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這場聲勢浩大的啞劇

易南番外 舊時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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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濃稠暮色裏泛著涼意,早春三月,天氣卻並不見回暖。

易南記不清這是他在意大利度過的第幾個春天。

往後餘生的漫漫歲月,他仍舊要停留在這裏,自此漸漸行至人生的終點。

街道兩旁的梧桐葉被霞光鍍染成金色,歐洲城市中總能看見別有風味的日落。他雙手插進風衣口袋,從工作室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了一個他許久沒再見過的女孩。

她最喜歡看日落。

高三那年,他們曾經並肩站在教學樓頂層的天台上,一起仰頭看過很多次日落。

她叫陳寂,是一個性格溫和恬靜,長得很漂亮的女孩。

她很漂亮。

高一開學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這麽覺得。

他自詡在藝術方麵有些許天賦,對自己的審美能力更是有著天生的自信。

他不明白為什麽班裏有很多男生會說她長得不夠好看。

皎月不加修飾,偶爾被雲翳遮蔽,可也一樣是皎月。淺薄的人辨不清皎月。

第一次做課間操的時候,體育老師要求男女兩人結組跳交誼舞。周圍幾個男生把他推搡到她麵前,讓他和她一起跳。

他害羞又不善言辭,小心翼翼地對她說:“以後我們倆一組吧。”

她待人禮貌,喜歡溫和地笑,笑容澄淨,仿若淡淡水墨潑灑在紙麵,讓他的心情格外輕鬆寧靜。

和她相處時,他不會那麽容易緊張促狹,總能感受到難得的心安。

後來某一天中午,他在食堂裏遇見了她。

中午的食堂人群擁擠,座位緊張,她端著餐盤坐在了他的對麵。

旁邊的男生碰灑了他的飲料杯,故意找他的麻煩,他立刻起身道歉,對方卻還是執意糾纏。她開口為他說話,卻遭到了男生的嘲諷。他微微握緊了雙拳,正想豁出去教訓男生一頓,驚野哥卻在此時突然出現,幫他們解了圍。

後來,驚野哥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和他們一起吃飯。

他向驚野哥道謝,目光捕捉到她不太對勁的表情,想引出個話題來緩解她的心情,於是問她認不認識驚野哥。

還沒等到她回答,他就聽見驚野哥搶先說,他們認識。

驚野哥讓他去超市替自己買水,他點頭答應,起身走向了超市窗口,排隊時卻不自覺回了頭,看到她正垂著頭抹眼淚。緊接著,他看到驚野哥閉上眼睛對她說:“我不看你”,又在睜開眼睛後湊過去笑著問她:“到底好沒好啊?”

她不再哭了,用紙巾捂著臉破涕為笑。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似乎和驚野哥這樣的人相比,他真的既弱小又糟糕。

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也沒有逗別人開心的能力。

好像,什麽能力都沒有。

高三開學初,他下定決心要報考繪畫專業,開始準備藝考。十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不顧父母的反對,獨立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這個決定和她有關。

初入高三,學業壓力大,成績排名起伏不定,屢屢遭到父母的責罵,他開始依靠畫畫來調節心情。

偶爾他會對著剛畫完的畫晃神發呆,暗暗心想,要是考試也像畫畫一樣容易就好了。落日的餘暉暈染在雪白的演算紙上,他筆下純黑的素描靜物仿佛會發光。

會發光嗎?

不隻是這些靜物,還有他自己。

“就他這樣一天都沒專業學過的,還想考上中央美院?”

“你覺得他畫畫好嗎?我覺得很一般,還沒我畫得好呢!”

茫然思索間,他再次聽到了那些深深刺痛他的聲音,在心中無奈歎息。他隨手將畫好的畫在演算本上撕下來,想把它們塞進書桌內側懸掛的垃圾袋,卻突然被人伸手攔住。

“扔在我的袋子裏吧。”少女淡淡笑了笑,指著他的垃圾袋說,“你的袋子都滿了。”

“……好。”他向她道謝,看她把他的畫塞進了她剛換好的垃圾袋裏。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那幅已經扔掉的畫會出現在校刊雜誌的封麵上。

署名為“易南”的畫作就這樣在校園裏被傳閱,又頻繁被其他學校的學生們討論稱讚,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你不是說幫我扔……”易南疑惑問她,對上她一雙清澈含笑的眼睛,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其實我沒把它扔掉,因為我覺得你畫得很好。”

“上次我去交校刊的征文稿,剛好遇到美術編輯老師正在設計封麵,她問我認不認識有繪畫天賦的同學。”

“我一衝動,就把那幅畫拿給她看了。”

“我就是有點想幫你試一試。”

“不是有點想,是很想。”

“所以自作主張了,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小聲說,笑容依舊溫暖明淨,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滾燙的印記。

“別說對不起。”他靜靜注視著她說,“謝謝你。”

高中畢業那天,他偷偷帶了相機,鼓起勇氣對她說,我給你拍張照吧。

她點頭說好。

那天他欲言又止,忽然很想告訴她,他並不願意聽從父母的安排出國去學畫,他還是更想考中央美院。

他想和她一起去北京。

可他剛對她說完他的父母想讓他出國,就聽見她笑著說,真好。

後來她去幫其他同學搬書,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突然滑落了下來,他彎腰幫她撿,無意間看到了從她校服口袋裏掉出來的一個平安符和一顆糖。

平安符的紅紙上寫著一行字跡雋秀的黑色行楷字:“陳寂平安順遂,遇難成祥。林大師保佑你。”

和平安符放在一起的這顆糖,是一顆草莓牛奶味的阿爾卑斯糖。

易南指尖蜷了蜷,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女孩一次次下意識用手指去摸校服外套口袋的模樣,怔愣了許久,扯起嘴角苦澀地笑了笑。

他就這樣一不小心撞破了她深埋於心不曾言說的秘密。

原來她有喜歡的人了。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驚野哥。

他怎麽就沒能想到呢?

她是他前方的月亮,可她的前方也有月亮。

“給你的禮物。”下午的自習課上,她送給他一支畫筆作為畢業禮物。

“謝謝。對不起,忘了給你準備禮物。”他接過畫筆,睫毛微微顫了顫,藏起了自己為她求來的平安符,尷尬笑笑說。

“沒關係,你送給我照片了。”她眼裏笑意盈潤,手裏拿著上午他幫她拍下的照片輕輕揮了揮。

“我喜歡這個禮物。”她垂下眼睛,目光落到照片中的畫麵上,放慢語調小聲重複說,“很喜歡很喜歡。”

易南望著她笑了,眼睛有點發酸,酸澀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大學期間,他在國外談了場戀愛,沒成功,談了幾個月就分手了。

理想主義者好像天生對戀人有著更多要求。

然而再多的要求,隻要碰到一個“懂”字,便一定會被盡數推翻。

說到底,他們之間走不下去的原因,還是她不夠懂他。

她喜歡他,卻不夠懂他。

而曾經的那個女孩呢?

那個女孩,她一直都懂他,卻並不喜歡他。

全家移民意大利的計劃是他的爸媽在送他出國讀大學時便已經定好的。

他同意了畢業後繼續留在意大利,但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不被允許便不會妥協。

他說,他想回國辦一次畫展。

他剛下飛機便約了她見麵,把見麵地點定在了實驗中學。他和她一起在昔日的高中校園裏走了一遍,聽她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冬天的花”的故事。

後來,他把畫展的名字命名為《冬天的花》。

這座校園承載了她太多的想念和喜歡,也同樣承載了他的想念和喜歡。

所以他決定用舉辦一場畫展的方式來將這段青春回憶保留下來,作為禮物送給她,也送給他自己。

畫展舉辦得很成功,引起了業內不小的關注,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場名為“冬天的花”的畫展。

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他竭盡所能畫出這些拾憶青春的畫作,隻是為了將它們送給一個他曾經很喜歡的女孩。

我親愛的女孩。

願你在自己的世界裏過得快樂。

願有人能每天贈你花。

願即便未來不會再相見,也請你一定要平安幸福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