马尔科姆问。
“对的,”格兰特回答说,“我是说,它们表现出一种混合的特性。”
“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并不真的感到惊讶,”格兰特回答,“事实上,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学家们所做的推测相当接近。”
在18世纪的20年代和30年代,这种巨大的骨骼首次被发现,科学家只得把这些骨骼说成是属于一种现代动物的某种大型变种所有。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既然上帝不允许它的创造死亡,那么任何物种就都不会绝种。
最后,人们逐渐明白,关于上帝的观念是错误的,这些骨骼属于已经消失的动物。但是,是什么样的动物呢?
在1842年,英国当时最权威的解剖学家欧文称这些动物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欧文发现,恐龙似乎兼有蜥蜴、鳄鱼和鸟类的特征。特别是恐龙的臀部,像鸟类,而不像蜥蜴。而且许多恐龙好像能直立,这也和蜥蜴不同。欧文把恐龙想象成一种快速行走、行动积极的动物。他的观点在接下来的40年中被广为接受。
但是,当真正巨大的躯体出土——这些动物活着的时候重达100吨——科学家的看法有了改变,他们把恐龙视为愚蠢的、行动迟缓的庞然大物,它们注定要绝种。那种懒散的爬虫类的形象,逐渐替代了行动迅速的鸟类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占据了支配地位。近年来,像格兰特这样的科学家开始又回归以往的看法,认为恐龙的行为主动得多,格兰特的同事认为他对恐龙行为的看法十分激进。可是现在他得承认,他自己的观念和现实情况相比,仍有一大截差距,想不到这些大型动物竟然是行动如此敏捷的捕猎兽。
“事实上,我想了解的是,”马尔科姆说,“这种动物对你是否有说服力?这确实是恐龙吗?”
“我得说,是的。”
“那些协调攻击的行为呢……”
“是事先预料到的。”格兰特说,“根据化石记录,一群迅猛龙能杀死重达1000磅的像腱龙那样的动物,虽然腱龙奔跑起来像马一样快。这就需要有协调性。”
“没有语言,它们如何进行协调呢?”
“哦,协调捕猎并不需要语言。”爱丽说,“黑猩猩总是这么干的。一群黑猩猩会一起捕猎一只猴子,然后把它杀死。所有的协调沟通都靠眼睛。”
“那些恐龙是不是真的要攻击我们?”
“是的。”
“如果可能的话,它们会杀死我们,把我们吃掉吗?”马尔科姆追问。
“我想是的。”
“我问这些问题的原因,”马尔科姆解释说,“是因为别人会对我说,像狮子和老虎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并不是生来就会吃人的。这是真的吗?这些动物一定是后来在什么时候才明白,人类是很容易被杀死的。从那时起它们真的变得会吃人了。”
“是的,我认为这一点也没错。”格兰特回答。
“唔,这些恐龙一定不会比狮子和老虎喜欢吃人。毕竟,它们是生存在人类诞生以前的动物——甚至早于大型哺乳动物——很早以前就已经绝种了。天知道它们看到我们时是怎么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它们是否也是在成长中的某个时候才明白人类很容易被杀死?”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人再吭声。
“不管怎么说,”马尔科姆说,“现在我对参观控制室已经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了。”
4.4版
“那群人没有什么问题吧?”哈蒙德问。
“没有,”吴说,“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相信你的解释了?”
“为什么不相信呢?”吴说,“我说话直截了当,清楚明了。只是那些细节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今天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些细节。你可以把这当作美学问题。”
哈蒙德皱了皱鼻子,仿佛闻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美学问题?”他重复着说。
他俩站在哈蒙德那座风格雅致的平房的客厅里。平房位于公园北部,掩映在棕榈树丛中。客厅里空气畅通,舒适宜人,屋内还装有6部电视监视器,屏幕上显示出公园里动物的活动情况。吴博士带来的档案就放在茶几上,上面盖有“动物进化4.4版”字样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着他。33岁的吴心里非常清楚,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一直都在为哈蒙德效力。他从研究院一毕业,哈蒙德就雇用了他。
“当然啦,也有实际结果。”吴说,“我觉得你真应该考虑一下我对第二阶段的建议。我们应该进到4.4版了。”
“难道你想把现有的这批动物统统换掉?”
“我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它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吴说,“只不过它们是真正的恐龙。”
“这正是我要求的,吴,”哈蒙德说着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给我的。”
“我知道,”吴说,“可是你瞧……”他顿了一下。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呢?哈蒙德几乎没有到岛上去看过,而吴现在想要说明的情况十分奇特:“此时此刻,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恐龙。没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貌。”
“是啊……”
“我们现在拥有的是真恐龙,”吴指着房间四周的一个个屏幕说,“但是在某些方面,它们不但不能令人满意,反而难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它们改造得更好些。”
“什么方面更好呢?”
“譬如说,它们跑得太快了。”吴说,“人们不习惯看到大型动物行动那么迅速。我担心游客会以为这些恐龙简直像是上了发条,就像快速放映的电影镜头一样。”
“可是,吴,这些都是真恐龙,是你自己说的。”
“我知道,”吴说,“但是我们不费什么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动比较缓慢的、比较容易驯服的恐龙。”
“容易驯服的恐龙?”哈蒙德哼着鼻子说,“没人想看到驯服了的恐龙,吴。他们要看的是真家伙。”
“但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吴说,“我认为他们不要看真恐龙。他们是想看想象中的恐龙,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直皱眉头。
“你亲口说过,这座公园是娱乐场所。”吴说,“娱乐与真实是毫不相干的,背道而驰的。”
哈蒙德叹息道:“算了吧,吴,难道我们还要再进行一次那种抽象的讨论吗?你知道我喜欢使问题保持简单明了。我们现有的恐龙是真的而且……”
“嗯,不完全是吧。”吴反驳,他在客厅里踱着步,然后用手指着监视器,“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我们并没有做到在此地重造过去,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绝不可能再被造出来。我们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过去——或至少可以说是过去的一种变型。也就是说,我们能够造出一种更好的变型。”
“比真实的还要好?”
“有何不可呢,”吴说,“毕竟这些动物早就经过改进。我们注入的基因使它们可以获得专利,而且使它们依赖离胺酸。而且我们已经尽一切努力促进它们生长,使它们加速发育成熟。”
哈蒙德耸耸肩:“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们不想慢慢等,我们得考虑投资的利益。”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只是说,为什么要待在原地停滞不前?为什么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制造出完完全全是我们所期望的那种恐龙呢?一种更能够被游客所接受、一种能饲养在我们的公园中而且走路缓慢,并较为驯服温顺的恐龙呢?”
哈蒙德蹙着眉头:“但这样一来,恐龙就不是真的了。”
“它们现在本来就不是真的,”吴说,“这正是我竭力要告诉你的。这地方毫无真实可言。”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看得出来,费了半天唇舌,对方仍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对技术细节从来不感兴趣,而这场争论的本质正是技术。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这个事实呢?要怎样才能向他解释DNA的不完整修补以及他曾经不得不填补的化学结构序列中的空白呢?他尽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设。但假设毕竟是假设。“恐龙的DNA就像经过修整的旧相片一样,基本上与原来的相同,即在某些地方已经过修补,并使它变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吴。”哈蒙德说着,用手臂搂着吴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认为你变得胆怯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艰巨,现在你总算熬出了头,可以向某些人展现你的成就了。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有些疑虑是自然的。可是我确信,吴,全世界都将对此感到完全满意,完全满意的。”
哈蒙德边说边把他推到门口。
“可是,”吴说,“你还记得早在1987年,我们开始建造控制装置时的情景吗?当时我们连一只发育完全成熟的恐龙也没有,因此我们不得不推测未来可能需要什么。我们购买了大型泰瑟枪,装有赶牛用的刺棒的汽车及可以发射电网的枪。所有这些都是根据我们的技术要求特制而成。现在我们已拥有一整套装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们必须进行某些调整。你知道马尔杜想弄到一些军事装备:轻型战车导弹和激光制导武器?”
“别把马尔杜扯进来。”哈蒙德说,“我不担心。这里不过是座动物园,亨利。”
电话响了,哈蒙德走过去接电话。吴琢磨着另一种方式来据理力争。但是事实上,在经过了漫长的5年之后,侏罗纪公园已接近竣工,哈蒙德再也不听他的了。
曾经有一大段时间,哈蒙德对吴简直言听计从。尤其是哈蒙德最初雇用他的时候,那时吴还只是一位28岁的研究生,正在攻读斯坦福大学艾瑟顿实验室的博士学位。
艾瑟顿的去世使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和沉痛哀悼之中,没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项目会有什么变化。实验室前途莫测,人心不定,人们为各自的前途忧心忡忡。
葬礼结束两星期后,哈蒙德前来探望吴。在实验室里,人人都知道艾瑟顿和哈蒙德有点关系。虽然其中的详细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当时哈蒙德对吴单刀直入时,令他难以忘怀。
“艾瑟顿一直夸你是他的实验室里最出色的遗传学家。”他说,“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学里谋职吗?”
“是的。”
“那你就错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还珍重自己的才能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做。”
吴费解地眨眨眼问:“为什么?”
“因为,让我们面对事实。”哈蒙德说,“因为大学已不再是国家的知识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谬。现在的大学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嘛,我又不是在谈论什么你一无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有真正需要的发明都出自私人实验室,激光、半导体、小儿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息技术、个人电脑、磁共振成像、以X光断层扫描装置拍摄照片,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发明在大学里绝迹已经有40年了。如果你想在电脑或遗传学方面有所建树,就别到大学去。千万千万别去。”
吴无言以对。
“天哪!”哈蒙德说,“你必须经过多少程序才能开始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多少份资助申请书、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准?还有程序委员会、系主任、大学资金委员会,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间,那该怎么办?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请这些就需要花多少时间啊?一位杰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填写表格和与委员会打交道上面的。人生太短暂了,而研究DNA的过程太漫长。每个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别去大学。”
在那段日子里,吴正好迫切想一举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谈的是工作。”哈蒙德继续说,“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学家的工作需要什么呢?他需要时间,需要金钱。我现在想谈的是提供你一笔保证持续5年,每年100万美元的基金,总共500万美元,没人会来指使你该怎么花,你自行运用。任何其他人都无权干涉。”
“这个条件听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吴沉吟了良久,最后说,“交换的条件是……”
“可不可能做一次探索。”哈蒙德说,“尝试一下某种可能办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么呢?”
“我不谈细节,但大致的范围是涉及爬虫类的无性生殖。”
“我并不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吴说,“要使爬虫类进行无性生殖比哺乳动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现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话,无性生殖恐怕就是这10到15年内的事情了。”
“我这儿有5年时间,”哈蒙德说,“还有一大笔钱,给一位现在就愿意尝试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发表吗?”
“事情终了时可以。”
“不能马上发表吗?”
“不行。”
“但最后是可以发表的?”吴问,咬住这点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尽管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证。”
现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吴在思忖。经过5年的艰苦努力,再过一年他们就要为大众开放公园。当然,这些年的情况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经许诺的那样。曾有一些人来指使吴,命令他该做什么,而且他也曾多次承受过可怕的压力。加上工作本身也发生了偏移——一旦他们开始明白恐龙与鸟类是那么的相似时,这工作就不是什么爬虫类的无性生殖了。这是鸟类的无性生殖,一个截然不同的主题,而且比原先预料的要困难得多。近两年来,吴主要是充当管理者,负责督导一组组的研究人员和一个个由电脑操纵的基因序列库。管理并不是他热衷的工作,也不是他当初讨价还价想做的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没人真正相信能够做到的事情,起码没人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办到。吴原以为,凭着他的专业知识和努力,他应该对这所有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决定权和发言权。可是情况恰恰相反,他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正在一天天减弱。恐龙已经存在,制造恐龙的程序已完善到成为常规的程度。技术也已经成熟。于是哈蒙德将不再需要吴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对着电话听筒说。他听了一会儿,冲着吴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挂了电话,“我们刚才谈到哪里啦,吴?”
“我们在谈论第二阶段的突变。”吴说。
“噢,是的。我们以前还对其中一部分做过改进,吴……”
“我晓得,可是你不明白……”
“请原谅,吴,”哈蒙德说,话中流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吴,我认为没有理由将真实的东西加以改进。我们对基因组所做过的任何一次改变都是由自然法则或是客观必要性所造成的。我们将来还会做其他的改变,以防御疾病,或是为其他目的。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只因为我们觉得这样做会更好,就应该改造真实的东西。现在我们的公园里已经有真正的恐龙,这些才是我们的职责,吴。这就是诚实,吴。”
说罢,哈蒙德便面带微笑地打开房门,让他出去了。
控制
格兰特注视着光线暗淡的控制室里的所有电脑显示器,觉得它们很碍眼。格兰特不喜欢电脑。他知道这种观念使他显得落伍,就像一名过时的老学究一样,但他还是满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轻人对电脑有一种真正的感觉,一种直觉。格兰特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电脑是一种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机器。即使是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之间的基本区别也会使他晕头转向,垂头丧气,简直就像迷失在茫然无知的异国他乡似的。但他注意到简罗此刻却显得轻松惬意,马尔科姆则显得悠然自得,鼻孔里轻轻吐气,就像一头大猎犬正在嗅着猎物的踪迹那样。
“你想了解控制装置吗?”约翰·艾诺在控制室的旋转椅中转过身来说。这位总工程师45岁,身材瘦削,烟不离口,有点神经质。他斜视着室内其他的人,“我们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控制装置。”艾诺说着,点燃了另一根烟。
“举个例子来说吧。”简罗说。
“例如追踪动物,”艾诺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垂直玻璃图随即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幅由参差不齐的蓝线构成的图案,“那是我们未成年的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是小雷克斯龙。这是它在过去24小时以内在公园里的全部活动足迹,”艾诺又按了一下按钮,“往前24小时,”再按一下,“再往前24小时。”
图中的线条错综交叠,好像顽童的涂鸦似的,不过这只限于一个靠近环礁湖的东南侧的区域。
“再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感觉出它经常出没的范围。”艾诺说,“它年纪还小,所以只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远离成年的大雷克斯龙。你把大雷克斯龙和小雷克斯龙同时亮出来,就会发现它们的活动范围从不相交。”
“大雷克斯龙现在在哪里?”简罗问。
艾诺按下另一个按钮。图像被清除了,接着,一个闪光点及其他代码出现在环礁湖西北方的区域中。“它就在那里。”
“那小雷克斯龙呢?”
“别急!我会让你看公园里的每一只动物。”艾诺说。图像又亮起来,就像是一棵圣诞树,几十个亮点同时闪烁着,每个都标有一个代码。“这就是此时此刻238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这有多精确呢?”
“精确到误差不超过5英尺。”艾诺吸了一口烟,“我们这么说吧,你开车出去,马上会看到动物就在那里,正好和图上所显示的一模一样。”
“图像多久会更新一次?”
“每隔30秒钟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简罗说,“图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们在公园四处布满动作感应器。”艾诺说,“大部分是采用硬电线,一部分采用无线电遥控。当然啰,动作感应器通常不能说出动物的种类,但我们可以直接从电视荧幕上辨认影像。即使当我们不在观看电视监视器时,电脑还在观看,并且在检查着每只动物所在的位置。”
“电脑出过错吗?”
“只在幼龙身上出过错。它们的身影太小了,有时会使电脑混淆。不过我们并不担心,幼龙几乎都待在成群的成年龙附近,而且我们还有分类统计。”
“那是什么?”
“电脑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