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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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鄉都稱“公社”。那個公社的知青散落山南嶺北,到趕集時才會集中出現於小鎮。操一口外地腔的,步態富有彈性的,領口綴有小花邊但一臉曬得最黑的,或腳穿白球鞋但身上棉襖最破的,肯定就是知青崽了。他們誇張城市的高貴(小花邊、白球鞋),也誇張鄉村的樸實(最黑的臉、最破的棉襖),把兩個極端混搭,有自我矛盾的意味,似乎不知該把自己如何打扮。

每逢農曆三、六、九,農民們來此交換土產品,以貨易貨,調劑餘缺,大多聚集在豬市、牛市、雞鴨市、竹木市的地段。知青們則大多是衝食物而來,見到甜酒、米粉、豬血湯、糍粑、包子、板栗、菱角、楊梅等必興奮不已。本地小販不大喜歡這些外地人。有人說,這些街痞子沒規矩,好無血,用磁鐵塊暗貼秤砣,一個錢買兩個錢的貨,太歹毒了。還有人說到更無聊的事:買一個包子,吃兩口後假裝失手,把剩下一半落在油鍋裏,氣得女店主欲哭無淚。“小祖宗,你吃包子就吃包子,這一下吸走我二兩油嗬。”

四鄉八裏的知青在這裏混出了幾分熟,日後不免有些走動,串門相聚,下下棋或打打球,唱唱《三套車》《山楂樹》什麽的,再講一個福爾摩斯偵探的故事,就算是超爽的文化大餐了。

馬濤落戶這裏的茶盤硯,在集市上結識了另一夥,一些操純正北京腔的知青——據說多是外交部子弟,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通過特殊關係落戶這裏。天下知青是一家。兩撥人隔河相望,一接上頭便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之感,在小飯店裏吃米粉時,免不了互相謙讓,爭相埋單,鬧出扭打的模樣。“人生嗬人生。”“命運不過是一杯苦酒。”“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些話都很耳熟,很對味,也傷感動人,如同江湖上的接頭暗號,一聽便可引為知己。