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目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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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門後那個草編提籃,我不應憎惡幺姑。這不公平,太不公平。可一切都無法挽回,當團團蒸汽把隱匿多年的另一個幺姑擦拭幹淨,推到我的麵前,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

依然名叫幺姑的這位婦人——我隻能這樣說——已經喪失了仁愛,自尊、誠實以及基本的明智,無異於一個暴君,對任何同情者和幫助者都施以摧殘。她的殘酷在於,她以幺姑的名義展開這一切,使我們隻能俯首帖耳和逆來順受。她的殘酷更在於,有關幺姑的記憶因此消失殆盡,一個往日的幺姑正遭受遺忘的謀殺。我能怎麽辦?

這位婦人總是惡狠狠地看我一眼,控訴保姆偷吃了她的豬肉,控訴我們不給她買豬肉,控訴我們串通一氣,存心要餓死她。我買回五個鬧鍾,也無法保證每天晚上準時幫她排尿。我們家裏滿屋子蓬蓬勃勃的尿臊味,總是使保姆們驚慌辭工。現在請保姆太難了,家政服務介紹所門前那黑壓壓一片女人,都在打聽哪個商店在招工,打聽八小時之外加班有多少獎金。我一走進那嘰嘰喳喳的聲浪,就覺得自己是個乞丐,無恥地算計著她們的錢包。

不知為什麽,我一大清早就敲開了老黑的房門。她探出臉來眨眨眼:“就天黑了?我還沒吃晚飯哩。”

門裏同時湧出狂亂的打擊樂聲響。

我一聽到這別致的早安問候,就覺得說不出話來。看著牆上一把日軍指揮刀和一個舊鋼盔,隻能沉默。

“你要的民歌磁帶,我借來了,但忘在家裏。”我沒話找話。

她把半隻冷饅頭往桌上一摔:“喬眼鏡有什麽了不起,老娘與他勢不兩立!”

我說:“你要民歌磁帶做什麽?”

她說:“真怪,床下老是嘣嘣地響。”

“你這個房子,該裝修一下了。”

“你會不會修洗衣機?我的洗衣機總不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