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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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安燕挑一杆趕鳥的旌幡,說過一定要把馬楠培養成狐狸精,不然這丫頭今後怎麽活?一輩子聽外婆講大灰狼的故事嗎?一個女人不能對自己不負責任,就準備讓男人來欺侮嗬?

大概是不堪教化,馬楠與她同居一室,混了好長一段,還是活得十分迷糊。但她的迷糊中總是有提心吊膽,比如去食堂幫廚,量米、切菜、燒火,幹什麽都行,連挑水也能搖搖晃晃的對付,隻是一見辦招待,要破魚殺雞了,就跑出去老遠,躲在外麵不敢回來。即便事後躡手躡腳回來,若看到地上有血跡,還可能一臉慘白。曹麻子知道這一點,每次總是在她回來之前把血跡衝刷得一幹二淨,燒一把稻草熏一熏。這也許就是她後送曹麻子回家時,哭得特別傷心的原因。

一位年輕的公社幹部最喜歡教她騎自行車。但她不敢騎,在對方百般鼓勵之下,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好容易跨上了車,一起步還是滿頭冒汗大呼小叫。哪怕前方路上的人影還隻有豆粒般大小,她也會覺得血案迫在眉睫,雙手鬆把,狂叫一聲:前麵有人——然後連人帶車撲向最近的樹幹或電杆,抱住救命的依靠。這時候的她,兩隻手僵硬成半握狀,需要旁人又揉又搓,又捏又拍,才能讓手指慢慢伸展,恢複指關節的活動。

她居然為公家辦事,去供銷社買過一次鞭炮,相當於吃了豹子膽,英勇得連自己也無法相信。她開始倒沒什麽感覺,隻是摟住鞭炮一路回來,忍不住想象鞭炮受熱後的爆炸,想象爆炸時自己的皮開肉綻,於是尋找樹陰避開陽光不說,不斷用草帽給懷裏扇風不說,揣在懷裏怕它受熱,抓在手裏也怕它受熱,結果左手拿一下,右手拿一下,如同來回搗騰一顆吱吱冒煙的原子彈,回家時連衣都汗濕了。

她為什麽認定人體的熱氣足以引爆鞭炮?她學過數理化嗎?就像她認定自己的左臂比右臂長一點(完全測不出來),認定山上的野草分公母(找不到任何依據),認定人的夢有黑白、彩色、橙黃色的三種(她不會是個催眠女巫吧),認定同一隻木桶裝滿冷水時比裝滿熱水時要重得多(溫度計比台秤更能測出重量似的)……如此稀奇古怪的想法,經常沒來由地冒出來,似乎要把大家的智商都統統打回草履蟲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