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目金剛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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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以為他是傻子,其實他識得字,會搓繩,能編筐,還收集各種男女舊鞋,大概有鞋業研究興趣。他隻是有點懶,對各種招工告示漠不關心,碰到有人雇他挖沙或者卸煤也隻當耳邊風,情願守在街邊曬太陽,玩螞蟻,磨石子,放出一個個哈欠,把自己固定成一處街頭風景。

他一雙耳朵很靈,薄薄的肉片微微一顫,就能聽見遠方似有若無的鑼鼓或鞭炮,能辨出那是紅喜事還是白喜事。他嗖的一下及時現身那裏,一身萬國裝五顏六色大小不齊男女混雜又洋又土,濃濃餿臭還讓人們掩鼻而退,呼吸困難,差一點作嘔。

“這裏沒有龍貴,到別的地方找去!”主人知道他經常尋找一個叫龍貴的人。

他翻一白眼,嘴裏嘟嘟囔囔。

“客人還沒到,你倒搶了個先!”主人氣不打一處來。

他搓搓手。

他再挨罵也不報複,甚至不生氣,比方並不靠近酒席強討,更不會突然上桌搶奪,隻是遠遠地坐在樹下,一聲不吭地吞咽口水,好像是來為酒宴義務站崗。但這樣一個蓬頭垢麵的哨兵有點煞風景,一旦撞入客人的視野就如無形叮咬,讓人心裏發毛。萬一起風了,不知來自何處的餿臭徐徐入席,與各種佳肴串味,給各種恭維與祝賀的話增鮮,更會大敗客人們的興致。想到這裏,主人隻能自認倒黴,盛一碗肉飯前去恭請哨兵撤崗,去柴房或牆角單獨進餐。更好心一些的主人不但管飯,還會塞幾角錢,讓這顆毒氣彈早一點樂顛顛離去。

對於他來說,酒宴當然不是天天有。有時候,他爬上小鎮附近的山頭,豎耳細聽好一陣,也沒聽到遠方的鑼鼓或鞭炮,隻得怏怏地回到街上遊**,收縮一下鼻孔,在這家門口燉墨魚的氣味中坐一坐,在那家門口煎豆腐的氣味中倚一倚,困了就蜷縮身子睡一覺。他還是不會開口乞討,不會那樣沒皮沒臉。如果無人施飯,他就會抹抹嘴巴往垃圾站而去,找一點菜根菜葉什麽的入口。日子長了,他連活蛤蟆和死老鼠也能吃,有時口吸一條蚯蚓像吸麵條;嚼一隻蚱蜢如嚼花生。但他從來不生病,有時臉上還有兩塊鮮鮮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