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光一整瓶礦泉水,他今天的工作終於結束了。接待了三撥小學生,二十多個散客,將解說詞翻來覆去說了幾十遍,中途還要招呼小孩子不要亂跑,不要喊叫,不要伸手摸。他覺得嗓子已經冒煙了,但並不覺得辛苦,前前後後他一共在查爾斯·德穆思[1]的畫下停留了一小時,畫中的蔚藍天際足以撫慰他疲憊的心靈。
遺憾的是,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從明天起,他們要打包展品,將它們物歸原主,再重新布置展廳,為下一場更盛大的展覽做準備。
他在館內轉了一圈,檢查還有沒有滯留的客人。這種事並不常見,藝術宮開業十年來,入館的客人一年多過一年,觀賞的平均時間卻越來越短,再怎麽用心的展覽,他們也是走馬觀花,半小時就打發了。師父說過,不要強迫大眾,不要奢求大眾,不要苛責大眾,隻要他們願意親近,就應當心懷感恩。
他關了電燈,關了顯示屏,又收了指引路線的告示牌,唯有從走廊灑進來的餘暉他無法關閉,他站在那裏,感受人去樓空的寂靜,這是每天都可以進行的儀式,是他最為珍惜的時刻。
展廳的畫都是從美國借來的真跡。它們誕生於很多年以前,或許在蘇必利爾湖的岸邊,或許在阿什維爾的屋簷,畫家都已身死形滅,唯獨它們被掛在異國的牆上,聆聽陌生人遲來的哀悼。
他又繞到查爾斯·德穆思那邊,想最後再看它一眼,剛走到跟前,心裏一驚——畫下坐著一個戴口罩和帽子的人,怎麽剛才沒有看到?
“先生,我們要關門了。”
“嗯,我馬上就走。”
他站在旁邊,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空闊的展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屏住呼吸,對方卻仿佛沒有呼吸,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先生,你也喜歡這幅畫嗎?”
“我的埃及,我的埃及。”那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仰望著畫,嘴裏重複著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