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目金剛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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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要說回來,我對啞巴並不很熟悉,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寫進文章的必要。這個世界有這麽多人,每個人活上幾十年,在漫長歲月裏隻是倏忽一閃。我們能記下多少人?我們又為什麽要記下這些人?

何況我們分隔在不同的生活裏。

再次進山的時候,我打聽德琪,沒想到一聽到這個名字,人們的臉上便掠過陰雲。據說有一次在水利工地上,他一失腳,連人帶車翻下壩,車上是幾百斤重的麻石……當時已有人發現了險情,已向他發出了大聲警告,但他是個聾子,耳朵不管用。

現在,人們不再經常談到他了,隻是在犁滂田的時候,在進榨房的時候,在蓋屋或者洗井的時候,才覺得村裏少了點什麽,才會提到一個日漸陌生的名字。“唉,一個好人。”“做了好事在那裏,閻王老爺記得的。”——他們會留下這樣一些歎息,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無暇他顧的忙碌,回到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人們倒常常談起德成,因為他生意越做越大,即便參與走私遭到政府罰款,但還是把膠鞋換成了皮鞋,把摩托換成了二手小汽車。這一天剛好是他新的莊園落成,也是他第三個兒子滿周歲的日子。按照鄉俗,村裏人應該去送禮,還應該湊錢請個戲班子,給他賀一台戲。但直到臨近午時,村裏除了響起零星鞭炮,還一直沒有多少動靜。德成感覺到什麽,一一上門來邀請鄉親,說他已經準備了幾十桌,說他願意支付賀戲的錢,說他已經與戲班子聯係了……大家隻需要帶一張嘴巴去。

他很高興我在這裏,遞上一根過濾嘴煙,又打燃液化氣打火機,“嘿嘿,你真是稀客,一定要賞光,來我家吃餐便飯……”

我吸燃煙,但推托時間不湊巧,今天剛好有急事。

又有了嗩呐聲。那是幾個小孩剛拿到糖果,心裏一高興,找來一支嗩呐玩耍。他們當然吹不成調,吹得有一聲沒一聲的,高一聲低一聲的,像沒頭沒腦的驚呼和慘叫。而且那支我有些眼熟的破嗩呐,已經銅鏽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